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卫景平坐地如老僧入定,老神在在地道:“没吃的。”
卫景川哭丧着脸,很快就饿得消停了。
周遭安静下来,卫景平把今日在白鹭书院门口的事回想了一遍,心道:今天的事,大概已经传遍白鹭书院了吧。
说不定,这件事很快就能传到顾世安的耳朵里了。
他的言行举止没有出格的地方吧。毕竟日后,他还要同顾世安谈谈进书院读书的事情呢。
就算不能争取个免收学费,多打点折扣也行的,比如抹个大头,一年收他2两银子,这他便宜爹还是出得起的。
转念,卫景平又很没出息地想:要是还没见面就让顾世安对他没了好感,他进白鹭书院读书的路大概就曲折了。
想多了头昏,他拍了拍额头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神思四处遨游到半夜,凉风一来,暑意下去,他很快就半坐半卧着睡着了。
迷糊中,有人抱起他放到了松软的床榻上,好像是他大哥卫景明:“抓紧时间再睡会儿,马上就天亮了,你还得去后山看姚疯子练字呢。”
“粉蒸肉……糖饼……烧鹅……好吃……”有人在梦中呓语。
想都不用想,做梦都想着吃的肯定是卫景川那个小胖子了。
卫景平在半睡半醒中笑了笑,又睡沉了。
翌日一早,他照常来到后山。
卫景平爬到树上等了半日,才看见姚疯子拎着水桶悠然走来,停在了一方平整的大石头面前。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掏出狼毫笔来写字,而是拿出一壶酒席地而坐仰头喝了起来。
卫景平:“……”
姚疯子喝完酒,才取出毛笔来蘸了蘸清水,一笔一画地在石板上写下了“天地玄黄”四个字,他写得很慢,似乎在专门教授给谁看的那样。
卫景平:姚疯子知道了,他发现他们了……但是他好像愿意教他?
来不及多想,卫景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姚疯子的笔尖,想要把他写字的动作像录视频一样存进大脑里,回去慢慢回放、消化、吸收。
接近晌午,姚疯子练完字走了,卫景平又琢磨回想了会儿,才从大树上爬下来。回去的路上,卫景明道:“我晚上再给姚疯子送两壶酒去。”
他看出来了,今日姚疯子是有意在教卫景平写字了。
大概是那两壶酒的功劳?
“大哥,姚……先生真的是个痴傻人吗?”卫景平好奇地问。
“嗯。”卫景明涩声道:“七八年前他刚来上林县的时候成夜哭号不止,县里给他请了大夫诊治,听说是得了失心疯,治了些年才渐渐安静了。”
看来姚疯子真的不是一个正常能交流的人。
卫景平唏嘘不已,遂打消了想拜访他的念头。
“你今天看的比之前都要仔细。”卫景明问:“可是摸着写字的门道了?”
“摸着门道说不上,”卫景平道:“但总归看出了些章法,练起来更像模像样。”
二人边说边往回走,到了岔路口,卫景明顶着大太阳去校场练习射箭,卫景平回家练字,都没闲着。
卫景英和卫景川昨晚被罚跪了大半夜,这儿正在补觉,庭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梢发出的沙沙轻响。
……
上林县南头的韩秀才家里。
晌午时分,送走上林县主簿宋京遣来保媒的媒婆,韩端笑着对儿子韩素清道:“你妹子的亲事有着落了。”
韩素清身材中等,一脸的稳重,他去年考过了县试,正在备考明年的府试,听了他爹的话许久才开口:“宋大公子,甚好。”
宋京家的大儿子宋玉璋和他是同年,去年以上林县第十的名次通过了县试,对于明年的府试胸有成竹,是个有前程的青年才俊。
韩端说道:“等你妹子的亲事订下来过了礼,我还要办一件事。”
六年前欠卫家老大的那份人情,总要找一件正经事还了。否则堵在心头,时常闹腾得他心中不宁。
韩素清一讶:“爹要收卫家老四当学生?
午后的穿堂风清爽怡人,韩端郑重地点点头:“你听说他和宋家老二的事了吗?”
