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人群这才稍稍往外散了散, 个个都朝前伸长脖子直勾勾地盯着台子。
顾世安挽了挽袖子, 伸出手指蘸了墨醉别的橘香墨, 全身心投入到作画之中,他手指灵活如游龙, 点着墨痕来回游弋,走指如飞, 泼墨淋漓, 片刻功夫, 一架果实累累的葡萄就跃然纸上, 叶片茂盛,藤蔓缠绕, 串串果实倒挂枝头,水灵晶莹鲜嫩欲滴,果然是绝活。
叫观看的读书人秀才和好个风雅的咋舌不已。
“错了错了,”他画完画放着晾干的时候有人鼻子尖,闻到了一股带着丝丝甜意的橘子香气:“夫子画的是葡萄, 怎么却是橘子的香气啊?”
“那还用说, ”有人立马接腔:“夫子用的是姚墨记的醉别, ‘醉别江楼橘柚香,’,人家这个‘醉别’系列的墨啊,只有橘子香气和柚子香气的,没有葡萄果香气的。”
卫景平站在角落里听着,这时候才意识到顾世安用橘香墨画葡萄是给人挖了个大坑。
贼!
老贼了!
“哎呀呀,这是是万中之一的不足啊,”有人皱眉叹气:“画橘岂不是就对上了?”
有人被这么一提醒,喊道:“顾夫子再来一幅橙黄橘绿,或者霜催橘柚黄图,岂不是正好有橘香和柚子香?”
顾世安将用得干干净净,一滴墨都不剩的砚台举起来给他们看:“对不住,一来没墨了,二来我不擅画橘,叫老少爷们儿扫兴了,等等我再编个好的书来说给你们,如何?”
“有没有擅画橘的,老少爷们儿接着给他捧个场?”走下台的时候,他又补充了句。
一多半人随缘这就要散了,一边往外走一边互相拜托:“下次听说顾夫子来这儿说书,一定要叫上我啊。”
先生就是先生,比酒肆茶楼里靠说书混口饭吃的强太多了。
还有一些人对泼墨戏葡萄戏出了橘子香气颇觉不甘心,特别是个别好风雅又会点丹青的上林县新晋的吴姓小财主,犹豫再三之后耐不住技痒:“唉,罢了罢了,我来献丑一个,画个霜催橘柚黄&图吧。”
听他这么一说,哗啦又聚集了一群人:“都来看吴大老爷开笔作画啦”
吴小财主打发小厮:“去买条橘香墨来,讲讲价,问问一条600文卖不卖。”
“老爷不是要画橘柚黄&图吗?”小厮挠头:“怎么只买橘香,柚香不买吗?”
吴小财主瞪了他一眼:“你的话太多了。”
小厮进墨铺去了,顾世安自然不卖货的,他就在一旁坐等收钱,等那小厮来讲价的时候他给卫景平使了个眼色:600文可以了,做人不要太贪心少赚点薄利多销嘛。
卫景平:“这位小哥,吴老爷不是要画橘柚&黄图嘛,您看这样行不行,您650文买橘香墨,我送些研好的柚子墨,这样一来吴老爷就能画真正的橘柚黄&图了,划算着呢。”
小厮觉得很有道理,立刻跑出去请示吴小财主,片刻后拿了650文过来:“俺家老爷说了,叫多给点柚香墨。”
“成,”卫景平说道:“成!”
墨条包好递出去,收了钱,他朝顾世安挤了挤眼:“只能给你算600文哦。”
后来那50文是他自己争取多赚来的。
没过多大一会儿,进来个中年秀才男子,和之前的吴小财主一样,也说要买一条橘香墨,叫另多送点研好的柚香墨,说也要画一幅橘柚图。
卫景平正纳闷呢,就听见外头在争吵,原来吴小财主画砸了还不自知,非说自己的橘柚黄&图添了香就是佳作,读书人不服气,由中年秀才男子上台砸场子去了。
……
后来有两个跟风的一前一后进来买了两条橘香墨,到日暮时分一共卖出去四条,营业额1220文,一两多银子。
约定好的卖出去一条墨给顾世安提成220文,统共是880文钱。
卫景平问他:“要钱还是要墨?”
