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下一个去送死的不知道是谁家的儿子喽, ”一老年男子挤出两滴泪来:“这年景真是不好啊。”
还有人悄声嘀咕:“要我说呀这天下谁坐不是坐, 关咱们百姓什么事儿……”
……
离樊楼不远处的一处拐角, 一名男子吹了声口哨,很快, 另有一名男子从樊楼熙熙攘攘吃早点的人群中钻出来,鬼鬼祟祟地与他碰了头, 二人相互使了个眼色:“走吧。”
这两人正要溜, 忽然迎面两团雪朝他们面门上糊了过来, 吓得他们偏过头去:“呸, 见鬼!”
他们还没来得及瞧清楚怎么回事。
“奸细!”有女童劈头盖脸地喊了一声,嘿嘿, 这俩玩意儿可算让她给找着了。
而后四下里想起了催命般的脚步声,一刹那黑压压的京兆府捕快们就把这俩人给堵上了。
带头的功曹赵明低头往地上找了找,一身利落衣裳的小丫头卫容与拍了拍蹭到身上的土,叉腰气咻咻地道:“就是这两个人说我二叔战死沙场的,哼, 我二叔明明打得你们小吕布满地找牙……”
时间倒回半个时辰之前。
曾嘉玉一大早匆匆去了卫宅, 进门面色青白, 哆嗦着嘴唇:“娘,娘……”孟氏惊道:“老二媳妇儿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曾嘉玉本想说今日一早婆子出门买早点,走到半路听说卫景英战死了,但她一看到孟氏就不敢说出来了,怕婆婆承受不住丧子之痛……
她垂下头:“晚上做恶梦了,没事。”
孟氏总觉得她不对劲儿:“快进屋来。”把神情恍惚的曾嘉玉拉进暖阁里,她去后院找了卫容与过来:“囡囡去陪着你二婶。”
“嗯,”卫容与甩着小短腿滚进曾嘉玉怀里,掰着她的脸道:“二婶,你怎么哭了呀?”
曾嘉玉抱着她强颜欢笑:“没事二婶没事……容与你说你二叔什么时候回来啊?”
卫容与眨巴了一下眼睛:“二婶,前天羽林卫的秦公子来咱家了,说二叔打了胜仗……”
“打了胜仗?”曾嘉玉急促地问道:“秦公子,哪个秦公子?”
京城里的秦氏只有天子一家,不是皇子就是王,怎么会进羽林卫呢?
卫容与:“二婶,秦公子说他与二叔交好,你不认识啊?”
曾嘉玉:“与你二叔交好?”与卫景英交好……她愣神问道:“是不是十一二岁的样子?”
卫容与点点头:“嗯啊。”
十一二岁的秦公子,莫非是……
曾嘉玉忽然抱起她去问孟氏:“娘,前天太子殿下来咱家了?”
孟氏和卫容与皆是一愣:“太……太子爷?”
曾嘉玉点点头:“定是他了。”既然太子亲口说卫景英打了胜仗,那外头传的……定是假的。
来不及细说,她道:“囡囡,叫上你四婶去樊楼听听是谁在散布你二叔战死的消息?”又是从哪儿听来的。
散布传言的人,会不会别有用心?
说完,她急匆匆去京兆府告诉京兆尹曾文。
非常时期,京兆府对京城的防守那是谨慎到变态,接近变态都会招引来曾文骂人,他立马亲自带人将樊楼一带围拢管控起来。
……
就在大仗没打起来,小仗时常获胜从消息传回来的七八天时间里,卫景平已经到了漓州府外,城门紧闭,根本进不去城。
他转而先去了紧挨着的新昌府。
卫景平才在客栈安顿下来,徐泓就来拜访他了,皮笑肉不笑地道:“卫四啊你就这么想我,这才几天就追随哥来这里了。”
徐弘满面胡茬,脸颊微微凹陷下去,身上正五品通判的官袍有些皱巴,一看在这儿就忙得团团转,没少耗费心血的模样:“昨日钱庄刚挂牌,我一早去里头转了一圈,零零散散地有几个人来办事儿。”
他在新昌府开办的钱庄摒弃了京城模式,徐泓到任后直接盘下了个门面,稍稍一装潢,挂上正通钱庄的牌号,雇了个钱谷师爷做掌柜,很快就开业了。
愁的是来存款的人几乎没有,由于没有库存银子,并不敢对外放贷……也就说,还没开张进账呢。
他正在和知府姜听商议怎么才好不动声色地把漓州府的商贾富户撬过来呢。郑王看得颇紧,下手不太容易。
“徐兄,”卫景平拿热毛巾擦了一下脸:“我一路上过来,见到几家新昌府的商行还在和漓州的商贾做粮食的买卖,姜大人知道这事吗?”
“怎会不知?郑王一造反城里的商贾就开始屯粮了,”徐泓说道:“漓州和新昌府两地民众来往过甚,就算朝廷有旨意,也禁不了百姓之间的物资买卖。”
那些商贾一早就囤起了粮食,就等着仗打开了物价飞涨,高价往外卖呢。
卫景平说道:“那姜大人就坐视不管吗?”