“听说了。”韩素清道。
如今上林县在白鹭书院念书的人哪个不知道文官家的宋才子和武官卫家的儿子们吵架的事,宋才子想欺卫家的儿子们听不懂“嗟夫”“哀哉”之类的话,叫他们当街丢大人,却没想到泥腿子卫家的儿子们改换跑道了,人家的小儿子卫景平偷摸学文,不仅听得懂,还一一给他怼了回来,叫他闹了个好没脸。
如今都快成上林县的笑柄了。
“那孩子是个读书的好苗子。”韩端道:“未曾拜师便能略通文字,光是这份聪慧和好学就是旁人所不及的。”
远不止他上次乡饮的时候见卫景平那会儿以为的那孩子只是机缘巧合认了几个字而已。
当初单看卫四这孩子的时候,韩端顾虑他的出身,但当卫四和宋玉临放在一块儿相较的时候,这孩子的机灵老练沉稳啊,一下子让他有点上头,与天赋心性一比,家学渊源之类的又似乎根本不值一提了。
那天韩端重重地拍了三下桌子,当即就下了收卫景平为学生的决心。
他再不主动下手,说不定别人就要下手了。
韩素清不以为然,心道:卫四不过一介小武夫尔,他爹一时心血来潮收了徒,就等着以后悔不当初吧。但见他爹如今对收卫景平当学生一脸的坚如磐石,他只好无奈地道:“那儿子先恭喜爹收了个可造之才。”
韩端摆摆手:“此事先不要张扬出去,等你妹子的婚事定下来再说。”
等韩素衣和宋家的婚事订下来,就算他收卫景平为学生,她也得给他知道分寸收敛着,就不用想嫁给卫景明这回事了。
“爹,”一个淡粉色的身影从外头急急忙忙地跑进来,进门带着哭腔道:“我不要嫁给宋大公子。”
是韩素衣。
“儿女的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韩端皱眉看了她一眼,面色如冰地道:“哪有你说话的份。”
“我就是不要嫁给宋大公子。”韩素衣执拗地道。
韩端望着女儿那双漆黑的眼瞳,一个恍惚想起来过世多年的结发妻子,不由得口气软了下来,好声道:“爹知道你的心思,但是素衣,就算你不嫁给宋大公子,爹也绝不会同意你嫁给卫家老大。”
提到卫景明,韩素衣脸红了,低头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非要嫁给他了。”
说完,她捂着脸跑了。
韩素清皱眉道:“素衣她不愿意,爹还是先不要擅自答应这门亲事为好。”
自小娘亲就不在了,爹又忙着读书举业,经常是他们兄妹二人互相作伴,他打心眼里看不得韩素衣委屈的。
亲儿子这一劝反而有些拱火,韩端不高兴地道:“难道你也想让你妹子嫁给一个武人的儿子?”
韩素清知道他老子的脾气,遂明哲保身:“我不想。”
“那你给爹出个主意?”韩端眨巴了一下老眼:“让你妹子死了嫁给卫家老大那条心。”
“爹不如把‘素衣的亲事’和‘收卫家老四当学生’这两件事情放在一起想想,”韩素清想了想道:“从卫家那边想办法。”
韩端一琢磨儿子的话,顿时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你是说,拿收卫家老四当学生为条件,让卫家老大答应不再和素衣来往?”
作者有话说:
当事人平哥儿:……听说我征服了韩秀才?!他想吃回头草?
第21章 胡麻饼
◎在上林县,走哪儿都能被人称呼一声“顾先生”的,不是顾世安又是谁。◎
让卫景明出面拒绝韩素衣,女儿家面皮薄,哪儿受得了被心上人说无情的话,大概扭头回去就绝了嫁给他的心思。
妙哉。
对呀,他怎么就没想到。
韩素清:“还有卫家老大之前为爹解围的人情,也可用‘收学生’一事抵了。”
韩端不住地点头:“你提醒的对,我收卫家老四当学生师出有名啊。” 是啊,收卫景平当学生,授之以诗书,这不就是一件天大的正经事吗。
难道还抵不了当年卫景明帮他的情分吗。
“等爹收了卫家老四,”韩素清道:“再答复宋主簿那边不迟。”
先让卫景明出面断了韩素衣的念想,说不定她就同意同宋家的婚事了。
宋家,终究比卫家强。
“吾儿想得周全,”韩端欣慰地道:“为父不及你呀。”
韩素清谦逊道:“父亲为人太过厚道,因此才没想过这层。”
这话叫韩端听得心头舒坦,一场谈话最终以父慈子孝收尾。
韩端拿定了主意之后,他想起那天提醒过卫景平,每天早上五更天,后山那个姚疯子都在大石头上蘸着清水写字,可去观摩学习,不知卫四那孩子听进去了没有。
不行,明天他要起个大早,进后山去看看。
次日一早,旭日东升,东方浮出一大片奶白色。
韩端进了后山四处没有看见卫景平,心道:看来那孩子没有听他的。他遂一屁股坐在树下,有点失望地看着姚疯子在大石头上挥毫泼水。
他就说,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怎么有毅力五更天就起床来后山观摩姚疯子练字呢。
卫景明和卫景平挂在树梢上,兜里揣了个芝麻饼子,两个人一边聚精会神地看姚疯子运气写字,一边啃饼子,卫景平一时看得入迷,忘了往嘴巴里咽,几粒芝麻飘飘荡荡地掉了下去。
正正巧落到了韩端头发上,他伸手一摸:“……”
什么鸟拉的粑粑,似乎有点芝麻油的香气呢。
韩端一抬头:“……嗯?”
那四条晃荡的腿是怎么回事。
韩端微怒:“你们是谁?”
听到声音,卫景明最先一愣,低头往下一看,他视力好:“……韩,韩秀才……”
大树底下站着的人摸了一把脸:“卫家老大,你下来。”
一大一小先后从树枝上落地,与韩端六目相视。
“卫家老四,你每天早晨都来这里看姚疯子练字?”韩端又惊又喜地问。
他对卫景平的勤奋十分地满意。
“是啊,不敢辜负韩先生的提点。”卫景平正色道。
韩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卫家老四,我有几句话要对你大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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