要墨的话,要是他不嫌弃,就送他一套醉别好了。
顾世安没接他的话:“卫四,听说制墨要烧大松制松烟对吧?你们用的大松,是不是后山的?”
他有一回去登山,发现有人伐去十来棵两人合抱来粗的大松,想来是卫家干的。
“我们烧制松烟的大松的确是伐自后山,”卫景平承认了:“不过我爹已经问好了附近上溪县的,等以后用量大了,不能伐后山的大松了,就去那边采买。”
顾世安:“何必舍近求远?”
他那天在后山转了一圈,往深山里走,层峦叠嶂的不知道生长着多少棵大松,就算再开两家墨铺也有取之不尽的大松供烧纸松烟,这还要采买?
卫景平挪动椅子挨近他一些,低声说道:“怕伐得太多招来乡绅们不满,再告到县太爷那儿就麻烦了。”
他们卫家尽量不惹这个麻烦为好。
顾世安拍了拍自己:“其实以咱们的师生之谊……”他话开了个头停下来玩味地看着卫景平,那意思:后面的话不用我说想必你明白吧。
卫景平:“……“
好像有点明白,又好像不太明白。
“夫子想入伙?”他恍然道:“这么说,墨铺好像是缺了顶保护伞。”
顾世安继续看着他:很好接着说,再说直白一些。
“县太爷和乡绅那边,”卫景平不兜圈子了,单刀直入地问:“夫子是不是能搞定?”
顾世安摆捏着手里的折扇,反问他:“你说呢?”
卫景平:“……”
他在琢磨这件事怎么往下说。
“咣”忽然外头一阵鼓吹喧天地响起来,震得人鼓膜发疼,霎那神经揪起来,上林县出什么天大的事了这是。
“……喻,诸位都挺好了,听仔细了,家里有读书人的要笑了,明年皇太子大婚,圣上喻旨恩科提前一年举行,就在明年二月份了,诸位秀才老爷们准备起来吧……”有三五名官差跨在马鞍上,次第在大街上穿梭巡游喊话这一天大的好消息!
是时春光将暮,凉亭水阁内投壶围棋的,吟诗度曲的,乡下茅屋中悬梁刺股的……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廷加开恩科了?”
墨铺里,顾世安和卫景平四目相对,都不约而同地也问了这么一句:“朝廷加开恩科了?明年就考?”
说完又双双静默下来。
顾世安一欢喜一忧伤:喜的是,恩科提前这么一来呢,书院里岁数大些的胸有成竹的学生就不必再等了,早一年下场早一年取得功名出人头地;忧伤的是,这一两年才入学的蒙童,如何做八股文才学了一半,到明年二月份,紧赶慢赶也只能学完四书五经,最多再笼统地说一说继破题、承题、起讲之后,怎么入题怎么起股怎么束股,似乎没有时间细细讲慢慢揣摩练习,只能囫囵吞枣地学一遍,至于能不能学会,大概就只能看蒙童们的天资和悟性了。
卫景平心里算着时间不够用,正如顾世安一忧的那样,他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了。
念书上,似乎不能按部就班地来了,大概要过起两耳不闻窗外事闻鸡起读圣贤书的日子才能够得上明年的县试!
“那什么,”卫景平稳了稳心神:“夫子方才说的就地取‘大松’的事,我和老姚商量一下就给夫子答复,您看怎样?”
