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民国好好学习生活 第440章

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标签: 种田文 穿越重生

  初二的这天早晨,吃完一顿清淡丰盛的早餐,谢董事长和杜教授率先出门去了,吴二姐夫妇陪小英玩了一会,也陆续出门忙自己的事务去了。

  珍卿吃过饭就接了好几个电话,艺专的吴质存教授和叶知秋师兄,跟她商议今年美专订购教具之事,以及春上艺大师生的联合画展事宜,彭寿曾叔叔又跟她磨汉英字典的事,珍卿以给李师父做作品合集继续委婉推拒。还有米月、熊楚行等问她新年安排,好友同学也有不少宴请活动。

  三哥在家是想多陪一陪妻子,一早告知亲故叫他们不要打扰,所以不见没眼色的人打来电话。他本想在房间弹琴给珍卿和宝宝听,见珍卿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不免悬着心听她都在说些什么,听见说的都是公务,心里反感那些不分时候的人,他便说这几天珍卿的电话都由他接,甄别一番再确定要不要让她接听。

  轮到三哥来接听电话以后,就是一茬茬社团邀请珍卿演讲,还有本地外地的报纸找她约稿,也有请易先生新年去哪访问游玩的,三哥都以珍卿身重为由替她婉拒。

  终于没有不知趣的人打电话,想到待会难免有拜年的客人前来,三哥正说待在谢公馆难消停,便叫阿成、阿永、秦姨、胖妈做准备,他要带珍卿去晋州路那里待着。可是小英见他们走也哭着直撵人,就把娇娇、小英、杜太爷也带去。

  珍卿的楚州路杜宅还有人知道,三哥的晋州路陆宅就鲜有人知了。这天他们在晋州路好清静啊,杜太爷天冷犯困老是打瞌睡,叫他躺床上睡他又不愿躺,就是听大家说话看大家玩。珍卿孕期嗜睡三哥就陪她睡。娇娇带着小英在院里堆小雪人,珍卿和三哥睡起来,便站在旁边给他们当艺术指导,杜太爷也安安静静地待在旁边,这几口人肃肃静静地过一天,别提多自在多惬意了。

  晚上回到谢公馆,小英把堆的小雪人也带回来。娇娇说把雪人放在雪地里才不易化,小英却要把它们放在卧房窗台外面,娇娇解释房间里都有管道暖气,小雪人放在窗台大概率会化的,小英对表姐说的暖气化雪人,抱着十二万分的好奇和期待,夜里不睡觉就观察小雪人被化掉,果然见小雪人在窗子外面慢慢化掉,还没等小雪人们全都化完,她带着难以言说的好奇和迷茫,在童年的冬夜里慢慢地酣然睡去。

  翌日早起见小雪人全消失不见了,小英却忽然生出难以言说的伤心,哭哭啼啼的特别没有安全感,珍卿编了个森林小精灵偷雪人陪它们玩的故事,小英选择相信这个童话故事版本,心情才变好一些。娇娇私下里说小女孩儿都傻兮兮的,她小时候好像也小英的样子。珍卿和三哥闻言一笑而过。

  就这样,珍卿夫妇白天待在晋州路,时常还带着杜太爷、小英和娇娇,晚上才回到谢公馆待客应酬,非常惬意地过到正月十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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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7章 阅过百态方见真

  元宵节这天, 珍卿和三哥一整天都在谢公馆,上午就是吃吃喝喝玩玩闹闹,自是极尽畅意不必细言。

  到下午, 珍卿却收到一封让她头疼的信。信是杨家三表叔叔骏先生写的。三表叔信中祝贺新年并略述杨家琐事,言大房宏云表哥近又喜添麟儿, 继云表哥也说要从美国回来, 可能还要带一个女朋友回来, 老姑奶奶一高兴精神也好了不少。

