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民国好好学习生活 第408章

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标签: 种田文 穿越重生

  翌日就是珍卿的毕业口试,怡民和两位表哥来家里闲谈,也是帮她放松放松心情,不想迎来这两个不速之客。锦添表哥直接对二人横眉冷对,恨不得下一刻就破口大骂,珍卿忙暗示继云表哥带他离开。既然自证清白的目的已经达到,就不必无谓跟太多人撕破脸面。

  最后只有三哥、怡民和珍卿,留下来应对似乎来者不善的两人。

  这二人虚伪做作的场面话,珍卿都没有太听进去,她跟三哥说的话也都不落实处。费姓官员见他们油盐不浸,意味深长地环视在场三人,讲起一个耐人寻味的耶教故事:

  “有两个凡人同去见上帝,遇到上帝问他上天堂的路向何处行。上帝先不忙回答二人问题,见二人风尘仆仆、饥肠辘辘,便先饷二人以饭食。其中一人双手接过饭食,连连感激躬谢上帝不已,另一人只随手接过上帝赐食,对上帝恩情以为是理所自然。然后,那个躬谢上帝赐食的凡人,在上帝的恩德下进入天堂,另一受恩却视为当然者,却被上帝拒于天堂之外……

  “杜小姐,您这等博学鸿雅的大才,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怡民在旁边拉着珍卿的手,珍卿按住她示意稍安勿动,跟另一边的三哥相视一瞬,惊奇又懵懂地问这位官员:“敢问先生讲的是什么道理?何不明以告我,我年轻学浅,确实听不大懂啊。”

  这费姓官员嘴巴抿成一条线,低下头似乎努力克制着,他抹抹西装上不存在的灰,再抬头便看着珍卿和三哥:

  “杜小姐,陆先生,上天堂的路,是由感恩之心铺就的。二位难道不心知肚明吗?陆先生万里迢迢到此,来后却终日游宴,张罗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余外便无所事事,是为何故?

  “在下就明说了吧,谢公馆屡有违禁犯上之事,领袖与夫人对二位先生,包括谢公馆一众不服王化者,一直善待优容,不忍国士凋零。还有从阎某人手中挽救陆先生的甄国舅,使杜小姐画作登上大雅之堂的甄夫人,这些贵人对二位都有天高地厚之恩啊,怎可放任两国舆论发展恶化,行这牛马也不屑行的恩将仇报之事?二位先生何不亡羊补牢,此时再站出来澄清一下,庶几可使海内外舆论平息,也不致令二位的亲朋故旧难堪啊。”

  这意思是想叫珍卿站出来,为别人给她编的假新闻背书,真是滑天下之稽啊。

  珍卿和三哥在这件事上,一如既往地奉行惜言如金的态度,依然含含糊糊地应对过去。

  那个叫罗笛的新闻从业者,终于忍不住泄露急躁心态,急得似乎想要破口咒骂了,那费姓官员拦住他继续劝说:“杜小姐,艺术的大雅之堂岂是好登的?陆先生,王法大堂岂是那般好离的?甄部长和甄太太对二位,韩次长和韩太太对二位,都可谓是仁至义尽,爱惜有加,还有军委会的何建昌参议员,中华研究院的郑余周老先生……我真不知,杜小姐和陆先生学的是哪家主义,如此执迷不悟,不恤人心,唉,不知二位将来还能回国见江东父老吗?”

  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珍卿也笑着与他们说道:“今日才知‘危言耸听’之意,我却不知,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以致将来无面目见江东父老?”