徐泓说道:“姜大人只不允新昌府与漓州之间大量的粮食买卖,但是……要是全禁了的话,怕是会祸及漓州的百姓。”
卫景平:“嗯,挨着漓州,姜大人不得不谨慎。”
万一和郑王撕破脸皮,先挨打的可不就是他们新昌府了嘛。因而每做一个决定都得瞻前顾后。
徐泓又同卫景平说了些旁的事情,黄昏降临时,门外传来了马车吱吱呀呀的声音。
“唉呀卫大人,”新昌府的知府姜听忙完公务后赶到卫景平下榻的客栈,他身材干瘦,面色黧黑,两道浓眉修长过眼,双目炯炯,通身颇有官威,行了礼后说道:“下官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
他是正四品的官儿,见到正三品的户部侍郎可不得自称是“下官”,卫景平还了礼:“姜大人。”
开场先寒暄了几句。
“姜大人在新昌府做了七年知府,从到任至今府库之中有存银36万两,”卫景平如数家珍:“米2000石……,期间年人口增14余万……”
新昌府的方方面面,他摸了个底朝天。
“卫大人好个记性。”
姜听愕然,心道:怪不得卫景平这么年少就能身居高位,果然胸中有丘壑。
不由得生出几分敬畏来。
卫景平没兜圈子,和他说了来到新昌府的想法后道:“有一事要拜托姜大人。”
姜听不愿意新昌府卷入郑王的叛乱中,一听他这话面皮就绷紧了,僵笑道:“卫大人只管吩咐。”
卫景平见他面色变了又变,本来想要推心置腹的话到了舌尖一卷又咽回去,拿出生疏的官架子说道:“姜大人,本官从京城启程来新昌府的时候,万岁有交待,那就是请姜大人无论如何要给郑王下个绊子,”他看了一眼姜听笑了:“倒不用跟郑王打起来……”
此刻姜听很是头大,他在心间权衡了一番,老狐狸地把问题踢回给卫景平:“还请卫大人教教下官该怎么做?”
卫景平直接明了地说道:“姜大人,不如咱们以高价求购市面上的米面?”
姜听不解:“卫大人所说的高价收粮,下官愚钝,有些不解……”
卫景平:“姜大人,既然漓州的商贾富户都在囤积粮食,咱们为何不囤呢?”
他们出高价屯粮,炒高粮价,让郑王没钱买粮,着急了就该变着法子,甚至直接抢漓州府商贾富户的钱了,到那时候,他们去撬人,还怕撬不动吗?
跟郑王相比之下,新昌府知府姜听在这一带的名声那好上天去了。
仁啊。
等他们撬走漓州府的商贾,郑王没了肥羊可宰,同时向朝廷上个奏折,截断各商行运往漓州的粮食漕运,让他远近都买不到粮,钱粮双头堵,困不死他算他输。
“卫大人所说的高价,以比米家高出一成的价格收购?”姜听心算府库里的银两能买下多少石米。
卫景平说道:“头三日以高出米价四成的价钱收米,再后三日以高于米家三成的价钱收购,再后三日……看看再说。”
先造势啊。
说不定漓州商贾闻听这个价钱,都要拉几车早前囤的来卖了。
姜听虽然不怎么懂钱谷,但他觉得这样可以不露声色地将郑王一军,不过他不敢立即答应卫景平:“卫大人,可否容下官回去考虑一夜,明日给您答复。”
卫景平:“姜大人尽管考虑,本官不急着要答复。”
姜听起身与他执礼道别。
卫景平亲自将人送到客栈外头。
回来之后,徐泓问他:“卫四,要是姜大人不答应以高于米价四成的价钱收购呢?”
卫景平笃定地说道:“他会答应的,要打个赌吗?”
“不赌,”徐泓用从未有过的霸气语调说道:“他不答应也得逼着他答应。”
第212章 收盐
◎他们似乎打得很随心,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就打他一下,给他添点儿堵。◎
卫景平笑了笑, 没说什么。
当晚他们就钱庄的事说话到深夜,后来徐泓就和衣而卧宿在隔壁房间, 次日天一亮又早早醒来, 接着昨夜的话商讨起来。
没多久,姜听来了。
卫景平与徐泓对视一眼:高价收粮的事八成有戏。
他心里头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脸色也明朗起来。
“卫大人,”姜听大抵一夜未睡, 松弛的眼袋比昨日愈发明显:“下官想了一晚上, ”他点点头:“愿意在新昌府高价收粮。”
他原本不打算同意这件事的, 回去跟夫人吐苦水, 姜夫人说道:“听闻卫大人的二兄长在冀州平叛, 想来没有谁比他更期望郑王的日子不好过了,妾以为卫大人此计可行, 必能困住郑王。”
如果郑王秦似被朝廷收拾了,他们新昌府就不必过着心惊胆颤了。
姜听说道:“夫人啊, 你可曾想过, 要是郑王造反成了, 咱们这么做可是跟他结下了仇, 日后这一府的百姓可就保不住了。”
他要是在新昌府高价收粮搞郑王秦似,就等于站到了朝廷这一边明着跟郑王作对, 押上去的是一府几十万的老女老幼啊。
姜夫人反问他:“妾观当今天子,登基以来没有横征暴敛,各地百姓都有活路,民心尚在,郑王造反哪能成?”
姜听沉默良久说道:“夫人说的没错。”
这一仗, 朝廷胜算的可能性更大。
……
“本官多谢姜大人。”卫景平躬身对他行了礼。
当天, 姜听就找了新昌府一家相熟的粮行, 以高出米价的四成开始买米,此举一出,不要说新昌府了,就是时常城门紧闭的漓州都传开了,不知多少商贾蠢蠢欲动。
发财的机会来了,可是……他们好像出不了漓州城。
到了第三日,新昌府这边几乎买光了市面上囤积的粮食,有商行干着急敲锣打鼓到挨家挨户去收米,赶在府衙收工的最后一刻把米运进去,卖了个高价。
到了第四日,新昌府开始以高于市价三成的价钱收购粮食了,被关在漓州的商贾们坐不住了:再等下去,连这个价格都没有了。
得想办法出城,把手里囤积的粮食卖给新昌府,赚一笔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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