  此外三表叔还讲了一件麻烦事, 在美国跟珍卿交往过的锦添哥在省城给个商人打官司, 牵涉到刮地皮的黑警和流氓,锦添哥不愿与他们沆瀣妥协,今年以来被人明暗找过不少麻烦。之前是他家听差被打一顿, 继而便是他有孕的妻子被街痞尾随,吓得摔了跟头住进医院保胎。不久前,锦添哥有天会朋友走夜路回家, 不防被人敲闷棍打了个半死, 要不是家里听差碰巧去寻他, 怕真会冻死在冬末的大街上呢。

  三表叔在信中忧心忡忡地表示,说禹州省城警察厅的一个处长, 亲自登门跟他摊牌放狠话, 说若非看汤锦添依傍着杜、杨二姓,对他绝不会如此心慈手软, 警告三表叔劝劝自己的亲外甥, 不要断人财路把自己的生路也断了。到此时锦添哥犹不想服软低头, 那些黑警和流氓有的是法子治他, 闹得锦添哥现在都接不到生意。他父母跟岳父母天天拗他的劲头, 他老婆甚至说要跟他离婚呢。当然, 老一辈人很难容他们离婚,可是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珍卿读完信不由抚额叹息,当下这个乱世,越厉害的律师越是黑白通吃、八面见风的,譬如谢董事长和三哥信重的张律师,吴二姐和珍卿比较信赖的傅律师……可是锦添表哥独要做个黑面包公,哪一路人的面子也不愿意卖。珍卿并非说锦添哥的志向不正确,只是他如此狷介耿直不知变通,连自身安全都不能保障,“替民谠言”极容易沦为一句空话。

  珍卿看完此信递给也在写信的三哥,三哥看完不置可否地笑一笑,立马给珍卿出了一个主意:“此事你若想干涉,很不必就事论事强行劝阻,我们不妨对他示之以弱,先把他诓到海宁帮我做事,再设法叫他不好再回去。我正缺个能时常出差帮我办事的律师。”

  珍卿若有所思地摇摇头,跟三哥讲起锦添哥小时候的事:“锦添哥七八岁跟他堂兄玩掼炮,他堂兄玩尽自己的就抢他的,抢过去专门往锦添哥脚下扔,锦添哥好言相劝与怒骂都不管用,他怒性一起把他堂兄头打破。他爹罚他不许吃饭站在雪地里,他直挺挺站了两个多钟头,不求饶不认错就是一直哭,最后还是他爹绷不住服的软,就这样锦添哥还气得几天不理他爹,他一家长辈都拗不过他性子。三哥,人的性格很难改变的,连他老婆出事他都不动心,依我之见,就算叫他换个地方,还是免不了遇见这种事。这种事叫他吃亏受挫还不够,还得叫他再受点刺激才行。”

  三哥见妻子似犹疑便劝说道:“那位警告三表叔的警察处长,也知道锦添背后是杜、杨两家,你若实在不想管也不妨,我想,锦添不至于有性命之虞,那些人多半还是在恫吓他。”话虽如此,三表叔一直不轻易向珍卿开口,既然已经写信向她求助,她要袖手旁观就很说不过去。

  珍卿想到个主意,叹着气跟三哥分享:“像锦添哥这种狷介正直的,在这个看不到头的乱世,还在想着正义定能战胜邪恶,想不到邪恶能吞噬他这个人,甚至他的整个家庭。我得让他享受他反感的特权,好好动摇一下他的天真念头,矫正他为了正义就敢横冲直撞不顾后果的劲头。”

  珍卿倒有个现成的人脉可用,就是跟她系出同门的二十六军梁师培军长。娟娟姐跟这位杨师兄很是熟稔,珍卿也在娟娟姐引荐下在海宁见过他一面,此人在陆军军官学校给俊俊哥做过教官,珍卿本身对这杨师兄印象也不错。

  珍卿跟三哥计议一定,便给杨师兄写了一封信,请他帮忙关照一下锦添表哥,并且再三暗示这位杨师兄,去震慑那些欺侮锦添哥的黑警和流氓,务必要让锦添表哥观摩全程,锦添哥无论是否情愿接受帮助,都得让他承珍卿这位杨师兄的人情。