  一直没有插嘴的怡民,这时也冷笑着问费姓官员:“恩人?挟恩图报已是令人不耻,不经事主应许就越俎代庖,向全世界的人睁眼说瞎话,哼,真是荒谬之极!杜小姐能有今日的公信力,就因她只说自己想说的话,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哪由得你们把她视作提线木偶,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

  两个不速之客这才注意到怡民,那个一脸火气的罗笛,甚至冷笑着询问怡民的籍贯身份。

  暗觉怡民的行为会给自己带来危险。珍卿霍然站起身,对着两位不速之客冷笑着说:“我今日有一个问题,二位若能答得上来,我们倒能深入谈一谈,若不然,休怪我要下逐客令了。”二人便摆出洗耳恭听的态度。

  珍卿问,为何汉末三国已统一在晋国,却又一次迅速地走向分崩离析,以致中国人迎来更加漫长黑暗的乱世?罗笛觉得珍卿在故弄玄虚,费某也暗责答案是珍卿定的,他们如何回答她都能说不对。珍卿也不跟他们多费话,真的下逐客令了。两个不速之客败兴而去。

  珍卿和三哥始终克制有加,没有对两位来客恶言相加,若非还有那么多亲友在国内,谁耐烦听他们将韩领袖比作上帝,领袖的门庭又怎会是他们天堂?

  怡民犹自愤愤地对珍卿感叹:“未闻哪个民主国家之领袖,将自己方比作上帝的,怪不得人家都说韩某人是独夫,由奴观主,果然不错。不过,他们会不会对付你们,用些叫人有苦说不出的办法?”

  珍卿只幽幽地告诉她:“我们既然不信上帝,也从未指望过上他的‘天堂’,若受了他的苦,必定能够说得出。若还能发声,就不必怕他这自封的上帝。”

  其实三哥和珍卿都知道,韩某人有太多内外政敌要对付,当初慕江南先生到处给韩某人难堪,他不论私下想法如何始终没动慕先生,就是因为对名流文人痛下杀手,代价大而收益少,韩领袖作为老牌政客不会不知。

  ————

  第二日就是珍卿的毕业口试,三哥陪她一块去考试场。本邦的口试简直是漫长的三堂会审,珍卿看过的每个考完口试的人,都是脚步虚脱,冷汗淋漓。她到现场也有一会悬着心,在等待时悄悄地调整好心态。

  工作人员引导她入场后,乍一感觉像后世的公考面试。不过后世公考面试官得有一二十人,分坐在考室的三个方向,考生坐在唯一的缺口位置,中国人似乎在考场上也要讲“围师必阙”。

  而她此次文学系硕士的毕业口试,考官数量虽少但气势更甚。准备考试的她在旁边等候,这群学富五车、眸如鹰隼的老学究,异常严肃地络绎走入,在珍卿前方的高台上坐定。考试中心区四五丈外设观众席,考生的亲友和想观摩学习的人,都可以在观众席全程观看。心理素质差一点的考生,也许会觉得像末日审判。

  当珍卿穿着造型夸张的蓝袍子,稳步从容地坐到高台下考生的椅子上,见上头坐着的六名口试考官,全是她认识的汉学家、文学家、语言学家,就算认识也一点不敢掉以轻心。

  三言两语的温情寒暄过去后,珍卿先作冗长却不枯燥的论文陈述,然后,台上六个考官轮番向她提问题。这可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论文答辩,他们不但问及以往的课程内容和相关的学科知识,那些看似相关其实跨学科的知识,他们也不讲武德地向珍卿砸下来。

  比如有个叫汉密尔顿的文学家,提到珍卿的论文《东亚古代文学关系溯源》,说中国从前是东亚文化的核心,为何近代以后从政治、军事、文化、艺术上,全面地坠落出东亚文化的核心位置,反倒被从前的东洋学生赶上,是因为被异族满洲统治的缘故吗?

