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青绿萝裙
她叹息一声,敛衽福礼:“是我冒昧了,请老先生当做未曾听过。”
“无妨。”晏鸿之亦有歉意。他是真心相助,可恩孝都是家务事,外人怎能轻易置喙?
只好笼统地安慰:“姑娘仁心仁术,必有福报。”
程丹若苦笑。
好心真的有好报么?她辛辛苦苦学医,想救死扶伤,却被丢来古代,战战兢兢照顾陈老太太五年,得来的却是分享丈夫的结果。
然而,这些苦楚不能与外人道,只能全部咽下,面上仍要若无其事地感谢:“那我借您吉言了。”
她看看天色,起身告辞:“时候不早,我就不打扰老先生休息了。您多保重。”
“天色已晚,不留姑娘了。”
“留步。”
灯花爆裂,烛光摇动。
谢玄英拿起她遗落的三张纸,道:“老师,这个……”
“你记住了?”
他点头。
晏鸿之想想,道:“你去还给程姑娘吧,闺阁之物,还是谨慎些好。”
“是。”谢玄英追了上去。
月光淡淡,竹影遍地。他一路追到竹林里,却瞧见她在竹影下踟蹰片刻,忽得坐到了一旁的石头上。
她支着头,手掌捂住面孔,久久不动。
谢玄英为难:她在哭吗?
一时踟蹰徘徊。
然而,程丹若没有哭。
她咬住嘴唇,反复提醒自己:没什么好难过的,失败很正常,你又不是小说女主角,一切都能心想事成。
往好处想,至少今天排除了一个错误的选项。
她深吸口气,屏住,再缓缓吐出,不断重复着深呼吸。
慢慢的,泪意忍住了。
程丹若镇定下来,安慰自己事情未必就这么糟糕。
陈老太太不傻,不会耽搁孙子的前途,至少定亲后才敢提,还有时间。
肯定有别的办法,不慌,不能慌。
“姑娘。”白芷提着灯笼来接,见到她孤身一人,大惊失色,“你没事吧。”
程丹若已恢复如常:“我无事。”
“姑娘的眼睛……”白芷担忧极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程丹若怕她追问,飞快错开话题,“我明日写一封信,回城的时候,你暂且不必跟我回去,先回家中一趟。”
白芷应下,欲言又止。
程丹若问:“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姑娘,传言……可是真的?”陪她长大的丫鬟或许不够聪明,却足够了解她的主人。
“什么传言?”
“是紫苏同我说的,她娘是夫人屋里的,她们都在说,老太太想让姑娘嫁予二少爷为妾。”
都在说?谁的手笔?黄夫人还是老太太?程丹若才动脑筋,便觉头胀,只好模棱两可:“或许。”
白芷犹豫:“那姑娘的意思是……”
唯有的一个手下,不能含糊过去,令她寒心。程丹若揉揉太阳穴,尽量合理解释:“白芷,人贵自重,就算程家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我也不能轻贱自己,令父母蒙羞。”
偷听的谢玄英登时恍然。
陈家对她有照料之恩,欲让她为妾,她迫于恩情,不便拒绝。可若答应,又对不起父母的教诲,家族的门楣,乃是大大的不孝。
他不免皱眉,以良为贱触犯律法,只不过民不举官不究,且程姑娘孤身一人,能得一归宿,也算不错。可她既不甘愿,陈家挟恩相逼,便是落了下乘。
再说了,以程姑娘的才情,做妾着实辱没了。
他思量着,不知不觉往回走。
“公子,你怎的去了这么久?”柏木追上来问。
谢玄英蓦地回神,这才想起又一次忘记交还笔墨。但一回生两回熟,他立即将手稿塞入袖中,若无其事道:“有件事,我要你亲自去办。”
柏木垂手肃立:“公子请吩咐。”
“回城后,你打听一下陈副使家的事。”他盯住长随的眼睛,“不许走漏任何风声。”
柏木惊讶无比,可仍然答应:“是,小人一定仔细打听。”
*
《高中语文》(选修七)
第二单元·古代戏曲
《思美人》第二折 第二出《三送医书》
[尾声](生上)夜雨惊梦,远闻钟鼓,步入庭院深深:唉,小姐呀,你一片孝心感我心,慈悲救人如甘霖,医书不过三四页,却抵千金百奇珍。我殷殷送书到窗下,却闻小姐心事生。欲叩窗扉恐唐突,独立寒宵又转回,三送医书三度休,莫非良缘天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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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后赏析:昆曲《思美人》主要讲述了立志成为医女的奇女子丹娘与侯府公子谢郎之间的爱情故事……
第20章 难自立
最后一日,程丹若只义诊半天,下午日头太毒,改而在禅房抄经。
既然是祖母的冥寿,又来了佛寺,总得意思意思,抄点经文供上,也算是她一片心意。
程丹若调整好心态,权作练字,慢慢打发了一个下午。
傍晚时分,柏木趁郝妈妈外出提饭,悄悄塞给白芷三十两银子,说是诊金。但被白芷拒收了:“我家姑娘说过,此来是义诊,不收诊金。”
柏木道:“程大夫劳苦多日,若是分文不收,如何过意得去?”
