作者:三日成晶
卫听春纵马向前,很快插入了他和薛盈马匹中间,不给这个人怀疑他们的头是不是要跟他们抢功劳的思考时间,将他手中长刀从薛盈肩头挑开的瞬间,便自半空贴着他的刀身下压刀刃。
只听一声“刺——”有细小的火花炸在半空,一闪而逝,那个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视线变得模糊,眼前天旋地转。
“咚”地一声头颅滚落在地,他身体还在马上,未来得及摔倒,血喷出来足有几尺,他陡然失力,朝着薛盈的方向倒下马。
正在狂奔的薛盈恰巧侧头看,瞬间被溅了满脸的腥热。
他一晃神,突然感觉一匹马靠近,接着他后背的衣裳被一双大手死死揪住,用力一拉,他便也地转天旋。
只不过他不是头颅搬家,而是被扯到了另一匹狂奔的马上,他横在马头的位置,像是挂在马背上的人形马鞍。
卫听春压着他的后背,防止他起身再给自己来一梭子袖里剑,染血的长刀正压在他的后腿上,冰凉的刀锋警告着他不让他乱动。
又朝前跑了好一段,卫听春还在某处岔路口上转进了小路,奔着一处漆黑的小路钻进去了。
一直到薛盈被崎岖的山路颠得快吐了,苍茫的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两个人一匹马,卫听春这才在一处林中停下了。
她翻身下马,而后一把将薛盈扯下来。
动作有点粗暴,不过没让他摔进雪里。
接着她将长刀一用力戳入地面,拉过还摇晃着站不稳的薛盈双手,飞速卸掉了他手上的袖里剑。
里面果真还有上膛的箭,她要是不小心点,一会儿说不定就没命了。
啧。
卫听春把箭匣子卸了,剩下的东西扔在马背上的兜子里面。
而后从腰上摸出了一条充作腰带的软鞭,三下五除二把薛盈的双手缠上了。
当然了,他可以现在就跟薛盈相认,但是卫听春看着满脸是血的薛盈神情惊恐的样子,特别兴奋,也特别想知道,半年不见,他还有什么自保的招式。
岂料他没等到什么招式,倒是等到了薛盈“扑通”一声,跪在了雪地里面。
卫听春:“……?”
她切脑袋如切瓜的样子把他吓到了吗?卫听春早就习惯了,她穿越过好几次末世呢,切脑袋都切出经验了,不过她预估那人是朝着另一边倒的,毕竟她从薛盈这边用的力气。
谁知道那人朝着薛盈倒了,溅了薛盈一身一脸血。
她伸手去拉薛盈,以为他是刚才颠簸连冻又吓,此刻腿软了。
但是薛盈没站起来,反倒是仰头看着卫听春道:“护城卫副统领齐辉,孤知道你。”
“孤此行去繁昌赈灾,在瘟疫棚子救下你的母亲和幼妹,孤知道你是谁的人,知道你为何为他办事,孤能为你摆脱他。他能给你的,孤都能给你!十倍给你,只要你护送孤回到皇城。”
薛盈虽然姿态卑微,面色惨白衣鬓发凌乱,但是语气十分镇定,条理分明,他说,“想必你也知道,孤此次只要回到皇城,声望将不输大皇子,届时我身下太子之位无人能撼动,我能保你,更能保你家人。”
这话是拉拢,更是威胁。他知道未摘面具的卫听春是谁,知道他是谁的人,更知道他家在哪里,家中有谁。
“救下他的母亲和幼妹”和“你母亲和妹妹在我手里”没有区别。
若当真是齐辉本人,确实不敢轻易动薛盈。
卫听春看着薛盈,心中十分稀奇。
她还是第一次以这种视角和薛盈对话,心里赞了他一句临危不乱,聪明。
卫听春倒是没有接薛盈的话,而是伸手再度拉扯薛盈,要将他扶起。
但是把人才拉起来,薛盈还未成站直,便猛地朝着卫听春怀中扑来。
要不是他手被卫听春捆上了,卫听春还以为他要行刺。
结果他一头结结实实,栽到卫听春怀中,头撞在卫听春胸膛,双手缩在身前,是个十分标准的——投怀送抱。
卫听春这身体比薛盈高了足足一个头,身形宽了足足两圈,伸手一扶,将他严严实实搂进怀中。
而他瘫软在卫听春怀里,半点不着力,人还在朝下滑。
卫听春——哎?
卫听春低头看他,他抿着唇一脸隐忍,苍白的小脸透出几分可怜,仰头看着卫听春,他的双眸带着盈盈雾气。
这……刚才不还是临危不乱言语拉拢利益诱惑,没得到回应,一眨眼就改变策略了吗?
这是什么策略?她心想着薛盈为了活命这么豁得出去吗?