  考官里教过珍卿的文学家加西亚教授,还有俄籍的语言学家莱蒙托夫教授,都带着微妙的笑意低下头,翻资料的翻资料,玩笔的玩笔,外人看不出他们是附和汉密尔顿的尖锐提问而嘲笑,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笑。观众席那边也是一阵突兀的窃笑,珍卿似乎听见有人骂东洋人,大约立即有工作人员去维持秩序。

  但此时的她不能心有旁骛,在脑中迅速组织一番语言,便继续巍然端坐着侃侃而谈:

  “……中华文化的核心在于兼收并蓄、和实生物。中国西周的思想家、史学家史伯曾有先言:不同的事物和谐地共处相融,才是不断创造新事物的不二法则。而同一事物不管怎么重复叠加,都不能产生新的事物,它们会因为不能适应时代的变化,而渐渐被人们忽略和抛弃。

  “所以,除了我们主体文明中的历代各族先祖,在生产、繁衍、战争、教育中,繁衍出我们民族特有的衣食住行文化,哲学、文艺、宗教文化,并由中华民族内的各民族,在漫长的时间中学习借鉴,共同发展,也以‘兼收并蓄,和实生物的’的发展观念,与外来事物和文化共生交融,所以造成千百万种不同的事物和文化来。而这些不断被孕育发展的文化之子,虽然脱胎于它们的文化父母,而又不同于他们的文化父母。

  “所以不管经历多少朝代更替,中国的文化永远在迭代更新,若是西方人睁大眼睛观察研究,会发现中国数十个朝代创造的多彩文化,你们穷尽一生也不能览其全貌。在两千多年的漫长文明进程中,我们一直被东亚国家,甚至西亚欧非的国家模仿学习,他们却不能像古代中国一样,达到高效率的文化创造与更新。因为其他民族为了生存繁衍,向来热衷于发展民族主义,不识中国文化‘和实生物,兼收并蓄’的繁衍真缔。

  “可是自从工业革命以后,列强以坚船利炮打开中国大门,中国强大的文化自新能力,在外人看来似已大打折扣,中华文明似乎也已民黯然失色,已不再引领东亚文化的潮流。但这显然不是事实,中华文明的灿烂光辉,只不过被落后的工业、政治、军事蒙上灰尘,灰尘下的文化明珠依然光芒万丈着。

  “虽然清朝统治者闭关锁国、打压科技,但是不同事物结合产生的新事物,依然如雨后春笋不断诞生着。我们有推翻理学、心学的清派思想家,有层出不穷的新绘画流派和画家,还产生了风靡全国的新剧种,瓷器、茶叶的新品类也一直行销海外,带来令西方眼红的贸易顺差……

  “我们中国青年不会捂上耳朵,否认我们在近代的屈辱落后史。我们每一代的忧国忧民之士,都会睁大眼睛看这急剧变化的世界,总结我们落后挨打的屈辱历史,反思我们为什么是如此孱弱的东方古国。

  “在此,我想告诉诸位先生我的反思结果。我认为,我们在经济文化方面太过富有,而在政治军事上落后于整个工业时代,才被贪婪险恶的外来盗贼,打开我们的国门长驱直入。我们承认政治、军事、工业上的全面落后,但中华民族历代祖先留下的璀璨文化,永远是滋养中国人精神土壤,甚至滋养中华文化圈土壤的文化恒星,若世界上有哪一个人认为,这颗恒星已经永远失去她的光芒,那是因为他被军事政治上的强权主义,蒙蔽了他原本就不明亮的双眼,以为工业文明和殖民主义,可以掩闭古老中国数千年的文化积累。

  “虽然我的国家如此的孱弱,但我还可以自信地向世人宣告,承载着中国文化的经、史、子、集,千百年来在中国人得到很好的整理与保存。中国的后代子孙甚至邻国的后人,欲要寻访自己祖先创造文化的历史,必定会从中华浩瀚如烟的史册典籍中去寻找,并从古人的智慧和审美中,创造出今人喜闻乐见的新文化潮流。这便是中华文化的传承发展。

