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辫子
这是事没发生在她们自个儿身上,自是觉得符氏可怜。
像作为当事人的她,哪怕符氏把自己搞得再可怜兮兮。但落在她眼里,也只有四个字可以概括——面目可憎。
跪在牌位前的符氏身板放得极低,她红着眼,哑声道:“各位族中长辈,愚妇自知一念之差犯了错,还请族中长辈们看在愚妇这些年,服侍公婆,操持家务,照顾夫婿,养育子女,都尽心尽力的份上,让愚妇在祖宗们的牌位前磕几个头告罪。”
庄家的几位族老面面相觑,都不由得暗暗点了点头。
不说旁的,这符氏,还算是懂点规矩。
符氏这副做低伏小,又暗暗替自己洗白的话,成功的让庄家族老们对她的印象好了一些。
也让不少围观的村民们,都心有戚戚的,对符氏多了一分同情。
庄云黛依旧撇了撇嘴角。
倒是春柳,毫不遮掩她对符氏的厌恶,低声同庄云黛道:“她倒会装样,把她算计你的事,轻描淡写的说成是一念之差!还有什么服侍公婆,操持家务,照顾夫婿,养育子女?我呸!拿你爹卖命换来的银钱养家才是吧!”
庄云黛拨了拨头顶荷叶的位置,小声对春柳道:“嫂子别气,就当看个热闹。”
庄家这等于是生了疥疮,但最严重的地方显然是符氏这块肉。
他们若是真想好,把这块烂了的肉割掉,说不定还能保存些什么。
但他们若是舍不得割去符氏这块肉,任由腐烂滋生,那只能说,到时候连累的,是庄家一大家子。
庄云黛笑盈盈的等着。
她今儿一看符氏这装扮,就知道,庄家大概是要保符氏了。
不过想想也是,庄家跟符氏这会儿已经乌鸦掉进酱缸里,两者一通黑,想要保她,也是能理解的。
那这样的话,庄云黛倒是正好有个想了很久的念头,可以趁着开祠堂的机会,实施一下。
所以,她这会儿不说话,就看着符氏表演。
或者,一会儿应该还有旁人的「倾情演出」,她就当看耍猴了。
果不其然,符氏这样嘤嘤嘤陈情之后,又端端正正的重重磕了几个头,每下都磕的结结实实的,额头上很快就泛红了。
这副模样,很难不让庄家族老们动容。
不过,动容归动容,族老轻咳一声,也没忘了正事,他道:“既然你已经磕完了头,那一会儿,有一份族里替你男人拟出的放妇书,你便画个押,这边便算是了了。”
“是。”符氏哀婉的应着。
在她身上,丝毫看不出半分曾经想要毁了庄云黛一辈子的歹毒。
外头那圈看热闹的人,不少都觉得有些心软了。
他们觉得,符氏看着好似也有些可怜……许是她也知错了,所以这会儿才这么干脆利落的答应了画押?
放妇书,那可就是休书啊。
以符氏的年龄,膝下又有儿有女的,被夫家休回娘家,哪里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这样一想,人们的恻隐之心又动了。
而就在此时,外头冲进来一个身影,叫着「娘」,冲进了祠堂。
那个又胖又敦实的身影,如小山一般,噗通一声跪倒在符氏面前。
不是庄文裕又是谁?
庄家族老脸上带上了几分不满,但到底是庄氏族里自己的子弟,族老耐下性子,同庄文裕道:“裕哥儿,这会儿闯进来,也太没规矩。”
庄文裕道:“族老爷爷,我娘即将被休,若是我这个当儿子的,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休而无动于衷,那岂不是不孝?事急从权,我也只好没规矩一下。想来祖先们念在我是为了亲娘的份上,也不会怪罪的。”
族老一想,确实,当娘的要被休了,当儿子的着急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他面上的不耐淡了几分,同庄文裕道:“你说的也算有理。只是,你娘做错了事,把你娘逐出族谱。是对她的惩罚,也是对族里的一种肃清,毕竟无规矩不成方圆。”
旁边几位庄氏族老,都连连点头。
庄文裕朝族老磕了个头:“族老爷爷,都说子不教父之过,反过来想,父母年纪大了,子女不能起到劝阻的作用,让父母走了岔路,岂不也是子女的不孝?我娘一念之差,走了错路,我虽说不知情,却也险些成了帮凶,这一切,都在我。”
族老们见庄文裕这么有担当,把所有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揽。顿时对庄文裕大为改观,看向庄文裕的眼神也变了:“说的不错,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就连春柳也直嘀咕:“不是?庄文裕怎么跟变了个人似得?”
庄云黛笑而不语。
人家为了救他娘,卖力演戏呢。
这些说辞,估摸着也是昨晚上庄家人教他背下来的。
也不知道是背了多少遍,看这会儿还是有些磕磕绊绊还是在念台词一样的表现,就知道,这效果也就只能是糊弄糊弄这些民风淳朴没什么戏精的古代人了。
符氏也似是被儿子感动的不行,大哭道:“儿啊!娘不许你这么说自己!娘犯了错,娘受罚是应该的!”
庄文裕磕绊了下,似是忘了接下来说什么,好在他爹站在对面给他以口型示意,他终于想了起来:“娘,儿子说了,你犯了错,没有劝阻你,却是儿子的不孝!”
