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他觉得比去年多收银子是好事儿, 正自得呢。
左相邹永提醒他道:“杜兄,去年收缴的税赋比往年略低,今年却比去年多,这是什么原因你可查清楚了?”
由于民间人口增长, 农户之家要交田亩税和人丁税, 不堪负重, 不少人弃了田地四处流亡, 成为流民, 户部上报朝廷,这才改税的, 去了人丁税,把这一部分酌情并入田亩税之中, 从朝廷和户部的意图上来看, 是要减少对农户之家的课税, 怎么收下来反倒比往年还多了呢。
邹永心道:这不正常, 定然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杜锦成与他一同在吏部供职多年,听了邹永的提醒, 还算坦诚地说道:“哎呀呀邹兄,说实在的,我不清楚户部为何要在税赋上做文章,历朝历代都是‘田赋’和‘户赋’,也就是人丁税并行, 施行起来简单明了, 他们这叫什么‘摊丁入亩’, 依我看明着是免了人丁税,实际上啊都摊到田赋上去了,这不一样吗?人丁多了朝廷收到的税能不多?”
对于这次的税收改革,虽然名义上是在他的主持下进行的,可实际方案是卫景平出的,他至今稀里糊涂的,没闹明白卫四提出的“摊丁入亩”到底怎么个摊法。
“摊”的精髓之处在于,头一个让人多地少的地区人口向人少地多的地区流动,或者当地大力垦田,让人丁数与田亩数同步增长;第二个,让嫌税重而又不想迁徙或者垦田的人丁脱离农户,到商业繁华的地带务工,这也是为后续开征新的税种商税做准备,在这两种办法的前提下,各府重算田亩税,这才是正确的执行办法。
所以在实施新的税率之前,户部要求各府重新核查田亩数和人丁数,详细地报了上来。
而杜锦成呢,没把这一环套一环的“摊”法理解透,说的话太外行了。
邹永很是无语:“……”
遇到个不听劝的,只能言尽于此了。
……
皇宫,御书房。
户部的折子递到了御案上,尚书梅清敏在折子中说废除了人丁税,岳州等五府的田亩税竟还能比去年收的还多,这跟朝廷的初衷背道而驰,恳请云骁帝彻查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户部也在自省,早将这五府的田亩和人口数逐一对照,以备随时翻查。
要是刚登基那会儿府库过分缺银子,云骁帝见钱眼开,糊弄群臣一句这事就算完了,但是经过这些年的积累,加上今年市舶司开始有进账,卫景平跟他说这关市税,如今不能说很富有吧,但也不用把一块银子掰成两半来花了,他开始立人设了,对于改税之后还能收到比预期多的银两,他还是要问清楚的。
于是次日早朝先把这件事拿出来商议,云骁帝先问杜锦成:“杜相,这是怎么回事啊?”
杜锦成本来今日准备的说辞是民间有白花花的银子上缴朝廷,这是陛下有德使得国泰民安人丁兴旺,海晏河清啊。
结果发现气氛不对,好像皇帝这次不待见银子了,明显不悦。
“陛下,臣……臣也不知。”他心虚地说道。
杜锦成一问三不知,让云骁帝十分窝火,默然片刻后直接跳过他,责令户部尚书梅清敏:“你们户部派人到这五府去走走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朕查清楚。”
对杜锦成的失望之情言溢于表。
梅清敏领了旨:“是,陛下。”
……
散了朝,卫景平刚走出麟德殿,又被大太监李桐叫住了:“卫大人,万岁爷叫您来一趟。”
卫景平跟着他去了御书房,太子秦衍也在,皇帝父子俩正看着御案上搁着的一盘圆润硕大珍珠说话:“怪不得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记载‘真珠能安魂定魂,明目治聋’,瞧这色泽,光看着就叫人眼睛舒坦,儿子想不光太后用得,父皇也该挑几颗放在身边,批折子累了把玩一下也是好的。”
云骁帝笑吟吟地拿起一颗黑紫色珠子:“这个色儿朕没见过,留它吧。”
……
卫景平被宣进来之后,云骁帝并没有提及赋税之事,而是说道: “市舶司这次出海带回来的东西价值不菲,短短四个月时间,进账已超五万两白银。”
这还是粗略估算的呢。
他脸上洋溢着捡钱的笑意:“卫爱卿啊,朕才赏了你三哥官职,对你不能再加封,但是朕记着呢。”
设置市舶司,是卫景平提出来的,理应该赏他才是。
卫景平:“臣替三哥谢陛下隆恩。”而后又捡最好听的话说了一些,把皇帝奉承好。
云骁帝:“江大人说,这阵子各地的商贾涌进市舶司,想要朝廷再护送商船出海一次,你觉得怎样?”
