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那三哥压抑着怒气,低低地说了一句:“快去!不然,我就把你送回柳州路。”
那女人不甘不愿地起身,气呼呼地吼了珍卿两人,叫他们跟着走。
珍卿两人走了以后,一个年轻男子笑嘻嘻地,坐到陆三哥身侧跟他说:
“竞存,你们谢公馆的人,出了名的新式新派。
“四小姐,也到了该社交的年岁,怎么好把她天天闷在家里。
“我说带她来饭店找你,她简直心花怒放,迫不及待就跟来了。你却忙不迭赶她走,她该多伤心啊。”
那洪老板也附和着,说:
“三少,范老板说得很是,你妹子生得花容月貌,这么大好的年纪,正该多结交聊得来的朋友。
“有道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青春一旦过去,何处你找少年呐?你小心妹子将来埋怨你。”
那位陆三哥,没接洪老板的话茬儿,跟提起话头的年轻男人,不紧不慢地说:
“范厂长,去年楚家名媛被残害,至今悬案沉冤,凶手还逍遥法外。满城的父母都心思惶惶,对自家女孩子格外着紧。
“你私自把舍妹带出,若有一点差池,预备如何对我母亲交代?”
那范老板不以为然:“竞存,你我是多年契交,我怎么会加害四小姐,出来玩玩嘛,这么多哥哥给她保驾,怕什么!”
陆三哥冷笑一声,没有再跟他说话。
那个红裙女人见势不对,连忙过来拉扯范老板,说在酒吧里闷得头疼,请范老板陪她去散散步。
等这冷艳的红裙女人,拉着范老板走出去,陆三哥也站起身,扣着西装扣子,扭头跟占陪酒女便宜的洪老板说:
“洪老兄,小弟有一件闲事要办,洪老板自在高乐,一应花销,都记在小弟账上,今天我做东道,洪兄可要尽兴而归,千万不必客气。”
说着就要告辞而去,醉意迷离、说话都大舌头的洪老板,听言愣了一下,问:“陆老弟,你几时回来,说好了不醉不归啊。”
陆三哥客气地道:“不久便归,老兄先请自便。”
洪老板无意间向门口一看,见陆三少的秘书乔松,正跟他们共同的熟人——崔老板,很紧密地凑在一起说话。
那乔秘书拉着崔老板,两个说着话,笑得直仰脖子,十足亲热的姿态。
等到陆浩云走出去,也拉着崔老板热络说话,勾肩搭背地走出去了。
洪老板眼中的迷离醉色,顿时一清,丢开扯拉半天的陪酒女。
赶紧跑到酒吧门外,向右边张望一番,发现早不见那三个人影。
洪老板开始心慌,急匆匆地往外面走,跑到前堂大厅里,也没找到陆三少他们的身影。
洪老板赶紧问前台,陆三少住在哪个房间。
问到房间以后,他又满头大汗地去等电梯,跑到了五层楼上,去敲陆浩云的房门。
敲了半天没有人应,显然里面没有人。
洪老板热锅上蚂蚁似的,来来去去找了半天,连陆浩云的人影也没看到。
洪老板正心生惶惑时,忽见陆浩云跟乔秘书,从饭店门外走了进来。
乔秘书手拿一份合同,正跟陆三少说话,不过这两个表情平常,也不是特别欢喜的神情。
洪老板急步走上前,一把扯住陆浩云,着紧地问道:“陆老弟,那姓崔的怎么也来此地,不会是陆老弟你请来的吧?”
陆浩云若有深意地笑,故意含糊其辞:
“洪老哥,海宁工商界的人士,都知道我陆浩云,好交各路朋友,愿意来找我,就是看得起我,我焉有怠慢之理?
“洪老兄,不在酒场里高乐,怎么自己出来了?雅座里有什么不快的事?要不然,我给洪老兄定一间房,你先好好歇息?小弟事没办完,暂时不能作陪。”
说着就吩咐乔秘书:“给洪老板开间房。”说着话的态度,不像刚才在酒吧时热络了。
这洪老板神色变幻,看着乔秘书手里的合同,觉得陆浩云主仆俩,是故意在他面前装蒜,肯定是跟那姓崔的,已经把买卖做成了。
这洪老板思忖片刻,扯住陆浩云哈哈大笑,道:
“陆老弟,你这样可就不对,说好今日走卖地的合同,这正事还没办完,你把你老哥撂在当地。
“那不是洞房里正入港,你老弟要鸣金收兵,这不是男人做的事啊。
“老弟你先别忙着走,这合同的事,咱哥俩儿再聊一聊。”
然后,这洪老板也不管大庭广众的,把陆浩云生拉硬扯地,扯到了大厅旁边的茶座里。
两个人才一落座,那洪老板就一拍大腿,很豪阔地大笑两声:
“陆老弟,西郊那三百亩好地,哥哥大出血匀给你,八千块成交了。咱们就当交个朋友。”
这洪老板一说出口,见陆浩云淡淡地,全不热心的样子,他就心里一个咯噔,说:
“陆老弟,你可不要闪你哥哥,那些好地升值空间很大,你将来规划起来,准能赚他个盆满钵满,八千块匀给你,哥哥我是大放血啊……”
就见陆浩云沉默片刻,为难地跟洪老板摊手,勉强说道:
“洪老哥,不瞒你说,小弟有意购入西郊荒地,是预闻那里要通开数条铁路,专司经由海宁的全国商贸货运。
“可是你看现下的时局,南方gé mìng党势如破竹,江越的富豪缙绅,纷纷携家卷产北逃。
“眼见这gé mìng党,就要兵临海宁城下,洋人的远洋舰,近日总在江海游弋。海宁的吴大帅,听说也在招兵买马。
“海宁恐怕如江越一般,躲不过兵燹战火,双方果真大打出手,这个工商业和金融中心,必然免不了一场浩劫。
“洪老哥,你是个心明眼利的人,应该看到,现在什么东西都在跌价,只有金银这等阿物价值疯张。地价也跌到不能再低了。
“我若现在以高价购地,谁料得准时局如何?若形势再严峻些,我也要举家逃避兵灾?我以高价买进荒地,岂不是白白砸在手里?”
