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在做决定之前,几人已经想到了。张浚洒脱地道:“孰是孰非,自有公道,在下无愧于心,更无惧也!”
吴玠一拍案几,怒道:“有本事就来与我打一仗,只嘴上功夫,算得什么好汉!”
虞祺自虞允文在北地做事,辞官之后,就已经不管不顾了。
赵开更烦躁,瞪着吴玠道:“你参奏了我一本,南边召我入临安,我拖着没动,早就想辞官不干了!”
吴玠干笑几声,拱手不断赔不是:“都是我急了,你别与我计较。”
赵开哼了几声,想北地没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体,以后只管做事,重新笑起来,道:“好了好了,你少作怪,仔细赵统帅笑话。”
赵寰看着他们,笑道:“你们以后都要多商议,生气可解决不了问题。还有,大宋朝报会很快广纳天下英豪,召唤南边的将士归降。”
吴玠倏地瞪大了眼,向张浚他们看去,几人皆神色复杂。
巴蜀归了北地之后,加上岳飞,拿下的西夏几地,南边朝廷就该军心不稳了。
赵寰微笑起来,喟叹一声,道:“无论是西北,还是更东北部,皆有广袤的沃土。赵构鼠目寸光,只看到了江南的富裕丰饶,实在是可怜又可恨。我给你们简要画一画。”
说着,赵寰放下酒杯,推开面前案几上的杯盏。虞允文赶紧上前帮忙,张浚他们飞快起身,一同围了上前。
虽如今不比后世,山川河流变了样,但大体的地形仍然一样。
赵寰用筷子沾了酒,在案几上画了西夏,金,吐蕃,鞑靼各部落的大致分布图。
“金国虽严寒,田地皆是黑色的沃土。随便撒把种子,就能成活。”赵寰指着大都的所在地,以及更北的广阔天地,恋恋不舍道:“都是好地方啊!”
赵开讶异地道:“金国既然土地肥沃,他们为何还那般穷,一心惦记着大宋?”
赵寰无奈叹息,道:“从完颜阿骨打出山,到如今才几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句话可以反过来,知礼节知荣辱,也就是得多读书。不仅仅是读经史子集,而是得读各种如农,工,商之类的书,能让黑土地,产出更多的粮食,养活百姓。金人拿百姓当奴隶,奴隶们都不读书。就凭着他们九大家族,他们倒有自知之明,能打,却不能治理,每次都是烧杀抢掠。西夏亦如此。”
几人想到赵寰提到的田地,心里一时感概万分。大宋其实亦一样,朝堂的党争,就是手握田地钱财权贵们的争论。
若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哪怕一统天下之后,依然会再步其后尘。
赵寰看了他们一眼,不动声色继续画了下去:“耶律大石逃到此处称帝,虽不能与以前富裕的辽国比,但此处疆域辽阔,水土丰沃。鞑靼部同样草原茂盛,如克烈部,萌古斯部等,与西辽临近的各部一样,他们擅长养牛羊马匹等牲畜。西夏与克烈部交好,李崇顺吃了大亏,定会向其求援。克烈部的马不能小觑,得重视西夏的骑兵。先前我从鞑靼部买了些马,将大半的骑兵调入了岳将军的军中,已经提早做了防范。”
这时,赵寰皱了下眉,看向赵开道:“以前朝廷让你从巴蜀部落买的马,矮小瘦弱,只耐力还算不错,走走巴蜀之地的山道还行,与金兵的骑兵比起来,就比不过了。”
赵开无奈道:“朝廷也是没了办法,西域的马向来好,就是被西夏拦着,无法与其做买卖。至于鞑靼部,隔着当时的辽国,西夏,金,着实远了些。加之他们的部落不成气候,朝廷就没问他们买。”
真是一群夜郎自大的软蛋!赵寰暗骂了句,沉声道:“擅长养马牛牲畜的部落,就是天生勇猛的骑兵!且先不提鞑靼,西域。只说从其他部落买马,只买马如何成,要考虑自己如何培育,实在不会,就重金请部落中擅长的人来养。马养多些,如马帮那样,驮运货物也方便。”
赵寰眼里泛光,筷子缓缓拂过去。
茶马古道啊!
在大宋被荒废了,实在是太可惜。尤其是雅州是通往吐蕃,以及大理国的要道。此处战略位置自无需多提,大宋疲于应付西夏辽国金,压根无暇顾及。
大理国四季如春,物产丰富,边境有蒲甘,以及达邦等崛起。亏得大宋自称天下第一,这天下,实在是可怜得很。
赵寰一字一顿,郑重地道:“巴蜀这条马帮之道,要尽快重启。尤其是雅州的互市,更要快快重现繁荣!”