他又朝族老们磕头:“族老爷爷,圣人也说,知错能改,额,善,善,善莫大焉!”
他终于把这话给憋了出来,忍不住就带上了一分喜色,看着多少有些违和,“我娘眼下既然已是知错了,还请族老爷爷们,再给我娘一次机会吧!”
第85章 我不同意
虽说庄文裕的表演上有些瑕疵,但这会儿是在民风淳朴的乡下,人们一方面没怎么见识过戏精,另一方面,也是被庄文裕这孝顺十足的「表现」,多少给感动了。
他们不由得有些动容,面面相觑,都有些犹豫了。
“你娘到底是犯了错,总不能你这样说几句,就放过她。”一名族老道,“万一,你娘日后再犯呢?”
符氏听出来族老说辞里的动摇,她眼里闪过一抹急切。但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她跪在地上有些哀愁道:“愚妇经了这遭,是再也不敢了。”
庄文裕抑扬顿挫道:“我想过了,我要去进学,把圣人们的教诲都记住,往后,我娘要是再犯错,我也能用圣人的道理来劝娘了!”
他在此时说出这番话,就好像是为了孝义,决心投身进学一样,这份孝义之心,大大震撼到了周围看热闹的人群。
很多人都有子女,看到庄文裕表现的这么孝顺,都有些忍不住的羡慕。
甚至有人已经在说:“要不,看在孩子这么孝顺的份上,再给这妇人一次机会呗……若是她再犯,你们再开祠堂把她休了就是了。”
这人此言一出,倒是得了不少附和的。
庄云黛垂着眼眸,嘴角一扯。
庄老童生见孙子已经把气氛给烘托到如此,这其中一部分得益于他昨晚上连夜想的那些大道理。
他心下有些得意,又觉得有些自豪,竟也生出了几分,孙子是个读书料子的错觉来。
正巧这会儿族老们也有些动摇,询问庄老童生的意见:“族弟,你觉得呢?”
庄老童生挺了挺胸膛:“我家裕哥儿既然有如此志向,我做祖父的,也不能拖了孙子的后腿!更何况,有个被休弃的娘,往后裕哥儿的科举之路,说不得还要再添几分坎坷。”
族老们纷纷点头,觉得确实也是如此。
更何况他们私底下还觉得,这供个读书人,几乎是要倾家荡产的去供。只要供出了一个,几乎是全族人都能跟着受益,挂靠在他名下的田地,可以免除一些赋税什么的。
眼下见庄文裕这般谈吐,确有不俗,说不定真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为了这么一个妇人,毁了一个好苗子的前程,也不太合适……
族老们私底下交流几句,便轻咳一声:“既是如此,那把符氏驱逐出族谱一事,就暂且搁置吧。但若是符氏下次再犯,族里绝不姑息!符氏,你听到了吗?”
符氏眼中狂喜,正想答应,却听到一声脆甜的声音,划破天空般响起:“我不同意!”
符氏眼里的狂喜一滞。
很快就漫上一股咬牙切齿的狠意来。
庄、云、黛!
说话的,正是庄云黛。
她把手里的荷叶交给一旁的庄云期,又小声同春柳跟王翠翠她娘道:“彤彤跟阿期劳烦婶子嫂子帮我看一下,我去去就回。”
春柳跟王翠翠她娘点了点头。
庄云黛在万众瞩目中,迈进了祠堂。
眼下这几个族老都没有见过庄云黛,见一陌生丫头进来,他们都有些不悦,打量了一番庄云黛:“你是?”
毕竟,庄云黛先前是个傻子,庄家嫌她丢人还不够呢,怎么会让她去见族老这样的客人?
庄云黛笑盈盈的对着几位族老行了个礼:“各位族老爷爷们好。我是向阳村庄家二房的庄云黛。”
庄氏这几个族老一听,恍然大悟,打量着庄云黛:“原来你就是庄家那个……”
说话的人,把傻子两个字给咽了下去。
他轻咳一声,把这话给岔开了去:“先前听说你傻病好了,眼下看来果然是真的。”
他又乐呵呵的对庄老童生道:“族弟,你家里头倒是个福地啊。孙女儿病好了,孙子又是这般钟灵毓秀,往后啊,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庄老童生勉强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他现在很是不待见庄云黛。
在他心里,这一切的一切,罪魁祸首就是他这个不省事的孙女。
她既然没吃亏,那为何还要硬扯着不放,把这事给闹到里正那里去?
让他们庄家是丢尽了脸面!
庄老童生眼里几分不耐,对庄云黛硬生生道:“你来做什么?”
庄云黛垂下头,看着可怜极了:“爷爷,我以为你们要把大伯娘赶回娘家,是为了替我讨个公道……”
庄氏族老们不由得都有几分不太自在。
看热闹的人群这会儿才想起来,是了,符氏老在那儿说什么「一念之差做了错事」,他们下意识的就以为不算什么大事了。
直到看到庄云黛这个活生生的人站在这儿,他们才想起来,符氏是差点毁了眼前这个女孩的一辈子。
眼下,对符氏什么都不处罚,就这样轻轻松松的放过,好似,确实也有些说不过去啊?
庄老童生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族里头的决定,你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可置喙的?!”
符氏却暗暗有些急了。
她这公公,怎么到现在还摆着架子呢?
生怕旁人不觉得庄云黛可怜吗?
这不是生生的让人心朝庄云黛那边滑过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