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前门已被警察堵住了,珍卿想起现在是白天,阅览室的窗户是不上锁的。她就赶紧绕道侧面,从阅览室爬窗进去。
她打开阅览室的房门,就见埃尔弗上尉,举着枪瞄准三哥和明衡哥,说着:
“陆先生,你与逆乱分子苟合,人证物证俱在,如果你束手就擒,还能体面从这里走出,若不然——”
然后,有个白人巡捕走进来,跟埃尔弗上尉耳语:“陆先生,你与你的政府作对,把柄可不止这一桩,快快速手就擒吧,也免得斯文扫地——”
埃尔弗上尉还在谈判,忽见一个阿三直接开枪,珍卿惊叫了一声“不要”,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她背后中了一枪,直接倒在三哥的怀里。三哥一声声喊她,说马上带她去医院……
正在千钧一发之时,一个身着蓝布衣的老太太,从二楼栏杆上一路滑下,每只手持着一只毛瑟枪,霹雳啪啦一阵乱射。
就见埃尔弗上尉和属下,呼喇喇倒下了一地。
那过分灵活的老太太,冲珍卿他们喊一声:“趴下。”
她自己一个翻跳,躲到楼梯后面掩着身子,很麻利地换填子弹,然后左一枪,右一枪,把所有人全都打死了。
这老太婆看向珍卿说:“快送她到医院,这里我来善后。”
大家正要急着出去,本已倒下的埃尔弗上尉,满嘴血还倔强地举起枪,向那个老太婆瞄准了。
陆三哥连忙喊一声:“小心!”
老太婆一个鹞子翻身,险险地躲过他这一枪,然后给埃尔弗上尉,连补了有七八枪,把人都打成筛子了。
而那个老太婆的头套却掉了,珍卿瞠目结舌地嚷一声:“杜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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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公馆二楼的某房间里,珍卿猛然睁开双眼,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真是不知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这要是个梦的话,也太曲折离奇逼真了。
她赤着脚跑下床,打开书桌的抽屉,那一堆文稿诗稿,既没有装进袋子里,更没有交给吴寿鹃先生。
珍卿捂着发疼的胸口,怪不得她明明背上中枪,怎么说疼的地方是胸口。
原来做了这么个春秋大梦,她还英勇地给三哥挡枪,这么高能沙雕的剧情,竟然也能出现在她身上。
明衡哥的死而复生,也真是神来之笔。
她多久没想起明衡哥了?竟然莫名在梦里见到他,还把他从一个纤细少年,塑造成一个沧桑青年。
正在恍恍惚惚地想着,忽然听见有人敲门,珍卿感觉腿有一点发软,叫一声“进来”,她就坐下来自己倒茶喝。
杜教授走进来了,他眼睛红彤彤的,显然昨天没有少哭。
回想梦里神勇的杜教授,跟眼前的杜教授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啊,云泥之别啊。
珍卿心想,梦里那样神勇的杜教授,大概是她潜意识里的期待吧。不过,就杜教授这小白脸的样子,戴上老太太的假头套,也不会像个老太太,应该会像个□□吧。
眼睛红得像兔子的杜教授,问珍卿:
“爸爸要给昨天罹难的学生和同事,都写一个小传。
“昨天没有睡好,右臂疼得不能抬起。爸爸来口述,你帮爸爸笔录好不好?”
珍卿深长地出一口气,说:“好。”
然后杜教授一扭头,看到她桌上的文稿,就走过去拿起来看。
看了一会儿,杜教授问珍卿:“这些你想发表吗?”
珍卿以手支颐:“那我会被人打黑枪吗?”