沈、窦两家的商行出海赚了个盆满钵满,各地的商行都红了眼,跃跃欲试,光在市舶司登记的想要出海的商船和商行,到了十一月底,已经有二十多家了。
卫景平沉思片刻:“臣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容臣晚上回去想一想。”
云骁帝听他说话谨慎,知道卫景平估计要在这件事情上跟江扬唱反调了,于是说道:“就允你想一个晚上,明日散了朝,朕要听听卫爱卿的说法。”
彼时市舶使江扬正跃跃欲试想要大干一场,江大人性情专断,自然不能在朝堂上拿市舶司管辖的事情去问户部侍郎卫景平,那就让二人心生嫌隙了,所以只能私下里问一嘴。
卫景平这次由衷感谢云骁帝替他考虑周全,一口应下,他回到家中翻阅了大半夜资料,到三更末才睡去。
……
到了第二天,卫景平给了云骁帝答案他不建议今年商船再出海了。
云骁帝问他什么缘故,他说道: “上次出海咱们去了三十名武进士,是航道上的海贼完全没想到的,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是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抢劫商船,之后看见商船满载银子而回,岂有不红眼的道理?”
他敢打包票,上回商船往来,海贼盯了个全程你信不信。
只是朝廷护航商船的武进士人多,且携带了火铳,他们很震惊很意外,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这么说他们放弃打劫商船了吗?
肯定没有,他们回去后会纠结更多的海贼,为下一次打劫做筹划,所以卫景平觉得这次不能盲目出海。
而是,有必要先清扫一下海贼,给他们来个一窝端。
云骁帝问他:“海贼在海中出没,怎么清扫他们?”
卫景平:“他们并不是吃住都在海中,相反,多半是抢了财物就上岸的。”
说不定多数是沿海省份的,甚至太仓府当地的。
卫景平觉得此刻海贼们正在纠结更多的海贼,准备宰朝廷下一次出海的商船这只肥羊,并不会想到朝廷没有放商船出海,而是要清剿他们这在兵法中叫出其不意。
云骁帝犹豫不决:“卫爱卿说的,朕再想想。”
卫景平说道:“陛下,眼下都知道各府的商贾想要出海到海外做买卖,他们在等机会呢,此时对于咱们来说,何尝不是清剿打击他们难得的机会,陛下想,要是航道上清净了,从海上来我朝的商船多了,只要商船一进港,市舶司就有权利征税,那银子不就源源不断地流入府库了吗?”
“朕晓得这个道理,”云骁帝半阖凤目:“要说清剿海贼,朕以为还有一个好处,给去年选出来的武进士们一个立功的机会,卫爱卿你说呢?”
卫景平:“臣愚钝,没想到还个,不及陛下思虑长远。”
云骁帝却话锋一转说道:“可是卫爱卿,清剿海贼犹如打仗,是需要银子的。”
这笔银子他不想出呢。
卫景平:“……”有点抑郁啊。
他想了一想,夸张虚浮地说道:“陛下,海贼在海上抢劫这么多年,人人家中都藏着不少金银,清剿他们的时候,难道还要把这些劫掠来的不义之财留下吗?”