张浚惊疑不已,忙劝道:“雅州地界,除了一部分属于吐蕃,属于大宋的地方,如今被路蛮,梨州诸蛮夷占据,各自为政。当地地势险要,赵统帅就是想要打他们,比起仙人关还要难上数倍,得慎重再慎重啊!”
雅州包括吐蕃,大理国的各部落,后来演变成了土司。占山为王多年,是极为难啃的硬骨头。
赵寰不紧不慢道:“我知道。一切以和为贵,我没想过要打。但我们可以合作,互市开起来,对他们只有好处。除了开互市,还要支持他们医,书,欢迎他们的儿女到成都府来念书,北地亦可。与大宋百姓一样,可以参加科考,进入衙门做事。”
雅州各部的头领,虽说在其部落为王,此地到底贫穷。等得了好处,又见识过成都府的繁华,后人融入之后,各部自会渐渐融合。
几人都聪慧,思索之后,纷纷抚掌称妙。张浚也极快想通了,问道:“赵统帅,先前你提到了田地的问题,加之马帮互市,差事繁重,寻常人难以应付。只不知,你打算让谁来领着巴蜀?”
赵寰道:“我会呆上一段时日,亲自前去雅州。等到稍微理顺之后,会选人过来。”她眼神扫过几人:“虞允文尽快前往燕京,威慑住金兵。吴将军,你选一个得力的部下,管着仙人关的驻兵。你与吴小将军,则速速领兵,前去与岳将军会师。”
虞允文与吴玠忙应了,张浚与赵开,以及虞祺则紧盯着赵寰,等待她的安排。
赵寰笑了起来:“我着实太忙,过年也没办法歇息,要麻烦诸位跟着我一起忙了。”
几人听虞允文提及过赵寰干脆利落的行事作风,眼下亲眼得见,更是期待万分。
赵寰问道:“事情实在太多了,我需要大量的人手。先前我提到诸位家里的娘子们,不仅限于诸位家里,相熟友人,有读书识字,懂算账的亦可。你们考虑一下,可否帮着请她们出来做事?”
这可是跟在赵寰身边做事,说不定,比他们还要有出息!
几人顿了一下,想都不想,嘴上飞快应了。脑子转得飞快,盘算着家中能干的娘子们。
赵寰安排道:“明日,我们先去府衙,理户帖地契,看下人口与田地几何。等有了具体数额之后,你们随同我去,帮着我进行田地变革。来,先干了这杯酒,庆贺我们旗开得胜!”
众人今晚,方见到了赵寰的真正雄心壮志。
巴蜀对她来说,赋税真不算最重要。
她最看重的,还是重启马帮商道,以及雅州的互市,这才能真正赚大钱。
且不提她对天下,从西到北的高瞻远瞩。只大理国,吐蕃,雅州各部落,那些一望无际的疆域。
大家不用酒,就早已心潮澎湃,醉意上心头。
这才是真正的逐鹿天下!
第78章
大家情绪空前高涨, 吴玠次日一早就前来与赵寰道别。两人商议之后,马不停蹄赶往了仙人关。
虞祺也顾不得过年了,令小厮连夜替虞允文收拾行囊, 天一亮, 就迫不及待将他赶回燕京。
张浚与赵开他们两人, 几乎一夜没歇息。马车来往奔波,分别上门拜访了衙门的一些官吏,以及世家大族。
临近新年, 衙门即将封笔。官员们也闲了下来, 不见以前的忙碌,在相熟的铺子,通过茶汤早点之后, 方不紧不慢陆续到来。
张浚与赵开只略微歇了一觉,洗漱之后早就到了。吩咐小厮将所有官员都召集了起来,直接宣布了巴蜀归顺赵寰的消息。
众人顿时哗然, 禁不住窃窃私语。
有聪明的人, 发现好些官员都如老僧入定般,毫无反应。
议论声,渐渐小下来。
也有那不服的, 若在南边朝廷有关系的侯少尹,一跳三丈高, 扯着嗓子叫嚣道:“张宣抚, 你可是打算叛变了?在成都府, 你虽然官职最大,却无法一手遮天!你得问问我们, 我们都是忠于朝廷,一心为了大宋的忠臣!叛贼得诛九族掉脑袋, 你自己投靠北地,我们拦不住,可不能拉着我们陪你一起送死!”
张浚神色坦然,淡然道:“此话从何说起?何为忠,何为义,你终是未曾认识清楚。平时你的差使就应付了事,考评为下下等。这少尹,你不当也罢!”
立即有孔武有力的汉子上前,将侯少尹拖了下去。
若是换作以前,得上报朝廷,经过吏部丞相们的决定之后,方能将官员革职。
如今不比以前,南边朝廷混乱,北边统帅赵寰就在此,授意张浚全权处置,将那些迂腐,以及尸位素餐的全部清理出去。
她要的,是清朗的衙门。
等下赵寰就会到来,各家推出来的娘子们,已经紧张又期待地等着。
侯少尹跳着脚,大骂道:“好你个张浚,真真是大胆包天!官家啊,你错信了人,张浚狼子野心,与北地早有勾结啊!”
