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珍卿拿这民国进口卫生巾的包装袋看,惊讶地念出“Kotex”,现在翻译成“靠得住”,噢吼吼,果然是个老牌子啊。
不过这时的卫生巾,背面没带着胶条,还要用别针固定在内裤上,跟后世比还是不方便。
后世卫生巾用的啥胶啊,能不能在这儿推广一下呢?
不过这“靠得住”是进口货,一袋子要三四块钱,月经时间来得长的,一袋也未必够用。寻常人家根本消耗不起,还是一种小众商品。
胖妈、金妈她们,一月工资两到三块,珍卿给她们特殊津贴,叫她们在月经带中垫草纸,她们用着草纸都心疼。其实更广大的妇女群众,月经带里填的是草木灰。
中午留小伙伴们吃饭,吃完她们赶回学校。
珍卿在家待过两天,好多亲戚朋友来看望,连谢家那边的舅妈、阿姨,也来了好几拨人。
珍卿觉得出奇,她又不是生孩子坐月子,大家来看什么西洋景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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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卿初潮宅家期间,食谱变得很奇怪。
她头天早上吃大枣粥、红豆膏,半前晌的时候,喝一碗乌鸡汤,中午的菜包括海带、猪肝,零嘴儿是红枣桂圆。
到晚上她能下床(?),就到楼下餐厅吃饭,珍卿看着碗里黄澄澄的猪蹄炖黄豆,这算什么经典菜色。
杜太爷一脸殷切,催她赶紧吃,说这都是补血的。
她记得自己是来月经,不是生完孩子坐月子啊。袁妈还在一边解说,说这猪蹄黄豆汤,是老头儿钦点叫做的呢。
乖乖这个隆地咚,忽然无法直视杜太爷,当时现场迷之尴尬。
因为这道猪蹄黄豆汤,珍卿看到杜太爷,就觉得他迷之猥琐,这顿晚饭就顾着埋头吃。
陆三哥八点钟回来,洗澡换衣之后,到三层敲响阁楼的门。听着一声“请进”,他推门进去。
他一见房中情景,忍不住发笑。珍卿挺肚扶腰,唉声叹气,在地毯上走来走去——她这个动作,容易叫人误会。
他走过去问:“肚子还疼吗?”
珍卿愁眉苦脸地,来月经叫她小肚子不适,吃撑让她大肚子不舒服,而且,吃撑还不好躺下来。
三哥本来想心疼她,可是看她像孕妇的动作,还是忍不住笑。
胖妈敲门走进来,拿一个红色的橡胶水袋,跟陆三哥说:“三少爷,这水袋洗了三遍,热水灌灌进去了。”
陆三哥点头:“给小姐焐焐肚子,另一个给小姐备着。”
珍卿背过身去,把肚子前面兜的瓷汤婆子拿出来,把这橡胶的塞进去。
她招呼三哥坐,她自己还走来走去的。三哥看她有点焦躁,就下去找了唱片,放点钢琴曲给她听。
有的钢琴曲适于思考,有的钢琴曲利于宁神。三哥把养神的放给她听。
珍卿听得肃静些时,三哥悄悄地离开了。
之后三天功夫,三哥都没有回来。
经水结束后的一天晚上,珍卿正在房里看《红楼梦》,袁妈送来阿胶红枣汤,珍卿咕咚喝下去,袁妈笑问:“小姐,再来一碗不?”
珍卿把头埋在书里,摆手说不要。这时又听见敲门声,三哥在门外笑问:“方便进来吗?”
珍卿咽下嘴里的汤,连忙说:“当然。”
三哥踱步过来,在珍卿书桌旁微微躬身,温润的面庞上有点好奇,问:“读什么呢?”
珍卿把书皮翻过来,说:“《红楼梦》,爸爸叫我读的。”
不过,陆三哥坐下来,轻问:“读到哪了?”
珍卿马上面皮一紧,心一瞬间提起来,乖乖,她正读“王凤姐弄权铁槛寺秦鲸卿得趣馒头庵”。
喝那碗阿胶红枣汤前,正看到“秦钟趁黑无人,来寻智能……秦钟跑来便搂着亲嘴,将智能就抱在炕上云/雨起来”。
三哥信手翻到她夹书签的位置,视线坦然地在书页上逡巡着。
珍卿特想翻到下一回,可是这样欲盖弥章,岂不闹得她与三哥都尴尬?