  两三日后,杨师兄收信后回的是“遵照办行”。杨师兄把这件事办得特别漂亮,三表叔之后来信告诉珍卿,那位杨军长不但震慑了宵小之辈,还让锦添表哥信念发生动摇,开始思考正义是否真的无敌,没有强权的支持正义是否会沦为空话。锦添表哥不反思也不行啊,省城所有人都晓得杨军长在罩着他,黑白两道人人承让他三分,连打官司的也觉得他有军长做靠山才找他。锦添哥这样清高敏感的知识分子,到此地步是很难自欺欺人的。当然,这还是珍卿生完孩子以后的事。

  这个元宵节的下午,若说三表叔的来信让珍卿头疼,港岛怡民的来信就很让人高兴了。

  怡民来信说他哥哥启民结婚了,她大嫂方小姐是一位教士的女儿。最初,孟震远先生极力反对这桩婚事,他说孟家人只信仰自己的主义和良心,不愿意跟任何神仙产生权利义务关系。

  没料到,那位方小姐真是快人快行啊,跟孟家人说自己跟启民誓不分离,为此愿意放弃从父母那得来的信仰。然后,她就公然登报说明自己信仰的变更,她家人看见声明后马上跟她决裂了,那位方小姐当时伤心是伤心,其实一点也不耽误她结婚。她变更信仰没有一个礼拜,就跟怡民的哥哥启民结为连理。怡民这大嫂的性格跟孟家颇合契,在教会长大也热衷扶危挤困,怡民在信中赞她像祝英台那么决绝。孟家夫妇都震骇于方小姐的痴情果决,对这位外表温和内里火烈的儿媳妇,抱着一份难以言说的敬畏之心。

  珍卿看这等奇事才觉提神振气,先给怡民回了一封祝贺信,表达对其兄启民的新婚祝贺,又简单询问她莎翁剧作的翻译进度如何。

  其后,珍卿把孟家的事讲给三哥听,三哥听闻后神情似乎悠然神往,不由酸溜溜地问他道:“凡世上的伟丈夫,没有不喜欢这等痴情果决的奇女子的吧。”三哥见她莫名其妙吃起飞醋,莞尔一笑,抱着她脑袋亲亲她的鼻头道:“神往的是令人心折的纯粹爱情,因世上还有这样美好的人事,我觉自身的幸福也加倍了,倒未必非要爱这等‘奇女子’吧?我觍颜说自己是伟男子,你又何曾不是奇女子呢?何必在意别的奇女子如何?”

  珍卿却多愁善感地跟三哥反省:“若非祖父看重钱财地位,跟我一样瞄准你这金龟婿,我虽然不会轻易放弃爱你,可也做不到决绝放弃祖父。”三哥好笑地抚着她的脊背,安抚她道:“是个人总会有所喜好,我总归能投其所好,早晚能抱得美人归吧!何况祖父生来如此性情,可见我们的缘分是上天玉成的。再者,方小姐对爱情坚贞固然好,可她跟父母的关系若不能修复,其中的隐患和苦处也不能无视。”

  读信、回信花费近两个钟头,珍卿靠在三哥身上,听着他说话不知不觉睡着了。三哥小心翼翼把她平放好,也在旁边陪着她静静地睡过去。

  ————

  三哥正月后在梁州待了一个月,回海宁以后再未出过远门,就是保证珍卿生产时他在身边。珍卿生产之前暂时不到两校带课,其他学术交际活动也基本没了。她除了专注于李师父的作品合集整理注解,就是耐心等候三月份的预产期。

  她把李师父的作品合集整理注释完,连审校印刷的事都是三哥负责盯着。珍卿实在闲得太无聊,又从容筹划起《中国文艺名品索引》,此书原本跟魏经纶先生的《十字街心》合作,然魏经纶先生怕身份上有麻烦,就让珍卿转去同商事印书馆合作印发。