杜教授眼神复杂,顿了一会儿才说:
“可以不在海宁发表,送到旧京匿名发表也可,要不然,落在爸爸名下也行,我活了偌大年纪,被人打了黑枪,一了白了罢了。”
珍卿赶紧劝他打住:
“我就算要发表,也绝不能放你名下。若不然,将来会有人说,我的作品,说不定都是你代作的,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说着珍卿把稿子按下,没意思地说:“我要是想发表,还是找吴伯伯吧。”
杜教授没精打采地走了。
吃完早饭之后,珍卿才梦见过的埃尔弗上尉,竟然来到了谢公馆。
他还是那一派故作矜持的派头,还冲着珍卿笑着问好,说珍卿看起来睡得不好,要注意一下身体。
也不晓得这洋鬼子,到中国人家里来做啥。看样子是没憋着什么好屁。
珍卿哼了一声,心想:在梦里看你被打成筛子,颇觉快意;虽说只是个梦,但梦境有时候,也会照进现实的。
珍卿隔了两天,还是把她的文稿,交给了吴寿鹃先生,请他替她匿名发表,她的姓名来历,连那些编者都不要说。
有一个革命者说过,怕即不做,做则不怕——这是有大无畏精神的人。
但也不妨有她这样的,一边做一边怕,怕了还是要做,做了还继续怕的人。
无论怎么样,都算是一种人生道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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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英女中的预科教学楼,是一座西式的两层红砖建筑。
这座小楼半新不旧,在夏日泼泼洒洒的绿荫掩映下,虽然不如新建的白色教学楼气派,却也有一种蕴藉美妙的韵味。
尤其是从六月上旬开始,海宁进入了梅雨季节。
乌蒙色的矮天里,微雨斜斜地飘着。
飘到深深的窗台边,贴在透明的窗玻璃上,看见教室里的女孩子们,正在专心地听讲。
讲台上面,站着一位穿旧长衫的男□□,他手里举着两三张纸,正在声情并茂地,念着一篇文章:
“……六月是娇惯的女孩子,眼泪窝窝,浅得像荷叶上的轻褶。
“栀子花酿了一年的馨香,扰了她沉酣的夜梦,她就眼泪嗒嗒地委屈,想用泪珠儿,把栀子花打翻去。
“清晨,六月兴匆匆地看去,栀子花何曾落地?盈满香腮的泪珠儿,像一颗颗金刚石的珠子,镶在栀子花白净的面庞上,使她更加熠熠的美丽。
“六月就更加生气,呜呼呼吹来乌云,转眼间,银簇簇的雨箭,汹汹地刺向大地。
“六月又鼓起脸腮,在水坑上吹起硕大的涟漪,调皮的泥点儿,溅到栀子花的脸上……”
这些年轻的女孩子,在男教师员奇特的声音中,仿佛进到一个小精灵般的世界。
她们一律的神情安详,穿着一色的淡蓝倒大袖短衫,像一蓬蓬俏生生的蓝雪花。
等到先生把文章念完,教室里还安静了一瞬。
然后就有人鼓起掌,说写得真好,写得太好了,追问那位男先生:“施先生,是谁的作文啊?是不是又是杜珍卿的?”
施先生笑得儒雅,轻抬手说了一声:“有同学猜得不错,就是杜同学的妙手佳文。”
好多人都朝珍卿看来,珍卿冲大家笑一笑,然后就害羞似的低下了头。
但施先生念这篇作文,显然不是为给珍卿开表彰大会的,当堂表扬是点到为止的。
施先生从讲台上走下来,在课桌的空隙里踱着步,笑着问大家:
“你们都觉得好,说不出好在哪里,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也是不中用。现在,哪位同学说一说?”
大家就笑嘻嘻地乐两下。然后,有人开始踊跃发言。施先生在旁边加以引导,启发。
等同学们说得够多,再也说不出新意来。
施先生就回到讲台,开始对大家的发言,进行总结提炼:
“……我必须给同学们鼓掌,你们把先生要说的,都说出来了,作文已算通了门径。
“可为什么很多人,说起来见地不凡,自己写出来,还觉得不尽人意?……”
“回到源头来说,我们作文的用意何在?——一以绘景,二以状物,三以言事,四以抒情,五以述志。
“首先,须得有景、有物、有事、有情、有志。
“同学们扪心自问,你们的眼耳鼻舌身意,能否看到景,触到物,记下事,产生情,提炼志?……
“第二步紧要的,就是文字。我认为,中华民族最伟大的发明,就是汉字汉语。
“汉字的美,两千多年前就已孕育出来。而汉语之美,经过千百年的淬炼,愈来愈有内蕴深秀之美。
“但这种美,往往被你们忽视了,看轻了。
“有很多同学以为,现在已经通行白话,白话文白话诗,风靡一时,那些文言文的古代经典,多是腐朽酸臭的东西,就不必再看……
“但你们可知道,你们推崇的白话大师们,无一例外,首先都是国学大师……”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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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奋斗来的成就感
培英女中一年级的课堂上, 国文老师施先生,讲到现今人们推崇的白话文大师,首先都是国学大师。
然后, 施先生又开始一一举例,说那些白话文先驱, 少年时都受的什么教育, 读了哪些经典书籍。
施先生每回讲课, 总是夹叙夹议, 旁征博引, 挥洒肆意。
听得这帮女学生特别入迷,因入迷而心生崇拜,因崇拜教课先生而更爱——这门课程。
其实, 也难怪施先生这么语重心长,一再跟学生们强调国文的美,国文的根。
要知道很长一段时间, 教会中学除了国语之外, 其他学科都是用外文教材的。
学校里教授的也都是西方文化, 教出来的学生,很多都变成了香蕉人, 浑然不知何为中华民族的自豪感。
这种现状, 很让教育界的大佬们痛心。
于是经过反复的斗争,培英女中的中国□□们, 才争取到现在的成果:
国文的学科地位提高, 中国籍□□的比例增大, 还加了中国的历史、地理等课程, 加强了爱国主义的教学实践。
跟之前上的圣音女中比, 培英女中风气确实开化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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