第30章 四穿
不过很快卫听春就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薛盈不太像是投怀送抱,按理说欲拒还迎要勾引人,双眸水盈盈地看完了人, 就不必再摇晃假装了。
可是卫听春稍微松了松手, 薛盈直接顺着她的身体滑倒在地。
投怀送抱可不是这么送的, 薛盈咬着唇,因为双手被捆着, 他甚至没法撑着手臂坐直。
这是怎么了?卫听春上前了一步。
显然薛盈刚才突然跪地, 不是在祈求她救命,而是站不住了……
“你怎么回事儿?”卫听春开口, 声音完全是浑厚的中年男音。
薛盈勉强坐直, 虽然很难堪, 但依旧声音镇定地开口,“方才上马的时候掰到了腿。”
薛盈道:“短时间用不上力,过些时间就好了。”
其实不是上马的原因, 而是旧疾。
坊间传闻, 太子薛盈旧疾缠身,时有复发不良于行, 并非是谣言。
薛盈的腿是小时候跪坏了,也是冻坏了。
每年冬天若是冷到了, 都是会复发的, 已经治好了很多,虎狼之药用下去, 就连皇帝也不知道他的毛病。
薛盈也没料到, 自己竟然在这关键的时候旧疾复发了。
但是他不会在这个“要杀他的人”的面前说出这等实情, 而是坐在地上艰难动腿,尝试恢复。
“齐辉统领, ”薛盈坐在地上,却半点不显姿态卑微,他扬起脸,那双凤眸在风雪之夜里看上去和周遭的白雪一样冷。
“孤说的话全都算数,你若是不信,也可以选择钱财,”薛盈从怀中摸出了一方小印。
“拿着这印,去皇城任何一个钱庄,都能提出你能带走的最大数额的金银,你可以将孤送回皇城后,带着你的家人远走高飞。”
卫听春垂眸看着薛盈,伸手再度轻松把他拉起来,就架在手臂上。
薛盈咬牙站直,可是面颊上冷汗津津。
“你不怕我拿了印,再拿了钱跑了,把你杀死在这风雪之中?”
薛盈看向卫听春,他的双眸晦暗不明,片刻后示弱道:“终究是我走投无路,只想同齐统领做个交易。”
薛盈攀着卫听春的手臂,放软了语气,连自称也不用了。
“我不会如二皇子一般卸磨杀驴,甚至志不在大位,你该知道,孤走到今天,一切都只为了自保。”
明白皇城之中局势的人,无人不知皇帝在大皇子回皇城的节骨眼上,把太子派去赈灾,去挑战北境三州固若金汤的门阀氏族,就是在卸磨杀驴,想要他死在北境三洲之内,给大皇子腾位置。
毕竟北境那边常年大雪连绵灾情不断,又毗邻北越蛮兵,氏族家家蓄养私兵,门阀联合起来简直自成一国,又天高皇帝远,就算是弄死一个太子,随便安上一个遭遇北越悍匪屠杀的名头,朝廷又能如何?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那藕断丝连的各州各县,历年皇帝斩不断理还乱的乱局,竟真的让太子给豁了个透亮。
不仅掀翻了贪腐乱局,甚至还与北境边军合作,给当地最强悍的两个土皇帝氏族扣了个蓄养私兵意欲谋反的罪名,手握皇帝御赐令牌,先斩后奏,掀翻了盘踞北境三洲多年的七大氏族之三,屠了足足七百二十九口。
如此大功在身,朝中皇子、龙椅上的皇帝、朝中与北境三洲乃至北越蛮兵暗通款曲的氏族,又如何能真的让薛盈归朝?
他一旦归朝,便算是坐死了太子之位,如此能载入青史的大功,皇帝无法再在太子之上封赏,难不成要退位让江山吗!
更何况皇帝虽然利用薛盈毫不手软,却至今不肯相信他是自己的血脉。
因此薛盈盛夏去了北境三洲,入冬折返,这一路上整整走了两个多月,遭遇的刺杀大大小小数百次!
护送他的人除了他自己的人,加上江湖上雇佣的,同他联合的氏族派来的,甚至有北境边军,但是一路上死的死散的散,真真假假又兵分了好几路。
眼看着要到皇城了,只要进了皇城,这天下再无人能撼动他薛盈分毫。
只可惜他还是栽在了这里。
万全准备,仍有一失。
其实只要在上一个落脚地再窝上半月,等到上元节一过,外族使臣入皇城朝拜,他便能混在其中,安全抵达。
但是来不及了。
薛盈攀着“齐辉”的手臂,到此刻是真的有些泄气了,他九死一生回来,冒着风雪急奔,不是为了坐稳太子之位,而是为了……赴一个约。
今天是一月十二,还有三天了。他必须在上元节回到皇城。
薛盈眯着眼睛,在风雪缭乱的夜,借着雪光,看向皇城方向。
茫茫无尽,窥不见一点灯火。
薛盈道:“若是齐统领真的不杀我不能交差,那……印章也可以给你,你尽可以随意取出金银。”
“只求齐统领再容我三天活命。”
“我想……”我想去见一个人。
“我想过了上元节再死。”
薛盈看着卫听春道:“齐统领可以先带着我返回皇城,随便走什么路。我已经没人可用了,你不用担心会有人营救我。”
“待回到皇城,过了上元节,齐统领便可取我向项上人头去交差。”
薛盈看着卫听春,语调不卑不亢,却双眸冰冷,似乎已经先一步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死人。
他勉力挣扎着活到如今,他还想再试试。
卫听春已经猜出来他为何会这样说,心中震动之余,有些复杂。
她其实没有如薛盈一样,将他们之间的约定太当回事,才会卡着时间来这一趟。
因为上一次和薛盈见面,卫听春已经发现了他身处的局未必不能破,而且他能在宫廷的各种势力之中倾轧活到十九,也不会是个等闲之辈。他甚至能狠得下心亲手掐死自己,又怎么困宥于什么约定之中。
她并没有真的把薛盈当成一个单纯的小孩儿。
而且上次她临走治好了他的味觉,说不定连不举都好了,他在明知道她是穿越者的前提上,就算卫听春不来,也不会觉得他如何。
他们说白了,就是偶然相交的比较愉快的两条平行线。
她决定此次来了见了薛盈,如果他过得好,她便不表露自己的身份,正常退出世界。
但是……薛盈在等上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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