张浚眼都未眨,只当没听见,朗声到:“大家同仁一场,我不想做得太难看。反正快过年了,你们暂且回家中,就当是早些休沐。待到诸位想清楚之后,年后再回衙门当差就是。”
众官吏神色变换不停,愤恨,不甘一一闪过。张浚眼瞧着,吩咐捕快将几人半劝说,半拖拽了下去。
成都府衙一夕之间变了天,张浚与赵开大刀阔斧,将衙门清理个遍。
城内,风声鹤唳,暗流涌动。
赵寰在午后进到衙门里的时候,见到一切井井有条,颔首夸道:“辛苦两位了。娘子们都来了吗?”
张浚忙道:“来了来了,早已在值房等着呢。”
赵寰随着他们进屋,里面坐着的娘子们,嗖地站了起身,盈盈见礼。
望着眼前忐忑,又期盼的一张张面孔,赵寰脸上浮起了笑,颔首还礼,戏谑道:“诸位请坐吧,我不吃人,别害怕。”
听到赵寰打趣,众人勉强松了口气,等到她坐了,方一一落座。
张浚给赵寰介绍了众人,赵寰极为认真听着,与她们在分别打招呼。
张浚夫人任慧娘,吴玠夫人娘家内侄女杨蛮儿,赵开的女儿赵玉娘,虞祺同族的侄女虞卿。加上衙门提辖等官员的家人亲戚,共计十余人。
几人的家族中,绝不会只有这十余个娘子读过书。她们能走到前面,估计也是经过了一番思量与挣扎。
毕竟以前没有先例,各家自有自己的考量,先推了她们出来一探究竟。
能走出来就是好事,赵寰也没计较,起身道:“我们先去库房吧,等下给你们仔细讲解要做的事情。”
众人起身去了放置账本等文书的库房,在衙门负责钱粮户帖的官吏们,经过了上午的风波,心中惊疑不定,早早就侯着了。
赵寰站在台阶上,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她面色寻常,这一眼看来,好奇偷瞄的官吏们,陡觉着头皮一紧,慌忙垂下了眼帘。
与以前那样,赵寰没有咄寒暄,先清楚明白定了规矩,道:“有娘子们前来与你们在衙门□□事,诸位以前应当没遇到过此种情形。不要紧,以后你们就习惯了。”
娘子们端正肃立,闻言不由得激动又兴奋。
这才开始啊,她们还有以后呢!
赵寰略微停顿,突然加重了语气,台阶底下的所有人,身子下意识绷紧了。
“我先说几点要求:首先,不许言语,动作上骚扰娘子们。一经发现,立刻重罚。其次,你们是积年的钱粮官员,擅长衙门的各种文书,户帖以及理帐。娘子们初次接触,起初时会有些生疏,得劳烦你们指点一二。她们都读过书,很快就能上手。你们亦不要嫌烦,因着事务繁重,没她们帮忙,你们得十二时辰不歇息赶工。真要算起来,还是她们在帮你们。好了,我先说到这里,先进屋再说。”
众人听完,抬腿跟在了赵寰身后。表面上看起来恭顺,无人出声,暗自却不以为然。
不过是些管着后宅中馈,懂得些柴米油盐的娘子罢了!
衙门差事复杂,账目繁多,她们能学会才怪!
待到她们出了差错,酿成祸事,看赵寰如何下得了台!
管着库房的小吏成曹,他躬身立在门口,点头哈腰道:“赵统帅,在下将屋子里已通过风,只库房不常开,里面尘土重,你且慢着些。”
赵寰道了谢,抬腿进屋,果真一股尘土夹杂这霉味袭来。她呼吸微顿,扫向里面密密麻麻堆着的账本册子,苦笑着道:“还真是多啊,得抓紧些了。外面要亮堂些,张宣抚,你差人去抬几张长案几摆在门边,拿些未裁过的纸与笔墨纸砚过来。”
张浚称是,午后来到衙门的虞祺,也跟着一起去帮忙。
案几很快摆好,周男儿与许红杏上前,两人打开卷轴,将赵寰绘制的格式展现在众人面前。
赵寰指着纸,介绍道:“一共往前查十年,分州府,年份,田产,税收,人口,当年的灾害等。数目得准确,字迹清晰工整。”
张浚思索了下,不解问道:“赵统帅,这些每年衙门都有统总,为何还要重新做一份?”
赵寰坦白道:“我要最初的数目,且没有差错的数目。”
这就是要查老底了!
一般来说,田产买卖有契书,衙门也有相应的赋税收入。环环相扣,若是对不上,肯定有人从中做了手脚。
哪怕是衙门将账目做平了,拿着核对过原始数目的账本,再去下面核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