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邢秉懿顺着赵寰的视线看去,劝道:“你且先将事情放一放,回去歇一歇再说。”
赵寰理了理发丝,望着前面转角处,突然出现的一队金兵。
被拱卫在中间的完颜亶,神情阴郁,阴森森,看上去似冰冷的蛇。
赵寰顿时神色微凛,轻声警告道:“疯子来了,你们都要万分小心!”
第32章
韩皎与金人婆子见到完颜亶前来, 赶紧上前见礼。金兵气势汹汹,握着刀的手一抬,将两人掀到了一边去。
完颜亶脚步微顿, 四下打量了一眼, 不耐烦问道:“人呢?”
韩皎不知其意, 愣了下恭敬地道:“浣衣院脏污破旧,恐污了陛下的眼睛。陛下可是要找谁,小的这就去将她传来。”
完颜亶看都未看韩皎, 拔高声音, 手握成拳,猛然朝下一挥,嘶声力竭喊道:“都死了, 难道都死了?人呢,人呢?!”
众人见完颜亶神情癫狂,吓得纷纷躲进了屋。赵寰她们避无可避, 无声肃立在一旁。
完颜亶神色更加阴郁了, 他眼珠子四下翻动,大步流星走到赵寰她们面前,嘶声质问道:“人呢?”
赵寰略微思索了下, 依旧低头不语。赵瑚儿嘴皮动了动,见她没做声, 赶紧跟着闭上了嘴。
完颜亶等了一会, 没听到回答, 呼吸急促起来。抬脚踹向墙壁,将土墙踹得尘土飞扬。
他顺手大力推开一扇屋门, 冲进去之后,再急转身出来, 奔进下一间。
跟疯狗般,连着奔了几间,引得浣衣院尖叫连连,一片恐慌。
赵瑚儿惊慌不定看着赵寰,低声问道:“二十一娘,他在作甚?”
赵寰眉头紧皱,道:“他在找人。”脑子里灵光一闪,脸色微沉,“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他找的......就是她。”
赵瑚儿也看出了完颜亶的不对劲,顺着赵寰的视线看去,呼吸霎时一窒。
完颜亶从一间屋子里冲出来,手紧拽着脸色煞白,哭都不敢哭的赵金姑。
“三十二娘!”赵瑚儿低声惊呼,手不禁拽住了赵寰的衣袖,焦急地道:“二十一娘,这该如何是好?早知道,把她也弄出去了。”
赵寰眼神沉了下去,完颜亶明显不太正常,暴躁而分裂。他极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却一直在失控的边缘。
赵金姑瘦得像是只小鹌鹑,看上去不过八九岁出头的小娘子。金人成亲早,完颜亶十余岁,身子壮实,已与成人无异,早与裴满氏大婚。
赵寰试图猜测完颜亶来找赵金姑的意图,或许登基筵席那晚,看到弱小的赵金姑,突然来了兴致。又或许,赵金姑是他反抗完颜宗干等人的工具。
无论哪一种,都令人恶心透顶。
完颜亶一言不发拖着尖叫哭泣的赵金姑,继续往其他屋子走去。在最后一间汴京宫女们住的屋子里,拖了年约十五六岁的徐梨儿出来。
徐梨儿憋着气,双目圆瞪,身子后倾沉默反抗。
完颜亶怒了,用力将她一摔,扭曲着脸骂道:“找死!”
徐梨儿被摔倒在地,痛得叫唤了声,半晌都没能动弹。
赵瑚儿看得喘气都粗了,柳眉一竖,不管不顾就要冲出去。
赵寰眼疾手快拉住了她,转头朝浣衣院大门的反向看去。
赵瑚儿没能动弹,抿了抿嘴刚要说话,听到完颜宗干一声怒喝:“陛下,此处肮脏,不是你该来之地!”
完颜亶脸色变幻不停,用尽全力拽住了赵金姑,几乎快将她的手臂捏碎。
赵金姑痛得冷汗淋漓,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来。
完颜亶阴鸷的双眼,不敢与完颜中干对上,气焰却不低,大声道:“我要选她们为妃!”
完颜宗干上前几步,紧紧盯着完颜亶,厉声道:“此处说不定有了瘟症,陛下读过汉人的书,书中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过几个大宋女人罢了,值得你大动干戈!”
完颜亶抬起了头、傲然地道:“我完颜氏向来不惧死,若伯父害怕的话,不若回去自己的王寨。伯父既然说几个大宋女人罢了,为何又要拦着,我就要她们!”
