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野萝卜
邢老头像是试探又像是催使，他的语速加快了许多，“原本就是要有这个政策的，这么些年guo家损失了多少人才，有多少现在在岗位上的科研人员其实在滥竽充数，多少需要学识需要技术的岗位上仅仅凭借着互相之间的关系就能进去——”
他越说心里越生气，好像对这样的行为早就痛恨已久，然后一拍桌子：“高考恢复一定是必然的，真正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们应该被公平地选拔出来，那些没有关系没有财富的人们也应该得到一个可以站在国家的前沿的机会，他们就缺这样一次正式的大规模的，这样一个能被所有人认可的考试！”
邢老头是前几年下的乡，他下乡一是为了把技术带到乡下，另一方面就是对这边所谓的“高端”事业的摒弃。
早些年大家一起研究学术，带新人，后来那些老同事被诬陷的被诬陷，自己辞职的也有，还有一些有风骨的，妄想着和这些不公平的事情抗衡的。
他们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邢老头一向轴，他看不得这些东西，也学不会这样的模式，所以他干脆离这些是非之地远远的。
陆征听了邢老头的这么一段话，内心也开始汹涌着什么难以表达的情绪。
“你别担心，我可不是吓唬你，你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了，陆征，我相信你一定考得上，你要是考不上，就没有能考得上了！”
邢老头看着陆征一脸复杂的样子，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吃了一大口肉，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笑。
吃好吃的心情就是好！
陆征也笑了，他摇摇头，“我不会去高考的。”
他不能确认自家媳妇是不是也和邢老头一样是猜到了会恢复高考才让他学习的，但是他估摸着应该不是，邢老头都是才知道的这回事，他媳妇一直在乡下，不可能早就知道了。
况且，他现在也不能去参加高考了。
“为什么啊？你就甘心做一辈子农民？陆征，你说什么傻话呢！”邢老头听见陆征的话都震惊了，震惊之后胸腔里团聚了巨大的怒火。
他会和陆征说，就是希望他可以珍惜这个机会，开始提前准备。
陆征有着怎么样的聪明才智，邢老头再清楚不过，他要是参加，肯定考得起的呀！
这就像是一块肉放在了一个濒临饿死的人的面前，他却看都不看，转身就要走。
邢老头能不急吗？！
陆征笑笑说：“我这都当爸爸的人了，就不去了，我听说读大学要四年。”
“四年怎么了？你今年才二十一，四年之后也才二十五，还年轻着呢！”邢老头脱口而出。
陆征听了，沉默了许久，在邢老头一脸焦急又要张口之前才说：“我怎么能把我的家人都放在乡下自己一个人呢去上大学，而且……”
他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邢老头给急匆匆打断了。
“四年而已，你知不知道一个家里出个大学生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你成才了，你媳妇孩子，甚至你的姐姐都能好过，都能从农村里出来的呀！”
要不是腿脚不便，邢老头恨不得过去狠狠地把陆征给打醒。
他恨铁不成钢地补充：“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陆征无奈地勾了勾唇角，他知道邢老头为什么这么急，他知道邢老头对他有着特别的赏识，他更加知道这个小老头所希望的，期盼的，是什么。
他不紧不慢地解释说：“好些东西都是我媳妇教我的，让我学习也是我媳妇说的， 她比我要厉害得多，如果一家人里面真的一定要出个大学生，那也应该是阿菁。”
陆征是真的这么想的，他从一开始就是在卫菁菁的引导下面学习，她的文化功底要比他厉害太多。
思及此处，陆征的眉心一拧，觉得让媳妇去读大学这个主意是很不错的。
不是没有想过两个人一起去，一来是因为读大学的费用问题，二来则是因为孩子们才刚出生，不可能全然交给二姐一个人，村里要上工，平日里家里的琐事更是不少，三来是孩子们的成长，不能父母两个人都不在。
陆征知道她未必是会不愿意帮忙带孩子，甚至以二姐那个傻乎乎的性子，她还会希望这么做，她总是觉得亏欠他和阿菁太多，是恨不得拿自己能给的任何来弥补。
可是陆征却不能这样对二姐。
他的四年是四年，二姐的四年就不是四年了？他一家的幸福是幸福，二姐和小欢的幸福就不是幸福了？
所以让他媳妇去上学，他在家里带孩子，最好。
还能做些木工，给他媳妇挣学费生活费！
邢老头一脸的不可置信，他先是没想到陆征的学习竟然是卫菁菁在教，这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再就是，他没想到会有一个男人，甘愿为一个女人做到这样。
他不由想起了自己当初。
第363章 都是念书，就一定是男人念比女人念更好吗
要是他也可以笃定一点，大度一点呢？
才刚刚起了这么一个念头，邢老头的心里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刺痛刺痛的。
他忍不住想要试探，于是换了语气，小声的问：“那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也许哪一天，她飞黄腾达了，把你抛下了呢？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就是觉得男人要有自己的本事，陆征，你的底子不差……”
他好像对这个年轻人多了无限的好奇，他很想知道，陆征会怎么说，又会怎么做。
陆征的心里有点古怪，他深深地看了邢老头两眼，才说：“现在的她对我之前来说已经是‘飞黄腾达’，阿菁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男人应该有自己的本事，女人就不该有能傍身的东西了吗？邢老师，这样的话不应该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我记得你那个时候也很欣赏她的。”
