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妻薄情 第8章

作者:青青绿萝裙 标签: 天之骄子 穿越重生

  更难得的是,按照祖宗规矩,天子后妃与皇子正妃皆从秀女出,而秀女均出自民间,不与勋贵重臣联姻,以防外戚干政。

  可当今圣上成亲时,只是亲王之子,郡王不在此列。靖海侯慧眼识珠,将女儿嫁给了他,谁想先帝无子,从兄长家中过继了一人继承皇位。

  开国数十年,谢皇后是唯一勋贵出身的后妃。

  她是谢玄英的亲姑姑,于十余年前去世,只留下一个如珠如宝的女儿——荣安公主。

  “玄英今年十又有七,你姨母早早便为他相看,千挑万选,择中了户部尚书的孙女许氏。人家少有才名,人品端方,其母出自昌平侯府,教养甚佳,再不会出错的。”

  顾太太压低声音,掰碎了和女儿说明:“可三个月前,两家都问名了,却说八字不合,硬是取消了婚事。”

  婚事共计六个步骤: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所谓纳彩,即是提亲,问名便是拿了两人的生辰八字卜策吉凶,都是相看好的人家,谁家不是大吉?此时的八字不合,等同于反悔。

  两家人中,一为勋贵,一为高官,怎会行事反复?全是不得已。

  因为,谢玄英的另一个表妹,姑表妹荣安公主非要嫁给他。

  这是万万不能的。

  太祖皇帝除了规定秀女自民间出外,还定下规矩,公主不下降勋贵之家,以清白的耕读世家为佳。

  并定例,驸马仅有驸马都尉的虚职,不可参与政务。

  要知道,谢玄英自小便是天之骄子,兼之容貌出挑非常,无人能及,备受今上喜爱,多次对人言:“恨非吾家子。”

  今上再疼爱这个女儿,都不可能应允。

  荣安公主绝望之下,与宫人言:婚姻乃父母之命,若谢玄英非要娶许家姑娘,她也没法子,只是今后一滴水一粒米也吃不进,叫他们等一等,待她死了再拜堂成亲,也不碍着什么。

  谁都知道这是气话,不能当真,可闹成这样,这门婚事就变得很麻烦了。

  假如定亲的是铁骨铮铮的御史,指不定不止不退婚,还要参公主一本,喷皇帝骄纵女儿,代掌后宫的贵妃管教不利。

  可偏偏是许尚书。

  他为人圆滑,从不轻易得罪人,号称“八面司徒”,如何肯惹祸上身?

  不久后,许家女重病,他道是属相冲撞,好声好气退了亲。

  御史们则纷纷上书弹劾,要求管教荣安公主。今上自知理亏,然而元后早逝,着实不忍严惩,只好象征性地罚她闭门思过,抄写《孝经》。

  而作为苦主的靖安侯府,也十分尴尬。靖安侯是荣安公主的亲舅舅,他总不能为了儿子,要求严惩外甥女吧?

  只好含糊过去,匆匆打发儿子出京。

  “公主金枝玉叶,便是一时气话,也容不得忽视。”顾太太说,“若有万一,必遭陛下厌弃,举族的前途,谁家赌得起?”

  顾兰娘喏喏。

  顾太太拨开女儿的额发,叹道:“玄英再好,荣安公主一日不定亲,你姨母便不敢再说人家。若不然,他怎会到松江来,还不是避风头?”

  她不喜爱谢玄英吗?

  怎么可能!

  假如没荣安公主横插一脚,外甥不曾定亲,她也想和妹妹提一提。可闹成这样,为了女儿的幸福,也为了顾家,再不舍得也得放弃。

  “兰娘,今日之事,到此为止。”顾太太严厉地警告女儿,“若再被我知道你有什么小心思,休怪我这个做母亲的狠心。”

  顾兰娘瑟缩一下,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请求的话。

  她不傻,这已经不是儿女私情了。大伯父官至吏部侍郎,顾家在松江府城面子极大,可与尚书比如何?

  “娘……”泪光浮上眼眶,顾兰娘依偎到母亲肩头,低声啜泣起来。

  顾太太见女儿这般伤心,心头一软,抚着她道:“莫哭了,你的婚事,我早有主张,必是个好的。”

  顾兰娘心灰意冷,再无指望,哽咽道:“我听娘的。”

  *

  顾宅,最好的客院。

  谢玄英换了一身家常的宝蓝夹纱直裰,在书房里练字。

  窗外,他的小厮正头顶三本厚书,面壁思过。

  虽然今天的踏青十分糟糕,但这就是他唯一的举措了——罚小厮面壁并减一个月的月钱,以惩戒他被顾六郎支开的疏忽。

  小厮心知办岔了事,也不敢求饶,苦哈哈地在外头罚站,时不时睃一眼里头,心想,少爷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于是愈发屏气敛声,不敢多言。

  然而,他却是大大料错了自己的主人。

  谢玄英固然烦闷,却并不生气。说实话,类似的情况经历太多,次次生气,谁气得过来?非要说的话,他其实更反感母亲定下的许氏。

  切莫误会,许家女是他母亲相看的,出自名门,品行必无过错。

  他只是……讨厌盲婚哑嫁。

  或许这么说,容易惹人误会,以为他是几百年后穿来的,不不不,谢玄英是土生土长的夏朝人。

  之所以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皆源于他的老师。

  靖海侯以军功封侯,家学渊源,然而,他是家中第三子,母亲柳氏为继室。前面的元配为现任靖海侯留下了嫡子,还有一个早早进入五军营,谋出身的庶长子大哥。

  轮到他时,靖海侯便压着他读书,且为他寻到了当世大儒晏鸿之。

  晏鸿之的祖父曾高居首辅之位,他父亲不曾中进士,却是有名的藏书家,曾建造江南第一书楼。而他本人十二岁中秀才,十八岁考上举人,二十二岁就是进士。之后当了几年翰林,学父亲修书五载,后辞官归乡,四处讲学,声名鹊起。