完颜宗干气得额头青筋直冒,他看了眼四下打开屋门,偷偷打量的众人,恼羞成怒道:“都滚回去!”
“砰砰砰”,门接连二三关上了。赵寰推了赵瑚儿她们回屋,她则闷声不响,一个箭步奔上前。
徐梨儿还痛苦坐在地上,赵寰俯身,半拖半拽将她带走。
完颜宗干上下打量着赵寰,冷哼一声,道:“站住!”
赵寰停下脚步,低垂着头站在了那里。
完颜宗干绕着赵寰走动了几圈,眼神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啧啧两声,阴阳怪气道:“柔福帝姬,真是大胆啊!怪不得那许多人要你。没我的命令,谁让你动她的?”
赵寰感到好似阴冷的毒蛇在身上爬,浑身都难受不已。她屏住气,装作害怕道:“她生了病,郎中说也要将她送出去。”
完颜宗干顿了下,警惕地盯着两人,下意识离得远了些,呵斥道:“滚!”
赵寰暗自松了口气,搀扶着徐梨儿离开,赵瑚儿忙停下脚步上前帮忙,低声焦急道:“三十二娘怎么办?”
“三十二娘没事。”赵寰道。
赵瑚儿往后看了眼,完颜亶与完颜宗干跟斗鸡一样,语速飞快,叽里咕噜在争执着什么。
赵金姑已经被完颜亶放开,吓得缩在旁边簌簌发抖,既不敢走,更不敢哭。
赵瑚儿紧咬着唇,不忍再看,转头回了屋。
赵寰让徐梨儿坐在炕上,拧了布巾递给她,道:“伤到哪儿了?”
“没事,就是一口气没能缓过来。”徐梨儿答了句。这时,她才全身一软,接过布巾的手,颤抖个不停,哆嗦着哭道:“厉鬼,他们都是厉鬼!”
赵瑚儿义愤填膺地道:“他们岂是厉鬼,金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邢秉懿慌忙朝屋外看了眼,压低声音道:“你小声点,要是被听见,仔细惹出祸事。”
赵瑚儿气得不行,想到完颜宗干他们还在外面,到底不情不愿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院子里重重的脚步声经过,赵寰走上前,从门缝朝外悄悄打量,道:“他们都走了。”说完,打开门走了出去。
赵瑚儿忙跟着出去,帮着赵寰扶起哭得伤心的赵金姑回屋。
送走三个小的,多了两人,屋子里尚不算拥挤。严善帮着倒了水给徐梨儿喝,她情绪已经平稳了许多,只眼眶红着,还不时长长抽噎一声。
赵寰与赵瑚儿将赵金姑安置在炕上坐好,让她略加洗漱之后,给她也倒了碗水。
赵金姑木呆呆坐着,捧着碗没动,泪珠子断了线般,滚滚而落。
赵寰也没劝,拿走赵金姑手上的碗,掀起她的衣袖查看。
赵金姑跟芦柴棒般瘦弱的手臂上,被完颜亶捏得青紫交加,惨不忍睹。
赵瑚儿更恨了,破口大骂道:“狗贼!畜生!我真恨不得将他们全部杀得片甲不留!”
邢秉懿哎哟一声,赶紧跑到门前往外打探,见外面没人,方回头看着赵瑚儿。
想到赵瑚儿先前的举止,刑秉懿责备地道:“十三娘,你真是太冲动,若非二十一娘,你今日又撞到了刀口上。你莫非以为,完颜宗干会与你讲情面讲道理,完颜亶又会是心慈手软之人?”
赵瑚儿知道自己莽撞了,不过仍然不服气,梗着脖子辩驳道:“我就是看不过去,完颜亶发了疯来浣衣院要人。瞧他小小年纪,书也读得不少,真真是不要脸!”
邢秉懿急了,气得也口不择言道:“完颜亶是金人的皇帝,以前我们这些人,都被安成了完颜晟的女人,金人野蛮,从不讲伦理纲常,我们眼下都成了完颜亶后宫的人。他来此地挑选人,再不要脸,你我能耐他何?”
嘲讽冷笑几声,刑秉懿不屑道:“男人都莫过如此,太上皇又好到了何处去!金人不读书,跟畜生无异。完颜亶熟读经史,他也跟没读书的莽汉般,全然不顾礼义廉耻。说起来,大宋男人亦这般,朝堂上的官员,赵家男子,谁不是妻妾成群!”
