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是姑爷的外甥女,说在外地念书的,送了几百大洋的金表,还有洋人穿的呢子大衣,大家看得好新鲜眼热。那位表小姐这样会孝敬人,不说姑爷脸上有光,小姐你脸上也有光,我看送的好鲜亮的绸缎,还有不少首饰呢。”
新娘子问是哪个外甥女,丫头说不上来,新娘子在盖头底下轻轻吐气:“不管是哪个,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以后好好待她。”
这一回她嫁进杨家,本来婆婆也该来的,可是婆婆自己病了,二房的嫂子、侄子也病着,二房的侄女又有喜,婆婆几面的不放心,就留在老家里坐镇。
新娘子原有些不如意。可现在回心一想,虽然夫君比她大不少,可是杨家不兴娶妾养婢的,亲戚朋友也这样和气——一个她不晓得的外甥女,对长辈都这样敬重,由此可见亲友的关系。
她也许不该这么心窄,觉得婆婆不看重她。
想到这里,新娘子心气一顺,吩咐丫头,给姑爷备着置换的衣服,还有醒酒汤;看大小姐那里吃的什么,不够再给添一些;还有他大伯、二伯的屋子,炉子一定不能断火,免得进去时像寒窑冷窖似的……
丫头脆声答应着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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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捕人者与被捕者
杨家三表叔再婚的事, 杜太爷没想起来要上心。要不是陆三哥补些礼物,以杜太爷的名义送去,加上珍卿也送了礼, 他这个当表舅的,简直太不讲礼数。
他整天惦记珍卿的画, 喜气洋洋地跟珍卿说:“你的画可是又涨了, 今天有人多出五百块……”
珍卿没有发表意见, 说画的事就听慕先生的, 她没那么多功夫操心这个。
杜太爷一高兴, 就饶世界地瞎转悠,像个老小孩儿一样行为怪诞。
有时听树上鸟儿叫,他就仰着下巴颏子听, 莫名在那咧着嘴傻笑半天。
有一回晚上他出去转悠,在黑蒙蒙的暮色里,看一家门前玩耍的小孩发呆, 他那死僵僵的棺材脸, 小孩瞅见以为是鬼, 吓得哇哇哭到半夜。
那家的女人找上门,讲她孩子每天在门前玩, 玩够了就安生睡觉, 一直很好。可现在一到晚上,他就吓得不敢出家门, 唯恐看到杜家太爷。
那女人揉眼泪求珍卿, 跟老头儿好好讲一讲, 以后入夜就不要随便出门了嘛。
被迫当家长的珍卿:“……”
杜太爷是恼羞成怒, 在家里乱嚷乎一顿, 脸面上颇下不来。
可他还有一点心路, 知道这不是杜家庄,由不得他横行霸道了。
杜太爷晚上不爱逛了。
可他白天出门又增多,又常跑慕先生的进步社了。到晚上时,家里噪音也超标了。
杜太爷只要在家,那戏匣子就不歇场地开着。若非珍卿说太费电,老头儿怕睡觉也要开着。
这电台节目花样不少,比想象中丰盛得多。珍卿晚上在家,耳朵就没有肃静的时候。
电台播放最多的戏曲,种类也是老多哒。有京剧、粤剧、江滩、宁曲,还有弹词,弹的是《三笑姻缘》《珍卿塔》类的传统作品。
余外,还有当下流行的中西音乐,包括分贝老高、轻佻耍俏的爵士乐。晚上在自家听这音乐,简直像住在舞厅里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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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礼拜天,珍卿去《宁报》发行所,拿回《葫芦七子》近期画报,还有新出的第三、四部单行本。
可是拿东西顺利,回家却不顺利。
此刻,珍卿被围在一群人中间,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在她跟前哇哇地哭求:
“姐姐,你就卖给我一本吧,我出双倍……不,三倍价……姐姐,我求求你,我给你跪下,买不到《葫芦七子》,我就不去上学了……”
黄大光忙拉起这少年。
现在的《葫芦七子》,是全民知道的畅销读物,来晚了有钱也抢不到,竟然有人能买一捆,无处不在的葫芦迷们,对珍卿艳羡不已。
《葫芦七子》真得太火热,火热到珍卿觉得夸张,间接证明大家平常娱乐匮乏。
本来这个月,他们该印第五部 单行本,结果前面三、四部都供不应求,批发、零售的地方一到货,大家都拥过来疯抢。
可眼前这么多人盯着,珍卿不能转卖给少年,搞不好要被哄抢的。她说自己也要送人,好不容易才买到,说好说歹耽误半天。
黄大光拉着她挤出人堆,好容易从发行所脱身。
珍卿把那一捆漫画书,都塞在黄包车后面,用外套裹得严严实实。
刚在黄包车上坐稳,街道上忽然喧哗扰乱起来。
黄大光比较机警,觉得不对赶紧把车让到路边。
