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靖康之耻后的帝姬 第75章

作者:映在月光里 标签: 穿越重生

  天在下雨,营帐里也开始变得潮湿。岳飞见字墨迹有晕开的迹象,忙将报折起来放好。

  锁上匣子,岳飞沉吟半晌,吩咐亲兵备车,换上常服进了城。

  雨天的利州城,街头巷尾很是冷清。铺子前高高的彩楼下,伙计们三三两两站着,看到车马经过,也懒得出声吆喝招呼。

  岳飞去到瓦子,随便找了间不起眼的茶楼,由伙计领着,选了张靠近大门的桌子坐了。

  茶酒博士上前招呼,抑扬顿挫背了一长串茶点。岳飞要了碗擂茶,几碟干果点心。

  茶酒博士笑道:“听客官口音,好似不是利州人。最近利州城外来做买卖的多,商队将客栈都住满了。客官可也是要到临洮去与西夏人做买卖?”

  朝廷与西夏开榷场之事,岳飞早已知晓。没曾想,商队来得比他的兵马还要快,官营的却不见动静。

  商队想要来榷场做买卖,需得缴纳赋赋税牙钱,取得通关文书。朝廷官员办事向来拖延,只怕这次经手之人,得了无数好处。

  或者,朝廷急了,迫不及待要与西夏交好。

  岳飞眉头微皱,随意敷衍了句:“前去成都府访友,经过此地。”

  茶酒博士机灵,见他不愿多说,忙躬身退下,没一会上了茶水点心。

  岳飞吃着茶点,不动声色听着周围的客人说话。

  “那二十一娘,听说身长快七尺,全天下都找不到她那般高壮之人。眼大如牛铃,黑面血盆大口,状若母夜叉,金贼来袭,她对着金贼高喊一声:兀那贼子纳命来!压根无需动手,金贼就吓得七孔流血而亡。”

  岳飞转头看向出言不逊,说得唾沫横飞的汉子,眼神微沉。

  “二十一娘是赵氏帝姬,如何能生得那般丑陋。你这龟儿子,又是打哪去听书了,尽打胡乱说。”

  先前吹嘘的汉子被骂,他不以为意嘿嘿一笑,道:“就算是夸大了些,那二十一娘亦绝非常人。在大宋朝报上,她自称正义军,封了自己做统帅,说要平定天下。只凭着杀金贼这点,我就佩服她。南边朝廷窝囊得很,躲到江南去当那缩头乌龟,不敢出头。若不是巴蜀地势险要,吴将军他们厉害,利州哪有如今的太平安宁。”

  岳飞神色缓和了几分,果真,利州也有了大宋朝报。

  后人叹了口气,道:“倒也是。可利州虽太平,这朝廷就紧盯着要收赋税,恨不得将全川陕路刮去一层皮。先前我听说城外过兵了,我瞧这兵啊,定是前去熙宁路,镇守边关了。”

  “守边关防着西夏打来,听上去本是好事。只兵营的粮草,一来朝廷拿不出来,二来路途遥远,还不是得靠熙宁路去筹措,”

  “除了巴蜀之外,大宋已被金贼打得七零八落,抢了一次又一次,百姓早已穷得叮当响,哪还拿得出粮食。”

  “你这话也不全对,北地就有粮食。大宋朝报写了,他们收取的赋税,只有利州的四成。唉,若不是阖家老少祖祖辈辈都生于此,故土难离,我都想投奔到北地去了。”

  “咦。”汉子左顾右盼,压低了声音凑上去,兴奋地道:“听说北地的土地,没分给当官的,权贵们,全部赁给了百姓耕种。规定是不能变卖,允许子孙后代继续耕种。有了地,只要勤快,总少不了一口饭吃。”

  “真当如此?”

  “我骗你作甚,你若不信,去找商队打听就是。姑且先观望观望吧,若朝廷再加税,被逼得没办法,就只能出去讨生路了。”

  岳飞的耳朵灵敏,将两人的话一句不落听了个全。茶碗里的茶已经转凉,茶汤黏糊成一团。他尝了口,只感到苦不堪言,又慢慢放下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大宋虽富裕繁华,自太.祖起,各地的兵民叛乱,却从未断过。

  朝廷征收的赋税太重,百姓过不下去,只能造反。冗官冗兵,兵吃不饱,也会叛乱。

  以前与金兵在广德打仗时,粮草耗尽,兵丁忍饥挨饿的惨状,尚历历在目。

  岳飞想到麾下的神武军,眼神黯淡下来。“饿死不掠夺,冻死不拆房”。此句誓言,立下容易,守着却太难。

  这时,一个年轻的男子,从后面走过来,面带忧色望着屋外的雨。

  经过岳飞的桌子时,男子不小心碰了一下,桌上碟子的干果滚落得到处都是。

  男子忙停下来,手忙脚乱捡拾,嘴里陪着不是:“老天爷这雨下得太烦了,我一时没看路。这果子掉在地上脏了,我陪你一份吧。”