  四十岁,已是名满天下。

  靖海侯慕其大名,四处求访,终于见到了这位大儒。而大儒本来不想收勋贵人家的子嗣为弟子,但一看谢玄英,却欣然应下。

  靖海侯大喜过望,不慎忘记了一件事——晏鸿之是李悟的弟子。

  李悟,“纯真学派”的开创者。他继承了阳明心学,以批判程朱理学而闻名,三十年前,是夏朝当之无愧的风云人物。

  他批判理学,提出“纯真”的思想追求,称赞《还魂梦》为世间至纯至真之作。

  还说“夫妇之际,恩情尤甚”,“红拂夜奔,千古第一嫁法”,认为“斗筲小人,何足计事,徒失佳偶,空负良缘,不如早自决择,忍小耻而就大计”,大赞卓文君追求爱情的举动。

  为此,他被一度被主流文坛怒斥为异端。

  后来,他被人陷害与女弟子乱伦,为证清白,在狱中血书而死。

  此事震惊文坛。

  纯真学派的文人大为愤怒,两家思想不同,是理念之争,你污蔑一个大儒□□私通,已经超出了底线。他们愤而辞官,归乡宣扬纯真学说。

  此后,李悟的文稿传遍各家,屡禁不止,继承者络绎不绝。

  晏鸿之如今是纯真学派的中流砥柱,和理学的人掐架二十年而不落下风。谢玄英跟随这位老师学习,自然而然地萌生了“婚姻当以情为系”的想法。

  尤其晏师的妻子由他本人所求,成亲三十余载,恩爱甚笃,羡煞旁人。

  而他呢?不知情时,与许家女匆忙一晤,压根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就被通知定下了亲事,实在接受不了!

  婚事告吹,他半点不可惜。

  只是偶尔的,谢玄英也很迷惘,男女大防摆在那里,他能和谁两情相悦呢?又何来的情之所钟?

  顾家表妹对他有意,纵然行为出格,但并不惹他生气。可为何当时,第一反应仍然是避之不及?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他所追求的至情,真的存在吗?

第8章 墨姨娘

  顾太太这个人,做事很漂亮。

  比如,她以“看护不力”为由,惩罚了顾兰娘身边的丫头,又说顾六郎“行事冒进”,罚他抄书。

  当然也令顾兰娘禁足,抄写《女戒》,顺便养伤。

  再比如,上巳节过后,她就带着礼物上了陈家的门。

  “我来给老太太问安了。”顾太太踏进萱草堂,笑盈盈地向陈老太太请安,“听说您觉得我们的藕粉尚可入口,我这刚得了玫瑰味儿的,想请您品鉴品鉴。”

  这话说得漂亮,饶是陈老太太中风后不爱见客,亦不禁露出笑脸:“费心了,还要你专程走一趟。”

  “天气好,我也想走动走动,您不嫌我烦才好呢。”顾太太笑眯眯地说着,目光投向侍奉在侧的程丹若,“丹娘又亲自熬药了?老太太的福气可真叫人羡慕,不仅有两个孝顺的孙女,连侄孙女都这般懂事。”

  陈老太太牵起嘴角,道:“兰娘和莲娘都是好的,你到了我这个岁数,肯定比我更有福气。”

  两个官太太你来我往恭维了番,陈老太太便面露倦色。

  顾太太识情识趣,主动提出去看望黄夫人。

  陈老太太点一点头,吩咐:“丹娘,送顾太太去你婶母那儿。”

  “是。”程丹若福身应下,搀上顾太太的胳膊,“我送您。”

  “那便容我沾沾老太太的福气。”顾太太口气诙谐,亲热地携了程丹若的手。

  两人一道走出萱草堂,慢悠悠地朝正院走去。

  顾太太本是为她而来,此时却一副悠哉的样子,仿若闲聊:“我听兰娘说了,昨儿多亏你发现的早,不然她可要吃大苦头了。”

  “您谬赞了。”程丹若神色平静,“我医术不精,并未帮什么忙。”

  顾太太问:“金老大夫都说处理得及时,没教骨头裂得更厉害。”

  “我也只会这些皮毛。”她笑。

  “听说你是同父亲学的医术?”

  “是,家父师承李御医,后于惠民药局做医士。”

  太医院架构如下:院使,秩正三品,同知,正四品,院判,正五品,典簿,正七品,御医正八品,共十八人。

  换言之,全天下能被称为太医的,只有二十几个人,水平且不说,地位却不容置疑。

  不过,太医院不可能只有二十几个大夫,更多的是没有品级的医士和医生。医士的地位要高于医生,评判标准是考试——“三年大考,分三等,一等补医士,二等补医生,三等发院习学”。

  李御医能获得八品的品阶,水平已经十分不差。

  他五十六岁因母亲重病,舍弃太医院的良好待遇,回乡侍奉母亲。

  程家与李家均为山西大同府山阴县人,程父在程丹若祖父的打点下,跟随李御医学习医术。

  学成后,由李御医举荐,在当地的惠民药局(官方设立的救济贫民的机构)做个小小的官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