  “我们唯一落后于世界的文化,是闭关锁国使我们错过工业革命的曙光,前朝统治者的专、制、腐败、无能,导致我们不能制造拱卫国防的先进武器。前朝统治者所以被中国人推翻,便因它不能创造适应时代变局的生产方式和文化前途,但谁也不必特意去攻击他整个的民族,中国境内任何一个民族统治中国,都会因愚昧无能、贪婪暴虐走向腐败衰亡,不独是满族统治者如此,汉族、匈奴、鲜卑、蒙古等都不例外。

  “若有西方的强权主义者认为,东方地平线上的中国文化堕落了,我希望你们冷静下来反思,当西方殖民者的远洋舰和大pào,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的海港商埠,随便找个蹩脚的借口就把pào口对着中国的土地,便在中国制造了无数的文化废墟。

  “当你们参观北美、欧洲各地的博物馆,会忍不住赞叹中国等国文物的神妙精美,你们的文学家和艺术家从中获得灵感,你们能在唏嘘赞美这些文物的同时,说中国甚至东方文化如此粗陋落后吗?

  “当你们意识到,这些精美绝伦的中国文化创造,是你们所谓工业文明的产物——到处释放摧毁力的大pào长枪——帮你们从备受□□的殖民地抢过来,通通装上船,然后漂洋过海从东方来到西方,上面的血腥和硝烟,也许永远都不会散尽。

  “你们西方的精英应当扪心自问,西方的工业文明和海洋文明,是否可以站在中国文明化的废墟面前,堂而皇之地展示你们的文明优越感?而全盘照搬西方工业和殖民主义的东洋国,难道有资格成为东亚国家新的文明中心吗?我认为,我们东亚国家无论大小强弱,听到西方人认为东洋是东亚文化的新中心,一定会感到这是亚洲人的奇耻大辱!”

  这时珍卿的演讲还没有完,考试厅内却陡然响起热烈的掌声,工作人员立刻示意大家噤声,观众们收起激动的笑意,屏气凝神地继续听珍卿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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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4章 正常眼睛是少数

  珍卿在考试场里继续作着陈述:

  “汉密尔顿先生, 我从五六岁的年纪,就开始学习中国传统典籍和艺术,长大后又全面接受西式的文化教育, 作为系统接受过中西方教育的学生,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 五千年的中国文化积累, 只要去掉其中禁锢人、愚弄人的糟粕, 必会给我们这个东方古国的涅槃重生, 提供让人惊喜的源源不竭的力量和启发。但是这一点, 西方文化中的人们看不到,崇洋媚外、妄自菲薄的中国人也看不到。

  “……各位尊敬的先生,我曾听美国同学讲过一个故事:著名的戏剧家萧伯纳先生去看眼医, 经过一番精密的诊断,眼医告诉萧伯纳先生,他的眼睛一切正常。萧伯纳先生庆幸他和其他人一样, 拥有一对再‘正常’不过的眼睛。但医生立刻否定他的错误诠释, 说实际的情况是, 世上大多数人的眼睛‘不正常’,拥有‘正常眼睛’的人反而少数的异类。多数人因为各种不利的因素和糟糕的习性, 造成自己眼睛的近视、弱视、斜视, 当外界事物通过眼睛被大脑觉知,他获得的视像或多或少被扭曲了。

  “所以, 我不认为是中国的文化在堕落, 而是白人至上主义和西方文明中心论, 使你们欧美人犯了严重的精神性的眼病, 这种不自知却难以治疗的眼病, 广泛存在于西方的各种人群中, 它扭曲了你们眼中所见的文明景象,你们没有科学依据地笃定一个道理:坚船利炮代表最高等最先进的文化,镰刀锄头代表最低贱最落后的文明。这是傲慢的西方中心论者自身的疾病,并非正处于低谷的中华文化在堕落。