就在她天人交战时,离她有点近的三哥,他头上香喷喷的头油味儿,他磁性低柔的声音,在耳畔低低念着:“王凤姐弄权铁槛寺,秦鲸卿得趣馒头庵”。
他念完轻轻一笑,这一笑,让珍卿浑身紧张起来。
她觉得自己脸红了,心脏身不由己地乱跳。说起来,她读的是经典名著,她到底有啥羞耻的捏。
她努力表现得若无其事,但还是囧囧有神地问:“三哥,你笑个啥嘛?”
三哥觉得她傻乎乎,不觉笑着讲:“笑这本书有趣。”
可三哥偏偏停在那页,珍卿顿时如临大敌,连忙胡乱将左边一页看了,伸手就要翻页,被一只长手握住:“我前面还没看远呢!”
珍卿手一抖,心里毛刺刺的,暗想,莫非还专要看“云云雨雨”啥的?
三哥神情一本正经,不见一点猥琐色迹,珍卿回想上辈子,网上啥没有啊,啥都有——过。
本着只要你不尴尬,我怎么可能尴尬的心态,他们俩认真读起书《红楼梦》。
两人看书都很快,十六回“贾元春才选凤藻宫秦鲸卿夭逝黄泉路”,宁、荣二府要建省亲别墅,这一回末尾讲到秦鲸卿(秦钟)忽然死了。
珍卿没有说话,不觉叹气,三哥问她:“怎么了?”
珍卿抚着洗笔的水盂,说:“少年人的生命,就像一件瓷器,碰见比它硬的东西,瞬间粉身碎骨。我小时候的玩伴,前年一场天花,说没就没了,还有报纸上的新闻,也动不动有人死。”
三哥瞬间想到什么,拍拍她脑袋:
“你还小,不必总想那些事。这里秦钟夭亡,是他自己不知保养。
“就是现在,封闭保守的旧式家庭,也还有这样的事。你们上卫生课不讲吗?”
珍卿揉自己的脸:“卫生课是位男先生,他只讲男女生理构造不同,上厕所跟男生不一样,话还没有讲明白,他自己先臊得不行,躲到教室外面,叫我们自己看教科书。”
三哥哑然失笑:“他不好意思,可能说明他是君子。”
三哥叫珍卿等一下,三哥找来一本《男女婚姻卫生学》,还有一本英文书,是一个叫Mrs. Sanger(山格夫人)的美国女人写的,名字《What Every Woman should Know(女子所应有的知识)》。
三哥以科学态度给珍卿概括讲,女孩子青春期生理结构变化,还有随之而来的情绪变化,大方面如何保护自己,跟男孩子交往时保持该有的界线。
哥哥送妹妹这种东西,是有一点怪诞,但是搞学习珍卿一定是认真的,她还没有想那么多。
然后,三哥就麻利地离开。
陆浩云回到二楼房间,暗暗地吁一口气,这种事本该叫二姐来做,可二姐到徽州出差去了。本来妈妈也可以代劳,但公司里家里太多事要操心,妈妈一时没有空。
所以,竟由他来代行女性长辈的职责。
珍卿随便翻《女子应有的知识》,发现真是女子应有的知识,竟然还讲到妇女节育,不愧是美国人写的,给中国姑娘打给新世界的大门。
第190章 有一少年忽然来
自从珍卿长成大姑娘, 不少亲友明里暗里打探,问谢董事长对她膝下的五姑娘怎么打算。若无别的安排,家里的某外甥不错, 娘家的某侄子不错,与五小姐正相匹配。
谢董事长不好讲, 约略跟丈夫提一提。
女儿一夜间长大成人, 杜教授忽生伤感, 翻起从前在粤州的日记, 想及当初跟珍卿她妈一起的时日。
慧慧生珍卿的时候, 她前头的哥哥刚夭折,他也正在惨伤之时,珍卿不比前头三个哥姐健壮, 也没指望她能长到这么大。
谢董事长脱鞋上床,跟丈夫并头坐,一起看他旧日的故事。看到一处产生疑惑, 轻轻念出声:
“听相士言, 改小四生辰辛亥年正月十八, 为辛亥年十二月十八日。”
谢董事长挺奇怪:“好端端改生日做什么?”