  去年回国后教了一年的书,珍卿发现学文学艺术的学生们,对于外国文艺作品也许如数家珍,对中国的文艺发展脉络却学得漫无章法,叫他们讲述几件中国的传世文艺名品,多少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甚至有人压根连基本的人名和作品都不知道。

  中国的文艺类学生也崇洋媚外,珍卿有充分的理由认为,矫正他们的知识和认知,才是她作为教师迫在眉睫之事。其他诸如翻译韵译诗、名著传记,还有一直许诺彭叔叔的“国学新注”系列,眼下也确实顾不过来。

  为此,她计划编写一本《中国文艺名品索引》,设想的是以编年体的形式分品类编攥,囊括文学、史籍、经籍、戏剧、音乐、美术等项目,介绍作品产生的时代背景,作者的生平经历和志向专擅,名著、戏剧之类还附录故事梗概等。

  她二月开始着手整理古今资料,查阅同类主题或形式的既往作品,还跟学术观点契合的吴寿鹃叔叔说起。吴叔叔自梁州文理大学连来五封信表示赞同,还说要将他那里的文史资料寄予她使用,后期还预备帮她搜罗更多资料。

  吴叔叔是珍卿最佩服的国学大家,因他不但博闻广识、见解新异,且是国内少有的专一治学的大家。可惜他早年东渡扶桑求学生活艰苦,后来沉潜学术也太过劳累,以致于四五十岁就沉疴染身,这些年想多做事却总是精力不济,他就像这时代的许多知识分子,忧国忧民的心配着多愁多病的身。倒总把希望寄托在珍卿这些后辈身上。

  而杜教授也比十年前省事不少,他往年最爱炫耀有出息的女儿,且无形之中爱给珍卿兜揽事。现在珍卿要做《中国文艺名品索引》,他也从各方帮珍卿搜集资料,还帮她推挡了不少学界的麻烦托请。珍卿也叹人老了是有点好处。

  不得不说的是,东方图书馆的葛馆长也很有心,把他馆中整理的历代文艺作品资料,给珍卿复制了不少送到谢公馆。珍卿自然也是拿人手短,又给东方图书馆提供了一笔经费,把愁得头发快掉光的葛馆长高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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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8章 诚知此念难服众

  一月份时, 珍卿就从报纸上看到,彩色动画《鸡就是鸡》电影来了。小英想等爸爸妈妈陪她看,但等来等去他们又跑到梁州去, 二月好不容易等到爸妈回来,她爸妈还是焦头烂额、一身麻烦。

  卖给政府的医药器械很多收不回账, 导致赵姐夫的药厂资金周转不灵, 二姐只好把梁州的药学实验室停了。他们夫妇俩最近到处跑着要账呢, 自然顾不得跟小朋友看动画片。

  珍卿跟谢董事长、三哥一起, 都动了很多人脉帮他们到处催账。娟娟姐、滕将军等人那都托付了, 三哥时不常地亲自跟他们去讨债。

  到这年二月底,小英还没看到彩色动画片《鸡就是鸡》,小丫头整天蔫头耷脑真可怜。几乎从来不上电影院的珍卿, 只好陪着娇娇和小英,一起到东方饭店的放映院看这电影。这里不像大众电影院人满为患,却有好些大人带着好几个小孩, 除了观众比大众电影院的富贵, 也没有清净雅致多少。

  这动画片讲一群兢兢业业的鸡, 因为一个邪恶分子的破坏,一夜之间母鸡不下蛋、公鸡不打鸣了, 靠卖鸡蛋发家的农场主人将要破产, 准备把所有鸡都卖掉,所以农场里的鸡界秩序完全乱套……反正就是通过一系列斗智斗勇, 工厂里的鸡和森林里的动物合作, 赶跑了污染农场水源的坏蛋, 大家重新过上母鸡下蛋、公鸡打鸣的日子。