  “汉密尔顿先生,亲爱的考官先生们,作为自幼在中国乡镇接受传统文化熏陶的人,我要跟诸位澄清一个事实,在此,我希望我的努力不是徒劳的,这个需要被澄清的事实就是:受儒家文化影响千年的中国士人,自觉遵奉儒家教诲的‘礼闻来学,不闻往教’。当我们的文明达到繁荣灿烂的顶点,不会像现在的西方精英到处说教,希望别国照搬自己的体制和文化;当我们的文明衰落无力到极点,我们的知识精英也不全盘否定中华文化,而总下意识地‘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再加入外来的或自生的新文化元素,让我们的文化重新焕发青春的活力,这是那些文化与阶级长期固化,并盲目反对创新变革的文明所不能比的。

  “所以,女士们,先生们,中国自古以来从不需要别人来界定或承认,我们是或不是东亚文化的中心,别人承认并来学习我们的文化,我们也选择性适宜的教授对象,别人不接受而大肆抨击我们,或者‘远人不服,修文德以来之’,或者根本不必多加在意……”

  对考官汉密尔顿先生提的这个问题,珍卿做了自信到近于傲慢的回答,而引起考官们最大的惊异和沉思,也引起在场观众们不合规矩的持久掌声。

  哈大文学系有一中国学生叫裴鉴群,他原本对珍卿崇古尚旧的文学取向不满,跟珍卿这一帮人不大亲近。今日特意来听易宣元先生的高论,明明有的内容他还不以为然,不知为何,听到后面就抑制不住的心潮汹涌,涕泪滂沱,全程引人侧目而不知。他还用随身携带的打字机,录下Iris不少长篇英文演讲。

  珍卿考完漫长的六小时口试。其实硕士考试时间不该这么长,但考官们车轮战似的轮番提问,导致她的硕士口试比博士口试时间还长,中间只休息了两个二十分钟,用以解决生理问题和简单休息。

  珍卿考完整个人已近虚脱,三哥和怡民等人上来扶她,一同恭喜她即将顺利毕业,等成绩当场被确定出来,她休息没多久又跟考官大人们合影。

  这时,加西亚教授热情跟她握手,笑眯眯地告诉她另一好消息:“恭喜你,Miss Phi Beta Kappa(斐贝塔卡帕会员小姐)。”

  珍卿惊讶地看着加西亚教授,又看向旁边的莱蒙托夫教授,两位教授确定地告诉她,虽然他们的前一次推荐,遗憾地没有被评议会通过,但第二次推荐就推举成功了。珍卿笑着跟加西亚教授拥抱亲吻并致谢,也跟严肃的莱蒙托夫教授拥抱亲吻,又跟其他四位考官握手表示感谢。

  可惜,对她关怀最多的布莱德曼教授,因为疲劳过度最近离校休养去了,不但没有成为她的口试考官,连亲临现场观看她考试也不能。

  除了三哥,怡民和表哥们都来看珍卿考试,还有友辈的陈钧剑、上官楚、邓扬和、萨尔责、弗莱顿——还有已准备回国的卫君涵,女友里有胡莲、卓蕊馨、白莎拉、白莉莉、蓓丽等,还有老房东米勒太太、新朋友上官先生等,好多人珍卿入场根本没有看到,也许都是后面赶来的。这就显得她亲朋故旧特别多,连拍照时间都比别人多花不知多少倍,也不知道是谁以讹传讹,说有考生考完就要结婚的,所以亲戚朋友堵得门口走不动。

  这半天口试虽然快把人累摊,听说布莱德曼教授从度假别墅回来,还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去拜访他,除了加西亚教授、莱蒙托夫教授等文学系教授,平京学社的钱寿诒教授等人也在,说珍卿的口试上了校内报纸,大家都讨论为啥她考得这么难。

  加西亚教授开玩笑地说,珍卿的水准已经算是博士,可惜她后来休假没继续上博士的课。布莱德曼教授夫妇也恭喜珍卿,说她的斐贝塔卡帕会员已被教务处落实。珍卿若想留在美国找一份工作,这个会员身份会让她如鱼得水。他们很多人希望珍卿留下继续深造,将来也可以留校做教师。