杜教授神情凄然:
“珍卿下生后,早夭之相, 怕她妈受不住, 试了多少办法。邻居有一位英姐,市井之人热心又活络。说正月出生的命薄, 不如改改生辰八字, 就算帮她改了命数。我记得请相师, 花了有六块钱, 掏空家底还欠了外债。”
谢董事长心想, 生日一改, 整整差一年光阴,去年小妹才来时,看着却像十三四岁的孩子。可想而知,她一小有多瘦弱,多令她的生母忧心。
珍卿初潮后的礼拜六,是谢董事长五十岁生日,在海宁的亲近朋友都来给她过生,才是一早上,家里就来了好多宾客。
珍卿被叫去露个脸,那些人到中年的大妈,眼神可媲美X光线,把她里外扫过一遍遍。有人摸她头发,赞她头发真厚,有人摸她手腕,惋惜她生得瘦。
她们也没啥恶意,不过是闲得没事干,总想给人牵线搭桥的。
还有人建议煲什么汤给珍卿喝,给她好好养养气血。
舅妈们给谢董事长帮腔,说她天天给小闺女煲汤,你们没见过五小姐刚来时,瘦得一把骨头,现在贴上不少膘啦。
这时胖妈进来叫珍卿,说银耳猪肝汤熬好,珍卿下意识皱个脸,旁边的二舅妈听见,抓着珍卿哈哈大笑:
“才说给她煲猪肝汤,猪肝汤就来了,五小姐最嫌恶猪肝汤。”
二舅妈讲起珍卿为不喝猪肝汤闹的故事,妇妇同胞们的座谈会进入新高潮,珍卿赶紧趁机溜走。
珍卿把银耳猪肝汤生吞下去,胖妈告诉说杜教授找她,到杜教师书房,杜教师叫她坐,开门见山地跟她说:
“珍卿,你现在大了,想提亲的人,快把谢公馆的门槛踏破。但是,但是,但是爸爸希望你明白,爸爸对你的期望很大,不欲叫你早婚。你好歹到国外走一走,待上四五年回来,结婚也还不晚。”
珍卿一时心乱,竟有不少人给她提亲。她可没打算跟别人结婚。
珍卿从房间窗户看花园,三哥在陪客人,看身形是个年轻男子。谢董事长过生日,三哥带来的朋友,必是很亲近的朋友。她在猜想会是谁呢。
她有点烦躁地抛到床上,到了该表白的时候了,一碗粥要是熬太久,早晚得给它熬糊了。
可今天客人也太多,要不还是等明天吧。再说她从没跟人表白过,想一想都紧张得要死,她想练习一下口条,可在心里想的那些话,怎么也吐不出口。
珍卿懊恼地捶自己脑袋,有人表白张口就来,她怎么觉得比上战场还难呢。
要说对谁表白过情感,她就是离开永陵市时,在火车上跟杜太爷喊了几嗓子,要是换了面对面,她不见得能说出来。
珍卿最后跟自己妥协:能轻易说出来的,终究轻浮;难以宣之于口的,方显珍重。她这么紧张,这么失措,说明她是真喜欢三哥。
她两手枕在脑后,无助地弹腿儿呻 yín着。
刚才,楼下花园旁的三哥和客人,也注意到窗前的珍卿。他们不约而同地驻足,向上望了一下。
肖桂梁是陆浩云好友,一起办印染厂、丝绸厂,还一起办技工学校,可谓是志气相投,合作无间。
他们向洗尘楼那边走,有默契似的沉默着,走过南边廊门的时候,里面传出女客们的喧笑。
肖桂梁缩了一下肩膀,仰面朝天地深呼吸,他停下脚步看着好友,忽然郑重其事地讲:
“竞存,为兄有一件事,呃,积在心里,忐忑难言,可是常言说得好,有希望才能有造就,为兄今日不揣冒昧,想跟你聊一聊。”
陆三哥看他的忐忑情态,忐忑中还有点羞赧,瞬间猜到他“不揣冒昧”要讲什么。
没人知道他们讲什么,肖桂梁最终失落地离开。陆浩云以家长为挡箭牌,格开一个强大的情敌,他不觉得自豪,也谈不上欢喜。但他确信,他非要这样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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