正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见两个穿制服的青年学生,一阵烟似的飞过去。
黄大光挡在珍卿身前,一群拿着警棍的红头阿三,凶神恶煞地追逐过去的俩学生。
珍卿并没有受伤,稍稍受了点惊吓。
穿制服的洋巡捕在追人,路人都见怪不怪,看两眼就不太关注你追我赶的人。
黄大光眼观四面,想确定现在没危险,正跟珍卿商议说回家。
一群巡捕从前头下来,押着跑过去没多久的俩男学生,趾高气扬地原路返回来,那架势像擒住山大王,回去要领功受赏了。
那左边的男学生,不屑地呸印捕一口,冷笑道:“亡国奴还不自知,倒给亡你国的人做起了狗,爱国是最高尚的道德——”
那印捕叽里咕噜咒骂,拿警棍狠砸那男学生的脑袋,男学生头上顿时砸出鲜血。
那男学生头被打破,还不改激昂慷慨之态,恨恨地骂着红头阿三:
“狗奴才,一时做奴才,生生世世做奴才,子子孙孙做奴才……”
另一个被押着的男学生,被白人巡捕按着脖子,强力地把他的脑袋往下压。那青年却死命地要仰起头,把头颈挣得通红,鼓涨的青筋跳动着,似从灵魂里发出嘶吼:
“同胞们,市民们,醒醒吧,旧军阀没有消灭,新军阀拔地而起……”
一个阿三狠抽他耳光,给他打出一嘴血沫,他更加挣扎得血脉贲张:
“我们还是殖民者的奴隶,韩领袖也与列强勾结,承认清末以来丧权辱国的条约……
“我们的关税、经济、司法,都还没有真正独立,你们以为的伟大领袖,不过是欺世盗名的大盗。呜……”
一个中国巡捕脱掉鞋,扯掉两只袜子,都往这青年嘴里塞下。青年“呜呜”说不出话来,他的同伴却唱起歌:
新旧军阀勾结列强祸害中华,
一阵枪声满腔热血为谁抛洒
为奴隶的炎黄儿女,为落难的华夏人家
……
被臭袜子堵住嘴的男青年,不知怎么捅开那层臭布,与同伴慷慨悲愤地合唱起来:
热血让它尽情地洒,洒洒洒
志士心里有怒花开,开开开
这悲烈的歌声,是从心肺里嘶吼出来的。
但周围不相干的看客,他们疑惑而茫然地看,像是来自异时空的电影看客。
两个月前,在华界苏见贤大姐家里,她听文理大学的羊觉鄞唱过这歌,但羊觉鄞当日没唱完全,就被安奇峰打断了。
眼前的歌唱者又被堵嘴,右边那个男青年,呜咽着从嘴里头,挤出零落的歌词:“灼如烈火……彻底……地烧,烧烧烧……
”
他左边的同伴也悲咽着:“蒙冤者……终将冤仇报,报报报……”
被捕者跟押人者,从珍卿旁边走过去,她不由向里让一步,两个男青年被押着走远。
珍卿这才留意到,地上有一些彩色传单,黄大光看她伸手弯腰,赶紧捡了一张递给她。
珍卿两眼扫完:传单把韩领袖跟洋人媾和,为了自身利益,出卖国家利益之事,该讲不该讲的都讲了些。
她正在暗暗心惊,忽然手中传单被夺走,她一抬眼,看见一个不太陌生的人——英国的埃尔弗上尉。
六三政变那一天,在同学荀美兰家见过的那位。
埃尔弗上尉有种族优越感,一派和气的神情,都让珍卿感到一点讥诮和轻蔑似的。他打量一眼周围麻木的观者,笑着跟珍卿说:
“好姑娘不该看这些,杜小姐,你是温柔可爱的淑女,不要在外面逗留,早点回到你安泰的家中吧。”
说着他将传单撕巴碎了,丢到清道夫的篓子里,然后就昂首阔步地向北走远了。
黄大光好奇问珍卿:“五小姐,你认识那洋鬼……洋老爷啊。”
珍卿看那帮人走远,翻着眼睛出口长气,有气无力吩咐黄大光拉车。
对于街上的行人来说,两个青年学生的行径,像是不知所谓的失心疯,叫嚣着与别人生活无关的疯话,把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何苦来呢。
不知怎么的,珍卿眼前总现出刚才的一幕:
男青年死活不肯低头,不但他脖上的青筋,证明他不屈不挠的意志;辖制他的白人巡捕,从他头上揪下的那绺带血皮的头发,也能证明他的不屈不挠……
她心里汹涌着强烈的情绪,让她久久不能平静。
这两个被捕的青年学生,她不晓得他们的生平和事迹,可只从他们被捕一刻的表现,她都要心生敬意。
黄大光拉车没走几步,前面有人流把路堵住,珍卿无意间的一瞥,惊见路边一张阎罗似的脸。
她瞪大眼看那个人,——全蕉监狱见过的聂梅先,就站在三丈外的电杆下面。
她一瞬间感到血液逆流,汗毛直竖。她才摆脱钱明珠死亡的惨象,没想到在此地又遇见此人。
珍卿一回头的功夫,又遇见慕先生的朋友容牧师。
容牧师碰巧从前边上来,说前面一辆汽车,撞死了一匹马,事主警察等围了一大圈,现在恐怕路不好走。
容牧师供职的三一教堂,就在这条街的后巷上,他请她到教堂里喝杯热茶。
珍卿不想面对那见鬼的聂梅先,略想一下就答应了容牧师。
她下意识看向电线杆,那聂梅先从电杆下走开,眨眼间就没入人流不见了
容牧师给珍卿新泡了茶,讲他跟慕先生如何认识。他一点不避讳,说他为挣钱什么活都干过。
所以,他也做过艺术品掮客,在帮慕先生卖画过程中,跟慕先生熟识起来。
他墙壁上悬着些中外的画,给珍卿讲,他对艺术的认识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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