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青绿萝裙
书房里?也烧着两个?大炭盆,热气扑面。
小厮重新上了茶水,掩门出去?。
程丹若一看,更正了念头,不是小会?,是密会?。
她?喝口茶,等?靖海侯的开场白。
“老三媳妇。”靖海侯第一个?就点她?的名,“你每日进宫,陛下的身体?如何,可有成算?”
程丹若:“儿媳不太清楚,陛下并未召见。”
“你如今天天在宫里?,务必多加留神。”靖海侯叮嘱道,“及时传出消息,必要时,须携皇长子在旁侍疾。”
她?点点头。
“皇次子如何?”他又问。
“老样子。”程丹若道,“比普通孩子更孱弱些,恐怕要在暖箱里?住到开春。”
靖海侯颔首,斟酌道:“陛下已经有了春秋,此番无事自?然最好,若有什么意外,还是要今早准备方稳妥。”
程丹若道:“储君既立,当是无碍的。”
“此言差矣。”靖海侯瞟她?一眼,缓缓道,“越是这种时候,越难预料变化?,凡事小心起见总不会?错。”
程丹若一时没理解,但对靖海侯这样的领导,无须多问,听话就行:“是。”
靖海侯又关切地问了谢玄英兵部的工作。
谢玄英言简意赅:“有些纷乱。”国无一日真正太平,不是这里?出事,就是那里?出些毛病。
自?昌平侯离开沿海,张文华调回京城,澳门台湾那边又有欧洲人持续骚扰,云南那边的破事还没结束,依旧小有摩擦。还有西北,一直都是大夏的头等?大患,甘肃在这个?寒冬已屡次受到骚扰。
“若非大事,就不要惊扰陛下了。”靖海侯叮嘱道。
谢玄英点点头。
会?议就在领导的指示方针中?流淌而过。
程丹若二人并未回家,而是直接住在了侯府。梅韵昨天就来了霜露院,里?里?外外都打?点妥当,杯中?有茶,暖阁有煤,衣架上早就挂好了夫妻俩明天要换的衣裳,熨得笔挺,褶子精细,还有淡淡的香气。
兰芳提着热水进来,伺候他们洗漱。
程丹若累得够呛,草草洗过脸,歪在暖阁上泡脚。
谢玄英坐到她?身边,熟练地挤进木桶。
热水骤然上升,浸泡到小腿肚,疲乏的肌肉渐渐松弛,说不出得轻松。
“今天累不累?”他问。
程丹若道:“还好,已经习惯了。你呢?”
“衙门里?冷得要死?。”谢玄英抱怨,“屋顶老漏风,说要修好几年了,年年都不修,只能多点两个?火盆。”
“承华宫也是,怕太闷了对孩子不好,一直开着缝透气。”她?见他神色郁郁,故意岔开话题,“孩子也不能闻太有味道的东西,今年我都没吃上几个?烤红薯。”
他道:“要吃吗?现在给你烤一个??”
“哪里?吃得下。”她?摇摇头,拿过布巾擦脚,“睡了吧,明天还要早起。”
“嗯。”他也跟着结束了泡脚的流程。
结婚的拔步床在家里?,霜露院的是他少?年时的架子床,帐幔也是从前的款式,松柏傲雪,少?年气十足。
谢玄英睡了往日的帐子,不免回忆起从前。
那时候,他在外头总是有人逢迎,可到家里?却冷冷清清,丫鬟们再?贴心,毕竟也只是下人。
侯府富贵锦绣,却总让他觉得没滋没味。
可今时今日,还是这样的屋子,这样的陈设,身边多了个?人,黯淡的场景便陡然活色生香,充满了融融暖意。
“怎么了?”程丹若拍松棉花枕头,垫到脑后?,“刚在父亲那儿你话就少?。”
帐子细细掖在被褥下,隔绝出一方私密的小天地。他拉高被子裹住她?,自?己则靠在软枕上,放轻声音:“没什么事,就是有些……”
“有些担心陛下?”她?接话。
他微微颔首:“你觉得陛下能不能熬过这回。”
“难。”程丹若蹙眉道,“我没问过太医,可大过年的,如果不是生了重病,怎么也不至于找这晦气。”
谢玄英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却还是抱着希望,没想到答案依旧不如人意:“陛下的年纪也不算大……”
这话说着,他自?己都觉无力?。是啊,陛下春秋不高,可两年前在密云山里?,御医开的药方非同寻常,多少?露出些许端倪。
陛下或许真的不行了。
一念及此,谢玄英就觉得难以呼吸。
回忆滚滚而来。
他记事早,还记得头一回见到帝王的情形。那是在乾阳宫,年轻的帝王立在窗边,含笑道:“世恩,这是你家老三?好俊秀的孩子,叫姑父。”
彼时,谢玄英还有些懵懂,不知道何谓帝王,老老实实地叫了:“姑父。”
“好孩子。”帝王解下腰间的玉佩,“拿去?玩。”
他没有见过这么白的羊脂玉,接过来放在太阳底下看,还很欣喜地说:“不会?化?的雪。”
帝王大乐。
此后?,他进宫的次数变得更多了。
面对外人的时候,帝王比父亲更威严,可面对他的时候,却比父亲更慈和。他曾经失落过父亲对二哥的看重,但有了这样一个?姑父,他心里?就好过多了。