  这动画片是专讨小孩子欢心的, 而且制作精良诚为当下文艺作品中的精品。捣蛋鬼们都安静地从头看到尾, 看完他们还强烈要求重看一遍。无怪乎这电影一引进就在海宁起了轰动效应。

  但珍卿不耐烦在封闭空间久坐, 也发觉这部制作精良的动画片,疑似一部熬得很浓香的毒鸡蛋,就不想再叫小英看第二遍了。娇娇懂事地跟小英说小姨不舒服,肚子里的弟弟妹妹也难受了,小英虽然依依不舍也听话,只是心心念念还要再来看一回。

  返回谢公馆的车上,珍卿看街上五彩斑斓的广告牌,还有熙来攘往、生气盈然的行人,无端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近来,报纸上总报道两党合作谈判的消息,还有公民党内外政策转变的消息,到处都有人欢欣鼓舞地议论,说等到了翘盼已久的好日子,“兄弟阎于墙而外御其侮”,道理就正应在今日了。而当局如今寻求外援亦有成果,说北边的S国为中国捐了数百架飞机,就是为了增加本国的防空优势,各省的中心城市防空建设正在加强,国人的信心似乎空前振奋起来。

  而现在局势一旦出现重大转变,珍卿心里有关时局的悲观论调,以及抗战不可能速胜的说法,与当下军民抵御外侮热情高涨的现状,和文化圈也显得自信过头的现状,可算是格格不入甚至逆历史潮流了。

  可是珍卿觉得,时下人们的信心像气球里的气,一直吹气进去气球涨大得也快,可它但凡受点外力的挤压,一旦爆炸泄掉气也容易得很。就像一个一无所有的自卑孤儿,陡然被告知出身高贵还能继承大笔遗产,长年被人侮辱轻贱生成的自卑心,似乎立刻被身份转变带来的惊喜自信取代。设若突然告诉他这只是一个玩笑,他还要继续做一无所有的孤儿,巨大的心理落差会让他绝望之极,也许让他崩溃自杀都有可能。

  现在空前团结、满心抗战的民众,未必不是被开了玩笑的自卑孤儿。今年正月,珍卿其实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对比与东洋的国力军备、经济资源等,措辞谨慎力求委婉地阐述自己观点:固然应当砥砺士气对战外敌,也应该冷静地做长期抗战之准备。

  可这篇文章给头脑发热的爱国者,集体泼了一大盆无情的冷水,对珍卿私底下冷嘲热讽者有之,明面上质疑攻讦者有之。甚至珍卿在海大教过的学生,也有人打电话质疑她的决心立场,说她有了孩子就成了妇人见识,原来慷慨激昂说对抗东洋的声言,原不过是喊喊口号蛊惑人罢了。其实连慕先生等都觉得珍卿太保守软弱了。

  幸好她还有始终拥戴她的崇拜者,还有少数有识之士认为她讲得有理,而国内外的大事件层出不穷,她这篇文章很快被别的新闻淹没掉了。她的观点虽然被人误解诟病,也有一些人不再视她为明灯,但她还不至于被国人喊打喊杀。不过三哥他们也建议她暂勿拂逆众议,她借《中国文艺名品索引》避开是非,是万分无奈又暗觉锥心的选择。

  珍卿唯一觉得庆幸的是,她可借着怀孕晚期避开一切外务,免于被慷慨激昂、誓死决战的人们,拉去参加各种鼓舞士气、表达决心的集会坐谈。她没办法附和他们的盲目乐观,她悲观冷淡的态度又算逆流而动,说不好真会让她遭遇身败名裂之局。

  所以,她近来不在公开场合表达看法,连在自家人面前也常常沉默了。

  早前,珍卿试图劝家人将部分产业南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说动了一个三哥。二姐跟姐夫在梁州办实验室,是为了用西医方法研究中医药,为梁州防疫事业做的贡献也是自愿,跟珍卿的劝说南迁没有直接关系。

