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青绿萝裙
她咬了口烤得干干的土豆薄片,忽然道:“你最近不忙吧?”
“快过年了,能忙什么?”
年节本来就是能少事就少事,又摊上皇帝病重,等?闲事务更是能压就压,绝对不在?特殊时期给内阁大?人们找事。
“画幅画吧。”程丹若道,“现在?就画。”
她一旦下定决心?,就绝不拖延,“来人,点灯,把?颜料都找出来。”
还没到睡觉的时间,屋里内外至少有七八盏灯,都烧得正?旺。但要夜间作?画,这点光明远远不够。
程丹若让丫鬟挪了书案,放在?吊灯后方,再点两盏落地灯放在?斜前方,案上再点两盏小小的书灯。
这么多蜡烛齐齐点燃,昏暗的室内顿时明亮不少。
“画吧。”她把?他拉到书案前,帮他挑选颜料。
谢玄英莫名其妙被妻子?布置了任务,一头雾水:“你要我画什么?”
“不知道。”她注视他的眼睛,“我今天让大?郎二郎画了梅花,但无关紧要,你却不一样。好好想想,你该画什么更合适。”
他微微一怔,抬眼对上她的目光。
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玄英默然。
程丹若搭手在?他肩头,无声地抚慰片刻,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拿过裁纸刀,估摸着能藏进?袖中的尺寸,裁了一方宣纸。
拿她最喜欢的水晶镇纸压住纸张两边,抚平褶皱。
兰心?为笔洗注水,她把?毛笔一只只搁上笔架,好像一管排笛。
圆圆的瓷盒拧开摆出:纯净的朱砂,硫磺和铅做的黄丹,花草中提取的靛蓝,铜上刮下的绿,胡粉银朱调和的紫粉,青金石研磨成的青,珍珠磨出的白。
当然,不能忘了松烟制成的墨。
谢玄英叹了口气,挽袖磨墨,提笔就画。
“已经想好了?”她意?外。
“你一说,我就想到了。”他回答,“我画我的,你累了一天,去睡吧。”
她道:“我不困,陪陪你吧。”
微凉的心?头弥漫上暖意?,谢玄英瞅瞅她:“那你坐着。”
程丹若每天在?故宫来回走?几趟,腿都走?细了,没有逞强,坐到旁边翻出针线,随手打几个手术结。
速度明显下降。
最近几年,她好像都没有上过手术,练习打结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手都生了。
唉,技艺就是最残酷的,一旦疏于练习,就会从过去的水准跌落下来。运动也好,手艺也罢,都是如此。
但不知为何,她心?里并不觉得焦躁或惶恐,而是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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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阳宫,明黄帐中。
皇帝在?深夜突兀地醒了。下午吃的药已失去效力,他再度感受到了无处不在?的痛苦,和无法抑制的难受。
他费力地撑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微弱的烛火,和跪在?矮几旁边的女人。
是贵妃。
她穿着家常旧袄,跪在?蒲团上,正?专心?致志地就着书灯抄写什么。
石太监就侍立在?床边,见皇帝睁眼看着贵妃,立即道:“贵妃在?抄血经。”
皇帝眯起眼。
柴贵妃被石太监的声音惊醒,搁笔欲起身?,却不料双腿麻痹,根本起不来,干脆膝行到榻边:“陛下可要喝水?”
皇帝微微颔首。
柴贵妃倒了半盏温水,滴在?手背上感受过温度,方才?喂到皇帝唇边:“陛下请用。”
皇帝抿两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目光落在?她布满了针孔的十指上。
“怎么抄起这个来了?”他嗓音喑哑,喜怒莫测。
柴贵妃恳切道:“陛下有恙,臣妾忧心?如焚,奈何不知医理,便想着抄经求佛,求佛祖大?发慈悲,能将病痛转移到臣妾身?上。”
不管是不是作?秀,她这么做,皇帝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安慰:“你有心?了。”
“臣妾愧不敢当。”柴贵妃苦笑,“恭妃和娴贵人入宫晚,却为陛下留下了血脉,反观臣妾忝居高位,却从无功劳,实在?愧对陛下多年恩宠。”
她垂下头,似乎思量了什么,下定决心?道:“臣妾斗胆,请陛下准许臣妾出家,为陛下祈福,为太子?殿下,为大?夏社稷祈福。”
皇帝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想法,别有深意?地望她一眼:“胡闹。”
“臣妾该死,请陛下责罚。”柴贵妃伏首请罪,却不改口,“臣妾已经想过了,恭妃为太子?之母,管理后宫名正?言顺,陛下顾念臣妾微末之劳,不曾收回成命,臣妾却辜负了陛下的厚意?,犯下大?错,实无脸面再面对后宫姐妹。”