他多半的心思都飞到明年的县试上去了,语气中已有三分敷衍。
顾世安的心也不在这个上面了:“墨铺烧制松烟只管先用后山的大松,要是有事你找我。”
说完,竟忘了索要好处就匆匆走了。
卫景平将此事和姚春山他们说了:“往后要你们多操劳了。”
他或许分不出心帮墨铺的忙了。
“你放心,”姚春山把汤药当酒一口闷下去:“有我和英哥儿呢,应付得过来。”
前前后后的他也学了些生意经,渐渐知道如何卖货,如何与顾客打交道了。
如今墨铺才新添了“醉别”系列,卖开了局面且得卖一阵子呢。他们只要规规矩矩制墨、卖货,不出差错就行了。
……
因为恩科提前,白鹭书院上下如临大敌,三位夫子每日在赶课业,同窗们也如野马上了嚼子,每日一放学便被家中接回去用功,再不复之前悠闲和淘气了。
到了大历九年的二月,春风唤出了绿柳,县衙贴出了主持县试的通告,白鹭书院的蒙童们要下场参与科考了。
卫景平很快要面对人生中的第一场科考,县试。
作者有话说:
嘿嘿,要考试啦~别走开还有一更啦啦啦。
第54章 县试
◎“你还小,就当去玩一把吧。”◎
在成为秀才之前他要经过三场童试, 县试、府试和院试,大徽朝有规定, 县试之前, 报名参与的考生,先要经过县礼房查验“亲供”,“亲供”包括籍贯、姓名、年龄、身高体格样貌等等项目,待查验完毕, 发放报名资格表, 拿到报名资格表之后, 还要找五人互结互保, 之后再找本县的廪生作保, 担保其确系本县人氏,且该考生家世清白, 祖上不是贱籍,三年内并无祖父母、父母之丧者, 方能报名应考。
白鹭书院在此时发挥出了出色而有担当的组织作用, 顾世安带着程青和温之雨将可以下场学生先筛选了一遍, 五人分一组相互结保, 卫景平和傅宁、潘逍等人一组,余下的宋玉临跟唐庆之、武双白等人一组, 等他们签字画押完毕,书院又出面找了县里的廪生作保,据说要给每个廪生送份过得去的礼物,人家才肯出结作保。
天下第一墨声名鹊起,顾世安和程青一商量, 去墨铺买了一套醉别和蟾宫折桂, 给两名廪生送了过去。
“我没收顾夫子的钱, ”姚春山赔了钱还有些高兴:“如今连他送礼都要买咱们的墨了,可见老人家我制的墨是天下一绝。”
“哼,”卫景平不满地道:“蟾宫折桂墨是咱们卖得最好的,一锭6两银,你这一天就赔本12两银,再赔下去,”他无视顾客盈门的盛景,幽幽地道:“我就等着跟你喝西北风吧。”
姚春山看了一眼忙得脚不点地的卫景英,不怀好意地笑道:“过几日就县试了,你就不能积点口德啊,保佑你考场上做出文章来。”
这具原身体内的尚武好斗的因子复苏,卫景平险些暴跳起来揍他一顿。
大历九年的县试由上林县的知县武念恩主持并担任考官,连考五场,每半天一场,一共两天半的时间。第一场为正场,第二场为初复,都是考四书文两篇,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第三场为再复,第四、五场为连复,考《四书》《五经》的注解,第后场的最后,要默写《圣谕广训》的百余字,不能有错别字或者涂改。
每场考试隔数日举行一次,前一场考试通过者才有资格参加下一场,且每场的录取人数依次减少。
听说富贵人家的公子下场科考的那几天都有书童伺候着,卫长海不淡定了,和卫景英和卫景川商量着:“要不,你俩去跟着老四科考?”
“拉倒吧。”卫景川一开口就把卫长海堵了回去:“老四说科考这几日叫咱们该干嘛干嘛。”
卫景平在屋里听见了,特意出来道:“爹,二哥三哥,你们不用管我,我自己一个人够了。”
拎个小考篮的气力他还是有的。
“老四,开考那日不光咱们县城里的考生,还是上林县下辖的各镇、村上的读书人都来应考,”卫长海皱着眉头,不放心地道:“人多,你又小。”
他怕进场那会儿卫景平被人挤。
“不碍事的。”卫景平好笑地道:“都会排队的。”
他这个便宜爹担忧的可真奇葩了。
这两天,卫景平还真有点小紧张。考前为了躲清静,卫景平没回家,而是住到了姚春山那里,因为前面隔着墨铺,所以这里进屋之后就立刻幽静下来,几乎听不见外头的一点声音,真可谓是闹中取静了。
县试的头两天晚上,卫景平睡不着觉,起身出屋一看,一个少年的身影蹲在墙头:“……”
“傅宁?”
“我好紧张啊,睡不着觉,就来找你了。”果真是傅宁从墙头上跳了下来。
二月的夜晚,不适合考试,适合秉烛看春。
“没什么好紧张的,”卫景平对于他这种散布焦虑的行径给了一个大白眼:“你都学这么好了,你都紧张,那我该怎么办呢。”
傅宁低下头笑笑:“不说这个了。”
卫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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