  这个斐贝塔卡帕的会员,也有非常浓厚的宗教背景,主要用来表彰本邦名校的优秀本科生,也从硕士和博士中选拔少量的优秀者。候选人由任课老师向教务处推荐——文学系有三位教授比较喜欢珍卿,珍卿三年级时他们就向教务处推荐,不过那时候珍卿已要修长假,反正因为一些原因审核没通过。后来布莱德曼教授、加西亚教授、莱蒙托夫教授再次推荐,珍卿这东方面孔的刺头终于通过。

  下午和三哥一起回到住处,珍卿累得躺在床上不想动,三哥就叹着气帮她按摩身体,说原来她忙起来到这种程度。

  到珍卿睡醒坐到晚饭餐桌上,哈大文学系的裴鉴群已用半天时间,把珍卿在考试场的讲稿排出来,又马不停蹄地寻到她的住处,激情游说她授权把她的演讲稿,登到留学生办的《英文月报》和《中国文艺》上。珍卿觉得这两个报纸办得不错,又累得不想多说一句废话,就剔除一些不宜发表的讲稿,其他就爽快地授权给他们。

  而后多少中西报纸大肆转发,又有多少读者热忱阅读,其间盛况在珍卿这早有先例,不必细述。

  三日后,当波城的《邮报》和《寰宇报》,默契地一同转载珍卿那篇关于中国文化的讲稿,大家发现本邦人士的品评角度也很奇特。他们的评论人士认为,不管Iris Dew是否信口胡言、自抬身价,这些讲稿至少给西人提供了一个窗口,让他们了解此时的中国青年中,似乎有了拒绝仰视西方文化的人物,这是值得警醒和关注的现象。

  他们见过太多崇洋媚外的中国人,真是无遗余力地抨击中国文化,从政治、历史、文化、教育、中医等,一定要抨击得祖国文化一无是处才罢休,乍见一个不同流俗的中国女青年,不但说西方人都害了“傲慢与偏见的眼病”,还说被中国人自己鄙弃的传统文化,会像文明世界的恒星一样,永远绽放着璀璨的光芒。

  这种有悖西人常识的论调的源头,并非一般不学无术的哗众取宠者,而是早以文章书画在中国成名,又已开始享有国际声誉的中国青年学者,Iris Dew小姐。

  有人用耸人听闻的奇谈怪论,试图打破你牢不可破的印象和认知,你一开始下意识觉得荒谬不经,亦对奇谈怪论的发表者鄙夷之极。然而,若这发表者本身并非不学无术,“奇谈怪论”似乎也能逻辑自洽,你是否有认知即将碎裂的恐慌感,并重新研读你以为的“奇谈怪论”。当再次确定你的认知被冲击时,你是否想深入探究奇谈怪论的发表者,究竟是何出身经历,在哪里悟通的法门?

  珍卿和周围人没有想到,毕业口试的讲稿散播出去,引起本邦智识群体对她的广泛关注,她以前出的英文论著和画册等,又在市场需求下开始新一轮重印。本邦报刊对这种现象的报道,也引起此间普通民众对她的关注,人们未必晓得中国的第一夫人是谁,但知道中国有位天赋出众的女学者——Iris Dew小姐.

  自然了,国内反响是一如既往的热烈,之前假新闻对珍卿造成的干扰渐渐消失,所有人被她的毕业新闻夺走注意,有人一如既往地关注她的作品,有人在意她毕业是否立刻回国……

  好多人因为珍卿的讲演,像打了鸡血似的,恨不得肋生双翼立刻飞回祖国,着手创建她口中文化璀璨的新国家。珍卿觉得这并不完全是好事,“胼手胝足”“筚路蓝缕”这些词,落到现实中就意味着披肝沥胆,死而后已。人们应该把目标放长远,预期放平实。