赵瑚儿神色一下黯淡下来,顿感索然无味。是啊,男人都一样。宋人金人,只读过书的人,做丧尽天良的事情来,会掩饰一二而已。
赵寰一直没有作声,她默默拧了冷布巾,敷在赵金姑的手臂上散淤。
被冷冰冰的布巾一激,赵金姑手臂抖动了下,情不自禁往后躲闪。
赵寰轻声安慰她道:“先前我替你查看过了,好似没伤着骨头。敷一阵,伤处好得快些,你若是受不住,不敷也行,过几天淤青就散了。”
赵金姑嗯了声,咬了咬嘴唇,嗫嚅着道:“有劳二十一娘,我没事。”
赵金姑生母早逝,份位不高。以前在汴京宫里也不起眼,性格怯弱内向。道完谢,就坐在那里垂头抹泪。
徐梨儿一直微微扬着头,眼里闪着泪光,却没再哭。
听到赵金姑的啜泣,徐梨儿本来就不喜欢这些帝姬嫔妃们,她一下转头看去,戾气横生,娇叱道:“闭嘴!哭哭哭,哭什么哭!你莫非还盼着给完颜亶做妃子不成!”
赵金姑吓了一跳,白着脸,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没有,我万万没这个心思.....”
“你姓赵,你是大宋的帝姬。且不提咱们这些下人婢女,汴京无辜的平民小娘子。你阖家全族的姊妹,嫂子姑母堂姊妹表姊妹,女人们有一个算一个,被金人□□,死的死,伤的伤,残的残。你若打着做完颜亶后妃的心思,上愧对天,下愧对列祖列宗,黎民百姓。十足比金人还要可恶,不要脸!”
赵金姑嘴笨拙,刚发出一个声音,就被徐梨儿打断了。她杏眼圆睁,凄厉地道:“我宁愿做女妓,也不要舔着脸做妃子,去享受金人给的那点好处!金人赏给你的一只金簪,一个封号,上面全沾满了咱们女人的血!”
赵金姑被骂得傻了眼,茫然看着突然暴怒的徐梨儿,一时连哭都忘记了。
屋内鸦雀无声,惟余徐梨儿呼哧的喘气声。
赵瑚儿最先噗呲一下笑出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她平时与徐梨儿不熟,见识到她烈火般的性格,顿感到相逢恨晚。
她走上前,坐在徐梨儿身边,亲亲密密地道:“真是爽利的性子,看上去,我们才是如假包换的亲姊妹!”
徐梨儿并不买账,恼怒地道:“我家虽然穷困,爹娘生前一直清清白白做人,无愧于天地。谁与你是亲姊妹,有那么一个爹爹,真是羞煞人!”
赵瑚儿讪笑几声,道:“是是是,我爹爹不是......”
作为嫡公主,赵佶以前待她甚为不错,“不是人”三个字在嘴边含混了下,到底没有说出口。
尴尬了下,赵瑚儿转开了话题,问赵寰道:“二十一娘,她们可会有事?”
若是完颜希尹没死,完颜宗干与完颜宗弼对阵占据了上风,不需要拉拢裴满氏。完颜亶收几个后宫嫔妃,算不得什么大事。
完颜希尹死了,裴满氏强势,完颜亶想要为所欲为,挣脱完颜宗干的摆布,眼下他还做不到。
赵寰沉吟了下,说道:“她们暂且不会有事。完颜亶性格虽阴晴不定,完颜宗干忌讳浣衣院的疫病,会派更多的金兵守卫着他,不会让他乱跑。”
徐梨儿挣扎了下,起身对赵寰曲膝福了福身,道:“多谢你先前搭手相助。你以前也帮过我们,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
赵寰笑笑,说了声无妨,“我们本当守望相助。你先前说得对,我们是帝姬,既然享了福,就该还你们一些。”
徐梨儿斜了眼赵金姑,道:“帝姬与帝姬,相差得可远了去。皇后太后都没管.....”想到邢秉懿也是皇后,她不自在了下,含糊着道:“反正多谢你。”
赵寰岂能看不出徐梨儿的心思,道:“你们暂且歇息一阵,我出去打探一下情况。”
邢秉懿忙道:“二十一娘,你累成这样,先歇一会吧。”
赵寰道:“等会再回来歇息,我还有些事,得去问问韩皎。”
邢秉懿没法,硬留了她一阵,将剩下的那点糖,全部兑了水给她喝了,方放她出去。
浣衣院所有屋门紧闭,安静荒凉。太阳明晃晃照着,却没有半点温度。
赵寰眯缝起眼睛,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