他说的都是实话，在遇到卫菁菁之前，他的生活就像是在泥泞里，而她是阳光大道而来的姑娘，再者，他也为邢老头言语里的轻视而不满。
陆征的直言不讳说得邢老头的脸上有点燥，他确实一直都是很欣赏卫菁菁的，不过是欣赏她做饭好吃，欣赏她打扮得体，欣赏她衣裳做得好。
可是下意识的，他却因为和卫菁菁没有太多别的交流，而忽略掉了她的内在，反而看陆征的比较多。
现在想来，自己真是羞愧难当，活了这么多年，居然不如一个小子想得通透。
那个姑娘，也确实有着许许多多的不同寻常之处。
不过他还是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完全推翻，想接着试探，也是寻找一个更加确切的，能一击把他击溃的答案。
好像是为了什么，又好像是不为了什么，他的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拔绳，绳子中间绑着一根刺，两个小人越使劲儿，中间那根刺就越深。
邢老头把筷子放了下来，“她还年轻，四年之后也才二十二岁，你毕业之后她也可以去念书，那时候你们的孩子也大了，而且她是有手艺的，你离家之后也能放心，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征给打断了，邢老头看向陆征，心里却忽然有些紧张。
因为这是他头一次在陆征的脸上看见他对他的不耐烦。
“邢老师，时间对于任何一个人都很重要，我舍不得也不愿意她等我这么久，更不愿意留着她在村里自己拉扯孩子长大。大家都是人，都是念书，就一定是男人念比女人念更好吗？未必。那一定是女人做家务带孩子才行吗？我想也未必。”
陆征的眸子黑黢黢地，他静静地凝视着邢老头，薄唇再次轻启：“邢老师，以后这样的话也不要和我再说了。”
邢老头莫名被他这句话说得有点怵，刚才陆征的那几句话一直环绕在他的脑海里挥散不去。
他用帕子擦了嘴，慢慢拄着拐杖起身，陆征见状走了过去。
邢老头以为陆征是来扶他的，却没想着陆征是来收拾碗筷的，于是他本来预备搭上去的那只手就落了空。
他的心里有些尴尬，不过关注点很快就被别的东西吸引住了，他看见收东西麻溜的陆征忍不住出声阻止：
“哎！我还没吃完呢！我晚上还得吃的！”
陆征一愣，他看着只剩下些豆粉和汤汁的盘子，是确实没有想过邢老头居然还要留下。
但是也许是赌气，也许是为自己的女人不平，他淡淡说：“这些都是你看不上的我媳妇做的，她聪明善良学习也好，还费劲心思做了这些饭菜。你却那样说她，你不配吃她做的东西。”
邢老头为他这话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好像是陷入了什么巨大的回忆里，居然一时间有点久久不能把自己抽身出来。
陆征东西收完准备走了，邢老头才轻轻拍了陆征的肩膀，放轻了音调，说道：“你是对的，你说的都是对的，对不起，是我错了。陆征，你是好小子，你媳妇也是好姑娘。”
他不知道原来还有男人真的会这样想，他也不是没有这么想过，他不是没有想过要为一个人放弃过。
只是一步错步步错，他不知道有些决心，她是抱着怎样一种心理做下的。
一时的犹豫，给了那个人巨大的不安全感，最后两人分道扬镳，从此再见就是陌生人。
陆征不可置否地看了邢老头一眼，然后手一收，“她怎么样，我最清楚。”
他媳妇好，他媳妇顶好，他媳妇最好。
邢老头为他这句话失笑吗，也为陆征脸上的点点星光般的骄傲而动容。
陆征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少年气，好像只有提到他媳妇的时候他才会变得不那么成熟稳重。
他好像这个时候心里的原本平稳的秤砣会稳稳地偏向他妻子的那一边，毫不犹豫，付诸全力的偏袒。
邢老头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有点湿润。
他重新重重地拍了下陆征的肩膀，郑重其事道：“陆征，你真是找了个好媳妇。不过你也必须要承认，你媳妇有了你，也很幸运。我问这些也是我自己无聊闲的，有些事情想从你嘴巴里重新了解一遍，再次和你道歉。”
时间倒转四十年，她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因为他自觉不如陆征这样，没有他的思想，也没有对她足够的偏爱，更没有愿意无条件付出的勇气。
所以他孤独到了现在。
陆征看着邢老头忽然像是老了十岁的脸，心里也跟着一揪，这么多天以来他早就把邢老头当成了自己的长辈了。
他把后面的碗轻轻端出来，放在了桌子上，别扭地说：“没倒。”
他不是不了解邢老头，在他说出那些刻意带着点儿引导性的话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出了邢老头是在试探他。
不过就算是知道是试探，陆征也动了点怒，后来被一个老人拉着连连道歉，他又觉得不气了。
邢老头看见汤汁的眼睛都放光了，他揉了揉圆滚滚的肚皮，忽然兴致勃勃地抬起头，“要不你去帮我下碗面条吧乖学生？！”
陆征：“……”
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觉得邢老师不着调的样子和他那二舅子是一模一样。
陆征摇摇头，嘴里却下意识道：“哦。”
第364章 他能给的，只有知识
陆征没敢煮多了，只煮了一小碗，他知道邢老头已经是吃饱了，只是嘴里还馋着，一点点过过瘾就好了。
邢老头吃得心满意足，陆征又给他擦了澡，等把邢老头的衣服也洗了，他看了眼时间，决定在沙发上等一等那两个。
“陆征，你真的不看看？”邢老头又拿着那份已经被陆征好好盖住的试卷过来了。
他满眼期待，兴致勃勃。
这里面的题目可不简单，好些都是他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他现在是起了几分讲课的心思。
为人师表，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遇到一个一点就通的学生。
陆征就是这个好学生，举一反三，什么都会，每次邢老头自己都是满满的成就感。
陆征赶紧把脸别了过去，“不用！”
他还顺带着把邢老头手里的试卷拿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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