  所以后续不管谁请她去演讲,她再不会答应的,让大家发热的头脑冷静一下也好。

  一个星期之后,珍卿完成四个小时的美术论文答辩,结束对学院美术系艺术史专业的笔试,把美术系的学位也落实了。包括费特朗博士也祝贺她,并希望她在本校继续进修美术……

  珍卿的所有考试都已结束,然而还要等毕业仪式结束。她比不考试的时候还忙,每天有数不尽的客人要款待。三哥只有有空,就毫无怨言地做她的“贤内助”,有些半生不熟的客人问他身份,珍卿每一回都认真介绍。

  之前,不少人知道珍卿已在国内结婚,都疑心是封建家长的包办婚姻,对她的丈夫有不少恶意揣测。珍卿还怕三哥亮相以后,多少会遭遇不友善的审视。没想到时下有智识的男女青年们,也像古时主持殿试的皇帝老儿,分分钟变得以貌取人,他们一见三哥的相貌风度,就觉得相貌好必定人品好,气度好必定教养好,交往后见识他的谈吐见地,简直要崇拜起他来了。连洋朋友萨尔责都心服口服,说杜小姐的丈夫配得上她。

  人们赞他们“天造地设”“金童玉女”,没有一句乖戾难听的话。然而,珍卿和三哥都不胜其扰了,可又不能随便离开波士顿,三哥干脆说教珍卿开汽车,他说发表《东洋人的民族性格》,难免会有不能预料的隐患,多学些应对危险的技能,总是好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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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5章 毕业季的二三事

  为了避开没完没了的应酬, 三哥带珍卿在本地驾校报名,每天去他们城外的空场里学驾车。

  不要怀疑这时有驾驶学校,在汽车才开始风靡的时代, 道路上一下涌入太多汽车和司机,美国的马路杀手简直不要太多——英年早亡的杨若兰, 就是被不遵守交通规则的丈夫害死的。

  此时也有驾驶学校和驾照制, 然而比之后世松散得多, 据说学车十天半月就能开上马路, 这时拿的是开车的学习执照——按照规矩讲, 同车得有一个有正式执照的人同乘,但现实是,交警对有无正式驾照似也检查不过来, 无正式执照就独自开车的人非常多。当然,珍卿还是愿意考个正式驾照。

  临近一年的毕业季,郊区空场上学车的人还真不少, 尤其以青年面孔居多。有一点让珍卿很意外, 此时的美国车竟然左舵、右舵都有, 大家对这种情况似也习以为常。

  三哥先带珍卿练习左舵的车,学习驾驶汽车的第一课——如何正确旋转转向舵、看表盘、踩刹车片、拉刹车杆、按转向灯等。

  副驾驶上的珍卿认真地听, 然后两个人下车调换座位, 就在车上熟悉这些最基本的操作。

  连续三天练习基本的启动、刹车、转向、倒车、熄火,珍卿样样掌握得都很好, 可一上路遇到别的车就发慌。她见过杨若兰那支离破碎的遗体, 对于开车是有敬畏之心的。

  没办法, 三哥又带她在空场内练两天, 然后花一个星期在郊区的路上练习。练到有两个多星期, 三哥终于带着她上马路, 这次一上马路,珍卿就感觉如有神助了。虽然遇到街上大大小小的汽车,还有出现在路上的畜人,她还会有一点紧张,但临机操作都算得当,有惊无险地开了一天又一天。

  期间,珍卿筹划许久的两本书也发行了,发布会时她跟三哥都没有去,也是怕过多的抛头露面,会给珍卿的安全带来隐患。珍卿和三哥都专注于学车。

  一次,三哥叫她全程开车去公园野餐。临近公园时见路上的车人不多,想着找停车点不会那么难。没想到珍卿头一回车祸,就在找停车位时。她特意找到一处好停车的位置,正准备拐弯倒车的时候,抬头见旁边杆上写着“No parking”,想着本邦警察爱给人开罚票,珍卿当时确实有点发慌。她赶紧拐弯倒车,准备重新开上马路时,忽听车屁股后面哐当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