  岳飞看了男子几眼,听他官话中带着本地的口音,不欲横生枝节。对旁桌虎视眈眈的亲兵使了个眼色,道了声无妨,准备起身会账离开。

  男子飞快扫视周围,继续收拾着桌子,压低声音道:“岳都统,二十一娘请你前去一叙。”

  岳飞愣住,他很快平静下来,低低说了声好。

  男子再次赔礼后,走出了大堂。

  岳飞会过帐之后走出茶楼,见到男子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骡车。亲兵驾了车来,他低声吩咐:“跟上。”

  转过几条巷道,前面的骡车驶进一条小巷,停在了一间宅子的后门处。

  岳飞跟着下了车,先前的男子立在半掩的门前,躬身道:“岳都统,小的叫重山,原先是郎君虞氏允文的小厮,如今在给二十一娘赶车。二十一娘与郎君,一并都在里面等你。”

  岳飞颔首,问道:“虞郎君,可是蜀地虞氏,虞永兴后人?”

  重山脸上堆满了笑,道:“正是我家郎君。郎君如今跟在二十一娘身边做事,管着兵营的差使。”

  听到赵寰来了利州,岳飞迄今都还没回过神。虞氏本是蜀地世族,虞允文投靠了她做事,她入蜀的所图,定会不小。

  能到赵寰身前做事的人,嘴不可能这般碎。岳飞斟酌之后,问道:“可是二十一娘让你知无不言?”

  重山侧身在前面引路,恭敬道:“是。二十一娘说,仓促之中请岳都统前来,恐岳都统觉着冒犯,要尽量真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请岳都统莫怪。”

  岳飞情不自禁微微笑了,赵寰上次也这般,虽唐突,却坦坦荡荡,满腔真诚。

  院子里别有洞天,亭台楼阁流水淙淙,院落隐在花草树木中,不时有丝竹管乐声传出。

  进了一间隐在角落的宅院,穿过抄手游廊,来到了门前。

  重山停下脚步,抬手在门上轻轻叩击几声。静待片刻,伸手推开门,肃立着道:“岳都统请进。”

  屏风里,传来了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岳飞看到人影一闪,赵寰含笑出现在屏风前。

  虞允文落后两步,跟在了她身后,朝他打量了过来。

  岳飞只扫了身形异常高大的虞允文一眼,便看向了赵寰,随着她的笑,拱手笑着见礼:“没曾想,能在此处见到赵统帅。”

  赵寰曲膝还礼,笑吟吟道:“世间没那般多巧合意外,我是特意在此地等岳都统。多日未见,岳都统别来无恙?”

第72章

  宽敞舒适的屋子, 布置得异常雅致。香炉里徐徐飘散着清淡的熏香,小红泥炉上铜壶里烧着的水,咕嘟嘟在滚。

  案几上只摆了清茶盏, 圆肚瓷坛中温着几坛酒, 配着干果等时令小菜。

  赵寰难得穿了雨过天青色褙子, 配雪白宽幅裙。随着她的走动,裙摆的银线光影闪烁,发髻上的绞丝缠枝卷草纹鬓簪, 亦微微颤动。

  岳飞从未见过盛装的赵寰, 英气中不失秾艳。他只看了两眼,便错开了目光,与虞允文互相见礼。

  赵寰介绍了两人, 他们彼此再见礼寒暄。赵寰请岳飞落座,问道:“天气湿冷,岳都统可要吃杯酒驱寒?”

  岳飞沉吟了下, 坦白道:“以前我贪恋杯中物, 险些误事,被参了一本。后在官家前许诺,从此不再吃酒。还请赵统帅见谅。”

  赵寰笑笑, 没有勉强他,倒了清茶递到他面前:“我不会分茶, 还是得请岳都统吃清茶了。”

  岳飞接过茶道了谢:“清茶亦好。上次与赵统帅吃过一次, 如今我也喜欢上了这般吃法, 反而能吃出茶叶的滋味。”

  虞允文坐在一旁,自顾自提壶斟酒。见赵寰的杯子空了, 顺手给她加满。

  赵寰端起酒杯,朝岳飞举着:“他乡遇故知, 总值得庆贺一番。”

