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越是离定北城远些,晓风便越是惶恐,他突然开始想念岳屏娘,付逍,杨仪,薛放,甚至是斧头夏绮决明等人,后悔自己的冒失。
直到进了北原皇都,一辆马车,将他送到了一处奇怪的地方。
他从没有踏出过定北城,更不曾到过北原皇都,不知道北原的风土人情,却看得出这是一户极显赫的人家。
门口两侧,是两个不知什么的石兽蹲着,石兽高耸,相貌狰狞,比一个大人都要高,晓风从旁走过,抬头看了眼,那神兽好像在俯视睥睨着他,晓风心中生出一种久违的畏惧感。
进门的时候他看了眼那高大的门头,依稀地觉着有些许眼熟。
但没容他细看,有人领着他进门,到了一处极暖和的大房子里。
没有人在跟前,空空荡荡的,地上是一个大的青铜火炉,银炭时不时发出响动,炕上铺着厚厚的斑斓皮毛,炕边有个矮桌,上面放着一把大肚子银壶,几个扣着的碗,还有一碟子糕饼。
晓风打量了半晌,没有人来,他摸了摸银壶,竟是暖的。
于是取了个碗,自己倒了一杯茶。不料那并不是茶,而是奶白的颜色,带着些许茶香。
晓风正好有些饿了,便喝了一碗,那香甜的味道让他很喜欢,不由又倒了半碗,吃了半块饼。
喝完后,他看看外头,天色稍微暗下来。
离开定北城后,他一直都在路上颠簸,就算夜晚也在赶路,早就累了。
晓风来回走了几步,摇摇头,自己爬到炕上,先睡一觉再说。
正睡得沉酣,耳畔听到低低的啜泣声音。
晓风已经不知人在何处,也不晓得是谁在哭,兴许是自己做梦吧……
他动了动,稍微眯起眼睛,瞧见有道身影坐在跟前,像是个女子。
晓风心中一热,猛然激灵,醒了过来:“娘?”
惊喜交加地,他坐起身抓住那女子。
但就在握住对方手臂的瞬间,晓风看清楚了,那并不是岳屏娘,面前的女子,自然是比岳屏娘更好看,衣着也极其华贵,她的皮肤白皙,因为背光,眸色显得很特别,不是黑色,也不是蓝色,像是月光下的湖水。
晓风赶忙撒开手。
那女子自然就是胥宝沁,她匆忙来到,发现晓风睡在这里,望着他的轮廓,秀气的眉眼,微卷的发丝,胥皇后心中一阵潮涌,即刻就知道这是自己丢失的孩子!
她按捺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卷起晓风的裤脚,看向他的腿上。
曾经在海纳小的时候,胥宝沁因为入了宫,自然不能亲自照看他,就留他在这个宅子里。
那会儿海纳已经懂事,想要找自己的母亲,但是仆人们拦着不肯叫他往外头去。
他里里外外地寻找,找不见母亲,便哭个不住,使性子打翻了炭盆,结果一块炭落在腿上,烧破了裤子,在他的右腿膝盖上留下一处永远不能消退的疤痕。
幸亏发现的早,不然整个人就……
冬日穿得厚,还好晓风不胖,把棉裤拉起来,果真在膝盖旁边看到一块拇指大的旧伤。
刹那间,皇后的泪吧嗒吧嗒流了下来。
这个秘密除了当年照顾过晓风的两个心腹外,甚至连胥烈都不知道。
如今看到这疤痕,还能再说什么?
胥皇后紧紧地捂住脸,才强忍住那满腹的哽咽哭泣。
她流着泪,很想抱抱晓风,又怕把他惊醒。
但是此刻的泪,多是“喜极而泣”,为了他这么多年的痛苦折磨煎熬,今日……终于有了结果。
这一刻,她不恨任何人了,甚至感激上苍,感激薛靖,他到底不是那种狠心绝情的男子,她从来就不曾看错过这个男人。
极度的情绪自制,嘴唇都要咬破了,眼睛也哭肿。
当晓风叫“娘”的时候,胥皇后几乎以为他是认出自己了。
正惊喜不已,但看到晓风失望的眼神以及退后的样子,她才明白,他把自己认作了别的女子,那个……替代她照顾着他的女子。
胥皇后擦了擦泪:“海纳……”
晓风眨了眨眼,狐疑地问:“我、我不叫海纳……你是谁?”
胥皇后挤出一抹笑,道:“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我是你的母亲,你原本是叫海纳的,孩子……”
晓风见她要抱自己,赶忙又退后。
“别怕,”胥皇后见他仍是不信躲闪,便竭力温声安抚道:“海纳,你、你细看看,你的样貌跟我是不是一样的?你好好想想,以前,你就住在这里的。”
晓风一震。
他的心怦怦乱跳,顷刻才道:“胥烈说,他会带我来找我的亲生母亲,真的、真的就是你吗?”
胥皇后闭闭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是我,当然是我啊?”
晓风道:“那……你是北原人,我为什么会到大周呢?”
胥皇后的脸上流露痛苦之色:“是有个人……狠心地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了。”
晓风问:“是什么人?”