半个?父亲,半个?姑父,拼起来就和二哥一样了。
再?大点,隐隐约约明白了“帝王”的意义。他又对这个?男人产生了莫大的崇拜,这就是九五之尊,执掌天下的人。
天子是与众不同的,牧万民,救苍生。
虽然那时候,谢玄英还不懂苍生是什么,但不妨碍他下定决心,要成为一个?好臣子,为帝王效忠。他读了史书,便迫不及待地告诉皇帝:“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皇帝愣住,旋即大笑:“以诸葛孔明自?比,三郎好志气。不过,要做朕的孔明,还得看看你的学问。”
他考校了谢玄英读的书,又让他试拉了弓马,意外地发现了他的天赋,遂指了身边的护卫教他,并嘱咐:“好生学,朕等?着你鞍前马后?的那天。”
谢玄英认真应下,自?此刻苦学艺,乃至令靖海侯侧目,为他重新物?色了老师。
他的童年有大半的时光受到帝王照拂,他的少?年也因?帝王而与众不同,他的青年岁月则全部献给了效忠帝王。
君父君父,亦君亦父。
而现在,这座不可仰视的山陵出现了崩溃的征兆。
他无比忧心,恨不能身替。
“我明白的。”黑暗中?,程丹若轻轻说。
谢玄英不是平头百姓,只关心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吃饱穿暖就好。他离帝王这么近,生来就是权力?场中?心,近距离感受着皇帝所带来的一切。
他眼中?的皇帝,就好比现代人眼中?的太阳。
帝王病危,就好比太阳渐熄,无疑带来巨大的惶恐和不安:没有皇帝在宝座上决策,没有太阳照亮每一个?天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他的担忧、不安、迟疑,她?都明白。
第542章 阴霾现
谢玄英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变成十几岁的样子, 拿着一把弓回到霜露院。程丹若正蹲在廊下喂一只肥嘟嘟的橘猫。
“若若,陛下赐了我一把良弓。”他展示, “瞧瞧这弓弦, 你试试。”
“我怎么拉得动。”她小?声抱怨着,却还是伸手去拉,果然费了半天?力气, 愣是没有拉开。
他在檐下笑:“我拉给你看。”
示范了半天?怎么拉弓、怎么搭箭, 如愿以偿地收获她的赞叹:“真厉害。”
霎时间,春日杏花绽放, 飘满肩头?。
“明日射柳, 我得拿个第一才?好。”他拿起水瓢, 仔细给庭院里的石榴浇水, “不然给陛下丢脸。”
她道:“我想也是。”
谢玄英道:“陛下待我很?好, 我不想他有事。”
程丹若没有说话,目光渐渐悲悯,衣裳也从蓝布袄子变成了命妇的礼服。她沉默地注视着他, 一直一直不说话。
然后醒了。
谢玄英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个梦, 倏然惆怅。
额角是温热的软意。他习惯性地想蹭蹭她的发心,却惊觉不对, 诧异地睁眼,映入眼帘的果然不是她细软的发丝,而?是白?皙的锁骨。
他猛地撑起上身, 发现自己真的被她搂在怀里。这叫他难以接受,立即扯掉她的臂膀,将她搂入胸前?。
程丹若被他过大的动作吵醒了:“怎么了?”
“你踢被子了。”他面不改色地撒谎, “我帮你盖盖好。”
她睡眼惺忪:“胡说八道。”
他聪明地没有狡辩,拨开她脸颊沾染的碎发:“才?五点多, 有点早。”
程丹若没醒透,假装听?不见,翻身往被窝里躲。他有心一雪前?“耻”,不放她走,压过去亲她。
被窝的温度陡然升高,像是进入了初夏,皮肤泛着似有若无?的燥意。贴近再?贴近,心脏藏在胸腔里,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紧密贴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肯分离。
清晨有比深夜更蓬勃的生命力。
酣畅淋漓。
六点半,着急忙慌地起身,花费更多的时间擦身洗漱。
许久不吃侯府的早饭,感觉也颇为美味。程丹若吃过饭,差点直接出门,好在想起来不是在家,赶忙去明德堂请安。
柳氏知道她须进宫,并不多留,说两句就?让她走了。
程丹若怀抱手炉,坐上马车去西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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