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青绿萝裙
林妈妈却犟着不肯:“老奴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劳动夫人?”
“手放上来。”程丹若放好引枕,“张嘴,把舌头?给我看看。”
林妈妈紧紧闭着嘴巴,不肯同意?。
程丹若无奈,这是遇着脾气倔的病人了:“妈妈,大过年的,大夫都不好找,我看看又不费什么?事?。”
“您是主?子,哪有?主?子给奴婢看病的?”林妈妈苦口?婆心,“老奴也不是生的什么?大病,歇两?天就好了。”
“您这话就见外了。”程丹若使了个眼?色,玛瑙会意?,立时?退了出去,只剩她们两?人在屋里。
她道:“以您的功劳,在京城养老享福也没?什么?,却肯同我们来这边陲之地,这份情意?,我一直都记在心里。”
林妈妈缓和神色,却道:“这是老奴的本分,夫人年轻,太太怕您不经事?,要我在旁帮衬一二,您不嫌我指手画脚就好。”
“怎么?会呢,您帮了我不少忙,这家里多亏您镇着。不然玛瑙梅韵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总有?不便?。”
程丹若笑了笑,不疾不徐道,“这里没?有?外人,我说句大实话,您也算三郎的半个母亲了。”
林妈妈果然连连摆手:“使不得。”
“您明?白我的意?思。”程丹若说,“三郎其实也很关心您的身体,咱们现在出门在外,没?那么?多的规矩,何必让他?担心呢?”
林妈妈沉默了。
程丹若假装调整引枕的位置,道:“不费什么?力气,医术本就是越看越精的,我多攒些经验,将来侍奉母亲也方便?。”
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林妈妈无法拒绝,把手放了上去。
程丹若替她把脉,确定是外感?风寒,很快开好药方,吩咐伺候她的小丫头?一天两?顿煎服。
“年节无大事?,您就好生歇着,养好身子要紧。”程丹若吩咐道,“我也去同三郎说一声,免得他?记挂。”
林妈妈的嘴角还是抿着,眼?底却透出欣慰之意?:“老奴愧受了。”
程丹若微微一笑,转身出去了,又在门口?嘱咐了喜鹊,让她多照看一二,别让林妈妈劳动。
喜鹊一贯是爽利的性子,清脆地应了。
程丹若又去二堂,和作诗的三位师爷问了个好,在偏厅找到了谢玄英。
他?拢着手炉,很认真地在读《农桑辑要》。
见她来,便?问:“来陪我?”
“林妈妈有?些着凉,我给她看过了,不严重,休息几日就好。”她简短道,“晚上你吩咐人给她送点清淡的菜。”
谢玄英点点头?,记下此事?,又问:“怎么?就病了?”
程丹若说:“起夜时?没?穿好衣裳,她年纪大了,冻一冻就容易病。”
谢玄英想了片刻,道:“林妈妈岁数不小了,既然我们这边已经安定下来,明?年不如让她回?府,也好颐养天年。”
程丹若态度明?确:“你若想好了,我没?有?意?见,可若是问我,我却不想她走。”
他?不由讶然:“为何?”
“林妈妈在你身边,母亲会更放心。”她说,“她不能亲自照看你,林妈妈能代替一二,总能安心不少。”
谢玄英不以为然:“有?你照顾就很好。”
“母亲有?母亲的惦记。”程丹若中肯道,“再者,林妈妈和大家都处熟了,你若让她回?去,再派别的人来,岂不是平白生出事?端?”
他?叹口?气,说实话:“我怕你觉得不自在。”
“我从来不这么?想,林妈妈毕竟是向着你的。”她平静地说。
是,林妈妈是柳氏的一双眼?睛,可也是一双帮衬的手,全?看怎么?对待——把人当做敌人,就处处是敌人,把人当做朋友,就会拥有?很多朋友。
“李伯武他?们,当初不也一样?”
昔年,靖海侯派李伯武等护卫送谢玄英去松江,他?们何尝不是靖海侯的眼?睛,但今时?今日,他?反倒收服了他?们。
停顿一刹,她干脆挑明?:“我很需要让母亲安心。”
儿媳伺候公婆,在古代是人伦天理,名正言顺。假如柳氏非要让她回?京城,她很难找到合情合理的借口?拒绝。
因此,最好把苗头?掐死?在娘胎里。
林妈妈是可以争取的,柳氏也是可以争取的。团结能够团结的一切阵线,路才能越走越顺。
谢玄英听罢,晓得她都思量明?白了,无须自己多言,这才道:“那听你的。”
聊完这个话题,两?人又说起别的。
“怎么?再看农书?”