  去年年末,珍卿跟三哥曾劝谢董事长,像三哥一样变卖点产业去西南置一点产业,至少算给花仙子公司留条后路。谢董事长今年其实已经被说动,准备先在梁州建原材料采购和粗加工厂,建设这样的一个厂子,不采购大宗造价昂贵的机器尚可承受。可是此事因局势转变又搁置了。

  无论向西南搬工厂还是重新建厂,所耗费的钱项、人力、物力都不算小,谢董事长先前说服股东就不易,现在时局一变股东们心思又转变,难免出尔反尔给谢董事长找麻烦。

  而二姐夫在海宁的药厂销量极好,尤其补脑强身、针对瘟疫的药最紧俏。现在,药厂还面临药款收不回来的问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海宁会被颠覆,他也绝无可能大动干戈乱迁工厂。

  其实真正退一步来讲,西南各省因地理气候等原因,遇有战事看似比内地沿海安全一些,其实也不可能绝对是世外净土。想一想也晓得,若东洋人占领中国西南的东南亚国家,从那里进入梁州、象州就非常近便了。西南所谓的安全也只是相对而言。所以珍卿现在也想开了,有些事真的不必强行劝人。

  当然,谢公馆亲友在一处讨论时局时,珍卿夫妇还是以现在动荡的国际局势说事,说不管海宁会不会直面战争,有点变故物价恐怕还是会疯涨。为了防患为然起见,现在拿些本币换些黄金硬通货,为将来做些准备总是不错的。大家听了也深以为意。

  这天,看完彩色动画片《鸡就是鸡》,回到家四姐报告了一个好消息,她怀孕差不多有两个月,大约是她腊月为不怀孕伤心时怀上的。珍卿把四姐和谢董事长恭喜了,又跟高兴得翘班回家的俊俊哥道喜,俊俊哥又说给他家人报喜信,珍卿看他们忙轰轰的有点闹,就说觉得累回房间躺下了。

  ————

  四姐每天小心翼翼地保着胎,其他人各自风风火火地忙着。转眼又到了三月的下旬。

  珍卿的产期提前了三天,那天她是睡到半夜忽然惊醒,发现屁股底下莫名湿了一片,警醒的三哥坐起来打开灯,赶紧问她哪里不舒服。珍卿懵然片刻,以为自己尿床的荒诞感散去,才微惊地看着三哥喃喃说道:“三哥,我好像羊水破了……”

  三哥轻呼一声连忙按铃叫佣人,又回来守着珍卿问她哪不舒服,珍卿还说不上哪里不舒服,就是心里有一点慌。不消一刻,谢公馆前面的整个主楼,都开始灯火大亮、人声扰攘,不过一应所须家里早都准备,大家忙活起来也是一点不乱。

  保镖要开车子送珍卿去众仁医院,三哥和吴二姐自然也全程陪同的,原本说叫谢董事长和杜教授不要去,在家里看好杜太爷还有娇娇、小英,结果杜太爷吵着嚷着非要去。大家实在怕杜太爷动气伤身,只好带上他而留下娇娇、小英——谢董事长和吴二姐都很坚持——不许小女孩们去看妇人生孩子。之后,他们几乎阖家出动赶奔众仁医院,若不晓得他们是生孩子去,还以为半夜要参加什么宴会呢。

  等待的时间是最难熬的,珍卿到医院住进预定的房间。胖妈准备好的东西她吃不进去,就是觉得很渴老是在喝水。等了五六个钟头开始饿的时候,最考验忍耐力的宫缩也到来了。吴二姐既是医生又有生产经验,叫珍卿趁着疼得还不是最厉害,赶紧吃一点东西储备能量。

  珍卿第一次遭受这种程度的痛,难受的感觉无以言表,可她自幼不习惯受痛时喊叫,一开始就握着拳头忍受着,不疼的时候勉强吃一两口饭,后来三哥一直握着她的手,在旁边鼓励她努力吃一点东西。珍卿觉得咀嚼饭食的过程,也像是一次次受着痛苦的试炼,一个多钟头才勉强吃完一顿饭。她身上的衣裳汗得像水里捞出来,湿衣裳底下的她像是离水的鱼。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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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9章 瓜熟蒂落在今朝