白芷虽然不够聪慧,却足够听话,坚决不肯收下。
柏木无法,只好回去复命。
谢玄英并未强求。
次日一早,他们用过早饭便启程返回。临行前,谢玄英将算好的修堤物料整理妥当,交给梦觉大师,并捐了一百五十两银子。
柏木替自家公子道明关窍:“一百两是修堤所费,五十两是程大夫在寺中点长明灯的花费。”
梦觉大师:“噢?”
“程大夫不肯收诊金。”柏木解释。
梦觉大师拨动佛珠,微笑:“知道了。”
而后,于告别之际,意味深长地对晏鸿之说:“你收的弟子,倒颇有‘纯真’之风。”
他这里的纯真,指的当然是纯真学派。
晏鸿之不解其意,只当他赞美自己的学生,喜滋滋应下了。
谢玄英也未曾察觉异常。从小到大,他赞誉不断,听得耳朵起茧子,礼节性地施礼辞别。
马车轱辘走远,消失在天边。
天色渐亮,午间时分,陈家的马车来了。
当然,比起谢玄英准备的云头青缦马车,作为庶民的程丹若,只能坐黑油皂缦的平头马车。
赶车的也不是马,是骡。
好在程丹若和白芷的体重都不大,郝妈妈又病着不作妖,速度不算太慢,紧赶慢赶的,终于在天黑前回到了松江府。
松快几日,又要进鸟笼子了。
程丹若打起精神,第一件事就是去萱草堂拜见陈老太太。
果不其然,一走多日,陈老太太已经有些不高兴,不冷不热地问:“回来了?”
“请老太太安。”她福身下蹲,结结实实行满请安礼。
陈老太太面色淡淡:“起来吧。”
程丹若起身,十分明显地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色,而后松口气,面上露出喜色:“看到老太太气色颇佳,我也放心了。这几日在外头,没了您的看顾,我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
马屁拍得有点虚伪,可谁也不会戳穿她。
陈老太太缓和了神色。
程丹若赶紧奉上一串佛珠:“这是我请托寺中高僧开光诵经的菩提珠,祝佑老太太百病全消,延年益寿。”
少有老人不迷信,更罕有老人不爱活得长的。
陈老太太转怒为喜,枯瘦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欣慰道:“有心了。”
“丹娘能做的也就这些了。”程丹若垂首,不好意思道,“还盼您别嫌弃。”
“你心里惦记着我这个老太婆,就够了。”陈老太太似有所指。
程丹若霎时噤声,心里却很无奈。
其实,陈老太太生病前,婆媳两人的关系并不算差。
陈老太太寡妇带大两个儿子,性情刚毅,在后宅说一不二,黄夫人出身良好,贤惠孝顺,无子时主动替丈夫纳妾,打理后宅也井井有条,无可指摘。
然而,陈老太太中风后,一切都变了。
重病本就折磨人,当人日复一日瘫倒在床上,身体不能动弹,饭要人喂,尿要人把,对于心理是极大的考验。有许多病人本来通情达理,病后也会变得古怪牛性,常常折磨家人。
搁在现代,子女还能请护工找保姆,但在古代,丫鬟仆婢再多,当婆婆的要磋磨儿媳,谁能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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