  岳飞端起了茶碗,对着虞允文与赵寰分别举了举,吃了几口茶。

  两人都喝完了杯中酒,虞允文从热水中,重新捞了一坛拍开。

  岳飞看着案几边空了的酒坛,不禁赞道:“赵统帅好酒量。”

  赵寰顺着岳飞的眼神看去,笑了声,道:“先前在屋内的琴师与歌伎,他们喝了大半下去,我不过刚吃了一杯。”

  岳飞愣了下,赵寰放下酒杯,细细解释道:“我与虞郎君此次从燕京而来,扮做前去西夏榷场做买卖的夫妻。利州城里的客栈,早住满了外乡来的买卖人,瓦子酒楼都满座。陆家园子向来以清雅出名,不提早半个月交定银,连雅间都排不上。来与西夏做买卖的客商,出手都阔绰。我咬牙掏空了钱袋,才勉强凑到银钱,充做阔商,要到了这座院子。”

  虞允文身穿深青圆领锦缎长衫,长身玉立,看上去与赵寰极为般配。

  先前在茶楼里,岳飞也听到了汉子们的闲话,利州来了许多买卖人。

  只能来到陆家园子里的买卖人,非富即贵。赵寰花了大价钱,在此处要了一间院子,打听到的消息,自然非同一般。

  思及此,岳飞斟酌了下,问道:“不知赵统帅,可有听到边关动静?”

  “边关动静啊。”赵寰感概了声,不紧不慢道:“来的客人多,园子里的人,听的闲话也多。每人说上几嘴,也没个准头。我大致理了下,不外乎是南边赵构想与西夏做买卖,稳住西夏,好腾空手来对付北地。或是西夏与赵构合谋,想要一并攻打北地。”

  岳飞皱起了眉头,一时没有作声。

  赵寰顶着岳飞,问道:“可我着实想不通,既然赵构意欲与西夏交好,岳都统,你的兵马前去临洮,究竟是为了镇守边关,还是防着我?”

  岳飞手握着茶碗,清茶苦涩,他的笑也跟着发苦。

  对于南边朝廷的打算,以赵寰的聪慧,岂能猜不到。她这句话,不是在真问朝廷,而是在问他。

  岳飞心头滋味复杂难辨,过了半晌,他抬眼直视着赵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赵统帅,你到利州,又所为何事?”

  虞允文微楞,情不自禁看了眼岳飞,再看向赵寰。

  他们端坐在两边,迎着彼此的目光,冷静自持,互不退让。

  虞允文感到一阵茫然,他不懂赵寰,为何对岳飞这般看重。

  赵寰重情重义,只要不负她,哪怕是滴水之恩,亦会涌泉相报。

  岳飞虽说驰援过赵寰,论及功劳,却远不及本是敌国贵族的寒寂。

  离开燕京时,赵寰将燕京的一应事务,分别交给了郑氏以及赵青鸾,寒寂则被派了看管清空赵神佑等几人的差使。

  寒寂自然不悦,赵寰认真对他道:“他们才是大宋最重要的人,我将他们托付给你,一切有劳你了。”

  寒寂生气前来,最后欢欢喜喜离开。虞允文不知赵寰言语间的真假,寒寂是借此下了台阶。

  只反正他不信。

  赵寰从没给寒寂过兵权,却给了岳飞无尽的信任。

  虞允文垂下眼眸,缓缓往酒杯中添酒,暗自紧张等着赵寰的回答。

  赵寰毫不掩饰,平静地道:“我想要巴蜀。”

  虞允文手一抖,酒洒出了酒杯。他忙提起壶,轻轻置放在案几上。

  岳飞倒是从容不迫,眼里浮起了笑意,道:“赵统帅果真一如既往地直率。”

  “将巴蜀留给南边朝廷,只能滋养出一群软弱的废物。”赵寰傲然地昂起头,道:“我不敢称能使得天下百姓,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但我敢保证一句,为了天下一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岳飞的笑意更甚,频频颔首,肯定道:“我信赵统帅。”

  赵寰话锋一转,问道:“岳宣抚可否回答我先前的问题,你是要防着我,还是要防着西夏?”

  岳飞不假思索答道:“当是防着西夏!自从我从军起,就莫敢忘,抵御外侮,守护大宋河山。”

  赵寰紧追着道:“敢问岳宣抚,你可曾想过,到了临洮之后,你的粮草从何而来?再有,你可知晓,朝廷与西夏的交易中,含着刀箭军饷?你以为,朝廷给了西夏刀箭,他们的要求为何?是攻打西夏边境,还是与金人一同入侵燕京?”

  前去临洮时,朝廷难得干脆给他拨了军垧。岳飞顿时脸色微沉,失声道:“刀箭?赵统帅的消息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