  珍卿正式生产前的过程也难熬, 杜教授看了一会觉得受不了,跑到外面暗暗地抹起眼泪,说生个女儿看她受生产的痛苦, 做父亲的也像身在炼狱中一样。谢董事长拉杜教授往走廊另一头,叫他小声点别叫老太爷听见。

  杜太爷虽也忧心孙女的生产, 但他年高体弱到凌晨就熬不住, 谢董事长叫人带他去吴二姐公事房睡, 杜太爷小孩儿似的就是不依, 吴二姐只好腾开一间病房, 叫杜太爷住进从来只住产妇的屋子。

  再到后面就不让男士在病房里,珍卿看着三哥出去心里害怕,下意识地死拽着他不叫走。吴二姐实在无法, 只好叫三哥进行医学消毒,再换上他们大夫的衣服,容他在病房守着自己的妻子。

  谁生头胎都不会那么快的, 珍卿等着宫口一个个地开, 经历了十几小时炼狱似的折磨, 没生过孩子的人实在难以想象。可她就算是疼到没有办法了,也不过咬一块毛巾自己忍受着, 没法像其他产妇那样高声喊叫。

  二姐一直在旁边鼓励安慰她, 叫她疼得忍不住就大声喊,珍卿说不清为什么, 她疼得眼泪哗哗洇湿了枕头, 却就是没办法放纵地喊出来。

  三哥一直给她擦汗、喂她喝水, 能喂进饭的时候再叫她吃一点饭。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珍卿从前也没怎么见三哥哭过。他今天一边侍候她一边抹泪, 珍卿也顾不得去安慰他了。陆浩云其实一直努力克制着, 生怕让妻子受他影响更害怕,可是生产的痛苦他今日亲见,情不自禁地希望能以身相代。他甚至一阵阵在心里后悔,想当初不让她怀孕就好了,她如今也不用受这样的折磨了。

  杜太爷浅浅地睡一阵就醒了,跟杜教授一块在病房外面守着。翌日上午珍卿终于移到产房,吴二姐把三哥挡在外面,她自己进去给弟媳妇接生去了。胖妈和秦姨等也回去给大家备饭,产房外除了镇山石一样的谢董事长,就是谢公馆老中青三代男人守近距离守着。

  珍卿在产房一直听不见声音,三代男人总疑心是否出现可怕的情形,隔一会听不见动静就要问一遍,就得有人一次次给他们解释——谁叫他们是众仁医院的主人家?好家伙,这整个生产过程好险没把护士累死。事后那传话护士跟其他医生戏言,说谢公馆的女士们倒不见怎么哭,谢公馆的男士们却一个比一个能哭,比白娘子水漫金山的动静还大,传出去又算谢公馆一桩轶事笑谈。

  相比等宫口开的痛苦漫长经历,珍卿进产房就没有受更大的罪。她怀孕后的活动量还是很大的,每天还会进行规律的提肛运动,锻炼自己的盆底肌肉,生的时候就有力可用且会用力,且她孕期并不吃大油大腻的,就注重营养均衡充足就行,胎儿不像有些产妇那么大。她生了一个钟头多一点儿,隐约感到身体里的胎儿被挤出来,就听见婴儿洪亮的哭嚎声。

  三哥跟杜教授、杜太爷在产房外,都像被提着脖子的鸭子一样,踮着脚竖着耳朵仔细地听着。三哥先只听见婴儿嘶心的嚎哭,却没听见产房里有其他动静。他那颗心不由又悬吊起来。护士笑盈盈抱着襁褓出来,冲等候在外的家属们恭贺道:“恭喜各位,母子平安,是个健壮有力的男孩子,体重两千四百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