可以考虑一下黑吃黑啊。
云骁帝忽然睁大眸子看着卫景平,略微笑了声:“卫爱卿啊,你当真与别的读书人士子不一般呢,这招黑吃黑不错。”
卫四很心黑啊。
不过,有利……似乎也可以起个大早呢。
卫景平:“陛下过誉了。”
云骁帝:“朕看这次也不用换人去了,就让何驹、陈四禹他们试试身手吧。”
卫景平说道:“是陛下。”不过清剿海贼这件事情要保密,不能泄露风声出去,云骁帝没经第二个人的手,直接让他传旨去了。
……
后来,云骁帝在早朝上找了个理由让江扬等等再出海,先搁置了。
卫景平依旧忙活户部的事情。
前一阵子收缴税赋,岳州等地出了差错,云骁帝命户部遣官员过去查个清楚,梅清敏本来打算让卫景平去的,谁知他却说道:“张、段二位大人更适合。”
把这件差事推掉了。
卫景平已经猜测到原因了,这五个地方的知府懒政,根本没在农耕上动脑子,也没预先算过新税和旧税的差别,还是直接按照田亩税和人丁税来收的,无非就是把人丁税摊到了田亩税上,他们这一省事,直接家中了当地农户之家的税赋,让他们苦不堪言。
梅清敏以为他有意提拔张永昌和段凤洲,心想这是好事啊,于是立刻叫二人过来把话说了,张、段欣然应下,次日就启程到岳州府去了。
……
十月底京城入了冬,初雪如期而至。
卫景川在京城已经停留一个多月了t,这期间他没少收到恭贺,士子们接受了他一个弄枪使棒的糙汉位列从五品官职的事实,毕竟你们靠读书科举,人家拿命押上出海,带了这么多珍宝回来,讨得太后欢心,也让京城上下的女眷都买到了平价的乳香,是有本事在身上的。
入冬后没几天,关红芹从龙城府赶来,不过她不是一个人来的把卫景明的儿子卫啸一同带了回来。
“夏天生了一场病,”关红芹说道:“让柳大夫给看的,说这孩子娇弱,能养在京城尽量养在京城。”
用柳仲喜的话说娇贵儿,别在边关吹风了,送个富贵窝养着吧。
于是她和卫景明两口子一商量,就把卫啸带了回来。
四岁的卫啸白皙得跟女孩子似的,印象中,四岁的卫容与都要比他敦实些,卫家人看了都心疼得不行:“大嫂身子骨看着太弱了,这孩子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娇气。”
关红芹耿直地说道。
卫景平正好在家,他记得前两年他去龙城府的时候抱过卫啸,这孩子就轻些,比不得卫泱敦实,那会儿小东西才会说话,还不愿意跟卫景明习武,他问大侄子:“啸儿喜欢龙城府还是京城啊?”
卫啸正色说道:“小叔,啸儿觉得边关独有一种苍凉磅礴,而京城华丽贵气,啸儿都喜欢。”
他语气温和,头脑清楚,和卫容与还有卫泱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气质很不一样。
卫景平暗想:这孩子日后可能是个读书人。
“哎哟哟,我们啸儿不仅生的好看,”关红芹随意一抱卫泱,眼睛却瞧着卫啸:“口齿也好,这不正好跟着平哥儿学文吗?”
一般来说武将小时候不这样。
她心道:也不知道卫景明两口子怎么生的,这两个娃儿不管男孩儿女孩儿都朝秀气齐整上长,用姚溪他娘周夫人的话说,满京城都找不出比卫容与更标致的女娃儿来。
卫啸一来,似乎能找出一个与卫容与同样齐整的……男娃儿来了。
但是卫家人可不习惯这样的审美,卫长海一看见孙子孱弱白皙的模样就来气:“老大怎么把个男娃子养成这模样?”
看起来,三岁不到的卫泱都能扛起他来个过肩摔。
卫景平:“爹,啸儿还小。”怎么能这么说小孩子呢。
卫长海叹了口气:“估摸着你大哥没空教他,来京城好,以后我来教他。”
正好他都打算教卫泱练武了。
卫长海又在心里嘀咕:男儿要养的虎虎生威才好。
谁知道卫啸一头扎进卫景平的怀里,抱着他的大腿不放:“小叔。”显然对卫长海的安排很不情愿。
卫景平抱起他:“好了好了,哪里就非得习武了,啸儿跟着小叔学识字好不好?”
卫家总算有个男丁看上去是个战五渣,卫景平有种后继有人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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