她越说越动情,哽咽不止,“陛下对臣妾仁至义尽,臣妾、臣妾无以为报,愿余生寄于佛前,只求陛下安康。”
皇帝合拢眼皮,好像没听见似的。
“请陛下恩准。”柴贵妃五体投地,叩首不止,额头很?快就红肿一片。
半晌,皇帝终于睁眼,打量床前伺候自己几十年的女人,忽然记不起柴云娘最初的样子?了。
柴妃这批秀女是他在?登基后的第一次采选。丧期结束后,大?臣上奏,采选京畿淑女,以充掖庭,皇后不太欢喜,却也没有反对。
那时的他初临大?宝,并无沉溺女色之心?,只是考虑到谢云势大?,假如皇后诞下太子?,许有外戚之患,采纳了首辅的谏言,下旨采选秀女。
为了安抚皇后,他只零星挑选了三五个端庄秀丽的女子?,也并不宠爱她们。
柴云娘就是其中之一。
随后因皇嗣之故,他与皇后日渐离心?,便开始宠幸妃嫔,甚至招寝了一二美貌宫女,封她们为美人。
皇后动怒,寻错将她们杖杀,他虽然愤怒,却顾忌皇位未稳,谢云又在?北边戍守,不欲使谢家离心?,遂又和好,与皇后生下了荣安。
荣安出生后不久,皇后病故,他先?觉得松了口气,可也不是没有后悔。
少年夫妻总归是有几分真?感情在?的。从登州府到京城,从齐王到皇太子?到皇帝,一路都有皇后的陪伴。
人死了,他才?能肆无忌惮地怀念她的好。
他想和人说说皇后,却无人可诉,唯独柴才?人进?宫早,能和他聊两句。不知不觉,他就习惯了去景阳宫。
柴云娘从才?人变成贤嫔,又变成贤妃,十余年后,成了贵妃。
平心?而论,十几年来,贵妃的所作?所为都很?合他的心?意?。她打理宫务井井有条,能调和其他妃嫔的矛盾,很?少有人告她的状。
无论他吩咐什么事,她都能竭力完成,不曾让他为后宫的一亩三分地操心?。因为久无子?嗣,她常年跪经,又劝他采选淑女,多宠幸新入宫的女子?,从不曾拈酸吃醋。
妃妾这般贤良,他心?中宽慰,也盼望过贵妃能诞下皇子?。
可贵妃没有这个福气。
他也曾惋惜过的。
皇帝以为自己已经不记得年轻的时光了,没想到这一刻,他竟能记起她这么多事。
二十几年了,贵妃……确实不容易。
夜深人静之时,他罕见地心?软了,开口道:“谁教你的?”
“是臣妾自作?主张。”柴贵妃眼眶微红,“臣妾想为陛下尽一份心?力。”
皇帝语气莫测:“你对朕素来尽心?,朕心?中甚慰——原本,朕打算在?寝陵为你留一席之地。”
他侧过脸,看着她依旧乌黑亮丽的发丝,“你不愿意?陪朕吗?”
柴贵妃愣住了:“臣妾何德何能……”她下意?识地谦逊,却忽然一个激灵,飞快垂下眼睫,“承蒙陛下不弃,臣妾、臣妾叩谢天恩。”
额头重重磕向金砖,底下的煤炭把?砖头烘得滚烫,一下灼伤了她的皮肤。
疼痛细碎地蔓延开来,针扎似的绵密。
“你真?的愿意??”皇帝问。
“臣妾本是寒门?贫女,若非陛下垂青,岂有臣妾今日?”柴贵妃恭敬道,“如今臣的兄弟锦衣玉食,母亲颐养天年,连侄儿侄女都有了好去处,这一切,都是天家赐予。陛下看得上臣妾微薄之姿,臣妾除了感恩,再无他想。”
皇帝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微微颔首:“朕知道,你一贯柔顺贤良,柴家也本分小心?。”
柴贵妃屏住呼吸。
“拿药来。”皇帝却没有继续说,吩咐道,“让盛还之诊脉。”
第545章 怎么办
盛院使脸色青白地进?了乾阳宫, 半个时辰后,两股战战地滚了出去?, 伴随他的?还有?帝王的?怒吼:“无能庸碌之?辈!拖出去?打。”
李太监监工, 吩咐手下?:“打。”
翻译一下?,打轻点,不能打没了, 还要靠他背锅, 不是?,给皇帝看病呢。
“是?。”身强体壮的?宦官们心领神会, 把盛院使架在长条凳上, 不轻不重地打了十棍。
他们不比锦衣卫, 平时虽然没什么机会打廷杖, 但太监们挨板子都是?他们的?活, 手艺也不差。十棍子下?去?,盛院使皮下?出血一片,动一动肌肉就?痛得脸部抽搐, 可骨头和神经都好好的?, 内脏一点也没事。
盛院使一瘸一拐地回到乾阳宫门?口,跪谢皇帝。
没错, 挨打了也要谢恩!
“院使,请吧。”石太监出来叫人。
盛院使狼狈地起身,挪到偏殿和其他御医开会, 商讨药方该怎么改。
太医院十三?个御医齐聚一堂,你看我我看你,各个愁眉苦脸。皇帝的?病不是?一个具体的?病症, 什么脑子长瘤了,肠胃出血, 或是?外感风寒风邪,而是?虚劳。
换言之?,是?气?血、阴阳亏虚错杂,全都不对劲了,是?一个全身性的?疾病。
更棘手的?是?,早在三?年前,盛院使替他开过了温补的?方子,一直在调理肝肾。到如今是?强弩之?末,回天乏术。
可他们不能和皇帝这么说啊。
“还是?以温补为主。”一个御医谨慎道,“不可使猛药。”
另一个附和:“是?极,依我之?见还是?以补脾为上,六君子汤较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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