他?道:“二月就要春耕了,总不能一窍不通。”
程丹若记起一事?,道:“我打算把花园铲了。”
“为何?”
“辟个菜园子,种点辣椒、土豆和红薯,这样对产粮才有?数。”她说。
谢玄英认可:“也好,不过,你会农事?吗?”
程丹若:“不会。”
“嗯?”
“我早有?办法,你安心吧。”她拍拍他?的胸口?,假装是纯粹的安抚。
可惜,天气寒冷,他?穿的棉袄,摸下去只有?蚕丝棉的触感?。
谢玄英瞧了她一眼?,忽然握住她的手:“手怎么?这么?冰?”一面说着,一面将她的手塞入衣襟,“捂一捂。”
程丹若顿住,有?点怀疑被他?看穿了把戏:“我不冷。”
“我觉得你冷。”他?慢悠悠地翻过一页书。
她道:“那你为什么?不把手炉给我?”
谢玄英抬起眼?眸,爽快地道:“也对。”于是将手炉塞给她另一只手,转而将人拉在膝上,“炉子给你,就该你给我暖暖。”
程丹若掐他?的手臂:“放开。”
“不放。”他?搂住她,又翻过一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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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春节说是春,其实依旧很冷。
晚上睡得早,早晨起得晚,如果睡不着或者醒得早,就做点别的什么?运动。
比如今天,正月初七,该拜文昌星君,联诗作对,用新笔作诗文。
谢玄英给她看毛巡抚送的年礼,很得体的一些书房用具,什么?水晶镇纸、玳瑁墨匣、琉璃砚台。
程丹若拿着砚台玩了会儿,刚想据为己有?,后背忽然被他?贴住。
“要不要试试新笔?”他?打开盒子,取出一支崭新的湖笔。
程丹若瞟他?一眼?,把砚台放回?盒子里,免得一会儿“试笔”的时?候,不小心推地上砸了。
谢玄英握住她的手,问:“我们写什么??”
“随你。”
烛焰交缠,片刻后,潦草的几页大字飘落在地,屋檐下响起“簌簌”的声音,又下雪了。
*
转眼?便?是正月十五。
谢玄英又带程丹若出去看灯,但大同的元宵节和京城没?法比,灯少,人也少。倒是家家户户门口?堆放煤块,搭成一座塔的样子。
火焰在煤塔熊熊燃烧,光焰灼灼,比秀气婉约的灯笼多了几分粗犷和热烈。
而这样的火焰下,人们的笑容看起来并不比京城逊色。
甚至更期待,更幸福,也更悲伤。
“这是旺火。”程丹若和谢玄英都是寻常打扮,漫步在街头?,“图个吉利。”
谢玄英点点头?:“别有?一番滋味。”
“咳。”她咳嗽两?声,“别有?一番烟气才对。”
烧煤还是污染太大了,还浪费。不过今年好多人家用的蜂窝煤,多少让她觉得欣慰。
当然,旺火之外,灯市也是有?的,也是各式各样的灯笼,颇为热闹。
谢玄英一路看,一路给程丹若买灯,大有?弥补之意?。
程丹若任由他?买,等到逛完回?去,吩咐车夫绕路:“先去大胜街。”
大胜街的程氏孤儿院,大门紧闭,悄无声息。
虽然是元宵节,可孩子们太小,街上保不准有?人贩子,给拐走了可没?地方找,而灯油昂贵,天一黑,袁娇虎就会勒令孩子们睡觉,不许他?们玩闹。
程丹若下车,犹豫了下,将手中提着的金鱼灯放在了门口?。
这一刻,她似乎回?到了从前,好像随时?随地,这户人家就会走出一个别扭而古怪的小姑娘。
她曾经崩溃过,也试图做点什么?,可在艰难的世事?中,只能勉强活着。
活着好难啊。
为什么?我这么?倒霉?
请明?天就让我死?掉吧。
然而,她终究顽强地活了下来,满身是伤地站在这里,回?忆过去。
追忆是幸存者才拥有?的奢侈。
“丹娘。”谢玄英将手放在她的肩头?。
程丹若骤然回?神:“没?事?,把剩下的灯给我吧。”
她放下羊灯、马灯、花灯和绣球灯,一个接一个排整齐,乍一看,好像是小动物们在排队叩门。
放完,才安心了,用力敲门。
“谁?”没?多久,里面传来警惕的声音。
程丹若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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