陆浩云这一席话,还真把洪老板说慌了。
洪老板就是碍于如此时局,才要整饬产业、举家北迁嘛。
那三百亩荒地,搁了多少年都没升值。
现在更成了烫手山芋,他是迫不及待地想甩出去。
前日正好听说这陆三少,有意购入西郊荒地,洪老板想多卖些钱,有意要抻一抻价钱,就把陆三少抻了好几天。
没想到把事情抻裂巴了,洪老板连忙往回找补,拉着陆浩云卖惨求情:
“好老弟,你也晓得我洪大星,娶了七房老婆,生了十六个儿女,这一帮子讨债鬼,能吃能喝能花能造,我这偌大的家业,都快被他们吃蛀空了。
“这一回举家往北边走,要不多备些银钱,你哥哥我一家子,吃不了几顿干粮馒头,那就要领着阖家老少,挨着街沿儿敲碗要饭了……好兄弟,你忍心看哥哥,落到这个地步吗?”
陆浩云听得直想发噱,但他面上声色不动,还是为难地沉默着。
洪老板一直卖惨,陆三少也着实为难。
陆三少最后无奈之下,才告诉洪老板,他为了履行之前许下的承诺,今天已经购入二百五十亩西郊荒地。
虽然地价已经压得很低,但他也是碍于情面,才勉强接下来的。
洪老板这三百亩荒地,他实在是吃不下了,这种时局之下也无意再多购地。
说得洪老板到最后,不得不跳楼大甩卖,原本说八千块卖地,后来一降再降,直降到一千五百块钱。
就这么戳心的跳楼价,陆三少推了又推,接也接得勉为其难。
洪老板这小半天,心情起起伏伏,但在接到陆三少,支付给她的一千五百块银行本票后,最后定格为带着庆幸的欢喜——这甩手货好歹有人接下了啊。
陆浩云和乔秘书,坐着电梯到四楼,敲响了406的房间门。
崔老板正在等他们,迫不及待地将两人迎进来,然后就开门见山地,说起卖西郊荒地的事。
这崔老板跟洪老板一样,本意也想再抻一抻价格。
但陆三少很为难,他说已经买进洪老板的三百亩,时局动荡不安,他无意再多购置荒地,崔老板也开始心发慌。
就这样三招两下,陆浩云每亩均价五元,又购入崔老板二百五十亩西郊荒地。
陆浩云和乔秘书,回到了五楼房间。
乔秘书把两份合同,一齐交给陆浩云。
陆浩云接过合同,很快地翻了一遍,拿过来签字钤印,有点疲倦地说:“你去办吧。”
乔秘书又拿出一封电报,交给陆浩云看:
“应天商储银行的钱甫贞行长,发来谢电,说感谢您对国民gé mìng的大力支持,说gé mìng若是胜利,功劳簿上必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正换衣服的陆浩云,听言轻笑了一声,问乔秘书:
“我若是没记错,我只给他一万块钱。为gé mìng军筹措军饷,与那些献资百万的豪商相比,我远远算不上功勋卓著吧。”
乔秘书也笑了一下:“钱行长想必知道,陆先生是商界奇才,随便一个主意,就会点石成金,自然要为他的主子,好好拉拢于您。”
乔秘书跟陆先生三年,见识过他翻云覆雨的手段,私心里着实敬畏,有的人天生是点金圣手。
许多不通门路的商人,都觉得现在时局不好,纷纷想带着家产逃离海宁。
但陆先生却早知端底,晓得gé mìng党不会在海宁挑起战火,为的就是保住海宁这个工商业和金融中心,以免引发全国经济动荡。
陆浩云进到洗手间,回头跟乔秘书说:
“政界军界的大人物,那都是贪狼饿虎,我们是小商人,不必交结太深。一朝不慎,也许反成了别人的钱袋子。
“乔秘书,以后钱甫贞行长再筹款,还是不必太出头。”
乔秘书犹疑一下:“万一得罪他们,怎么办?”
陆浩云面色淡淡地,说:“如果白白送上钱财,全然不求回报,还能得罪他们,这种人物,还有什么好说。”
陆浩云说完这些,看着镜子里疲惫的自己,猛然想起来一件事,说:“你去五妹房间,说我在二楼餐厅等她。”
陆浩云收拾好了,正出门的时候,他的随从阿永来了。
阿永跟陆浩云禀报:“三少爷,四小姐送回谢公馆了,她闹腾了一阵,被秦管家劝住了。”
陆浩云平静的心情,顿时生出一丝郁气,按捺着没有发作。
四妹惜音性情愚浅,行事稀里糊涂,范静庵一说来东方饭店,她就傻乎乎地跟来了。
偏偏一来,就扎进那乌烟瘴气的地方,还以为是什么见世面的好地方。
岂不知那种地方,她这样涉世不深的一进去,她就被人当成一盘菜盯上了。
他叫惜音去接五妹,叫她按排五妹洗澡吃饭,为的就是把她从酒吧支出来。
她却更把新来的五妹,特意引到酒吧里面,莫名被一群人打量评论。
陆浩云自负稳重,当时都差点忍不住破功,想当场狠狠教训她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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