要是在先前,胥皇后必定痛骂薛靖,可此时她欲言又止,摇摇头道:“总之海纳,现在你回到母亲身边儿了,这就好。你过来,让我抱抱你。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抱过你了。”说着眼泪便从眼眶中滚滚落下。
晓风被她伤心的样子震撼,也莫名地觉着有些心酸,便试着靠近。
还不等他到身旁,胥皇后张开双臂,将他紧紧地揽入怀中,哽咽着说道:“海纳,我的孩子……阿娘的心肝宝贝……”
虽然对于晓风而言,这个女人是他第一次见到的,可是一种天然无法抵挡的血亲感应,让他在胥皇后哭着叫自己名字的时候,心里也跟着涌动。
他愣了会儿,情不自禁地伸手将胥皇后轻轻地抱住,有一声埋藏在记忆最深处的呼唤,逐渐将要苏醒。
胥皇后在这里呆了一夜,她仔细地询问晓风在大周的种种,有没有受苦,岳屏娘他们对他好不好之类。
晓风道:“娘对我很好,虽然穷,但有什么好吃的都先给我吃……还有付叔,仪姐姐十七爷……”说到杨仪跟薛放,又忙打住。
胥皇后早就把他的身世打听的清楚,可听他叫岳屏娘母“娘”,胥皇后道:“好孩子,以后只有我才是你的母亲,你就留在北原,跟母亲永永远远的,再不分开了,好吗?”
晓风可没有想过这个,他只是想见见自己亲生娘亲……闻言一怔:“啊?可是我……”
胥皇后赶紧捂住他的嘴:“你虽然不说,但是我知道,你在外头必定受了很多苦,你放心,以后跟在娘身边儿,娘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娘一定会弥补你的……好吗?娘的乖孩子……”
她的蓝眼睛里泪光盈盈地,带着慈爱跟祈求之色。
晓风的心头颤动,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次日早上,有人来请胥皇后,她出去了一趟,回来告诉晓风,让他安心住在这里,她有点事情去做,下午再来看他。
等皇后走后,晓风吃了早饭,觉着闷些,便出了门,在府内闲逛。
两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跟着他,但她们说的都是北原语,晓风似懂非懂,也很少跟他们说话。
这宅子虽然很大,但他逛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趣,中午吃了饭,又睡了一觉。
醒来之后才知道胥宝沁来了,只是看着他睡着,才并没有打扰。
胥宝沁叫人赶做了两套少年的衣裳,都是北原的衣袍,用的上好的狐狸皮貂鼠皮,并保暖翻毛的帽子,靴子等,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是全新的。
丫鬟们又烧了水,伺候晓风沐浴。
晓风从没有被人这样无微不至地照料。
等他换上了北原的服侍,胥宝沁仔仔细细打量着,忍不住又将他紧紧地抱入怀中,失而复得,皇后没法儿形容自己心中的狂喜。
恨不得时时刻刻把这孩子带在身边,或者向着天下昭告他是谁。
可偏偏她的身份如同一重桎梏,让她不得自由。
当天晚上,胥宝沁守着晓风,等他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地出门。
胥皇后以为晓风睡着了,不料他是假装入睡。
晓风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他知道胥宝沁是胥烈的姐姐,知道她是北原的皇后,身份不同一般,也许她很忙……
但是,这种陡然而来,却又必须离开的感觉,让晓风心里有些怪怪的,就好像……好像这种感觉也并不陌生。
他望着身上锦绣的衣袍,看看身下铺着的斑斓毛皮,想到皇后笑盈盈的慈爱的脸,这就是他的亲生母亲吗?他喜欢胥皇后,但是又总觉着哪里不太对劲。
在胥宝沁出门后,晓风悄悄地起身。
他本来是想喝口水,不料却听见外头有低低的说话声音。
声音很低,是北原的语言。
晓风稍微靠近门口,原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听着听着,心中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仿佛自己很久之前也会这样的话一样。
一个声音道:“现在太后他们恨不得抓住你的把柄,你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任性。”
胥皇后道:“我不管她们想干什么,他是海纳!是我的孩子!谁要敢拿这个兴风作浪,我绝不会饶恕。”
晓风吃惊,皇后的声音同跟他说话时候完全不一样,透着几分阴狠似的。
“万一他们拿海纳做对付你的武器呢?皇贵妃可也正巴望着……万一给皇上知道了……”
胥皇后道:“我不怕让皇上知道,哪怕他要降罪,我也要认回海纳,他是我的孩子!我绝不会再将他丢了。”
“宝沁,你不能这样……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胥氏想一想,都说大周的皇帝病重,兴许会有宫变,但我们这里又好多少?万一逼得太后那些人狗急跳墙……要知道最近有不少可疑之人,在门口出没。”
“他们要针对胥氏不是一朝一日,跟海纳没有关系,总之我会护着他。”
斩钉截铁说到这里,皇后道:“不用再说了,多安排人手,加紧防范,我不会让海纳有任何不妥。”
晓风把这些话,听了个大概。
他不太懂,但莫名地觉着着急。
又一日,忽然有人来找他。
来的人,正是合都小王子,被几个太监陪着。
合都进门便问:“舅舅认识的那位朋友在哪里?”
晓风听见动静,出门,见是这样小的孩子,惊讶,这时侯他还不知道合都是谁,便道:“你是何人?”
合都瞪大眼睛:“你又是谁?”
旁边的婢女忙道:“殿下,这位……他就是……是烈亲王的朋友。”
合都很惊讶:“什么?他的年纪也不大,怎么是舅舅的朋友?喂,你是哪里来的?”
晓风盯着面前这衣着华贵,派头十足的孩童:“殿下?你是……”
合都道:“我你都不认得?”忽然他改口道:“你说的是大周的话,你也会大周的话?”
晓风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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