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骨生迷
此时若是江大夫在此处,怕是也对谢老夫人如此反复的病情而束手无策。
若再晚几日, 那幕后之人连着几夜对着舟车劳顿、情绪波动起伏甚大的谢老夫人频频出手,怕是谢老夫人真是无力回天, 轻则中风,重则殒命。
而谢家这几位主子,则也只会想到怪力乱神之事,根本不会把两桩事联系到一处,就更别提报官追凶了。
这才是真的兵不血刃,杀人于无形。
“对,这是母亲病倒前吩咐的事儿。”谢家大老爷好像一下子有了主心骨,脸上不再见犹豫纠结之色。
当时随行的下人众多,就不方便在谢老夫人的院子问话了。
江月想着自己到底是外人,便也没准备旁听,却看陶氏和金氏两位夫人跟着自家夫君起身,走到门口后却没动,转眼巴巴地看向江月。
“那人会下毒,江娘子看是不是……”
江月张了张嘴,想说既只是会用蒙汗药这种东西的人,其实让王大夫去负责掌眼就行,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对。
那位王大夫虽也是跟着成哥儿回来的,但并不是谢家的什么奴仆,正经从府城的大医馆里头雇的。
而此番谢家遭难,明显就更像是内贼、而且是谢家人了解甚深的内贼所为。
王大夫嫌疑很小,却也并不是没有。
而若他是无辜的,前头他也让人一包蒙汗药放倒了,可见还真的是只专攻儿科,对其他东西很不在行。
所以江月也不再推辞,起身跟着一道过去了。
很快,陪着成哥儿的回乡的下人便开始挨个进入正厅。
谢大老爷一一问话,他们的口供都大差不差,就是说一路上跟着陶氏、金氏和成哥儿回来。
从府城到县城,本该只有三四日的路程。
但成哥儿年纪小,又是头一回出门,沿途看什么都新鲜,于是走走停停的,风雪来临之前才到了望山村附近。
而后便是车辙子突然断了,他们找了个僻静但还算宽敞的小院子落脚。
当晚吃了大锅饭,就一觉睡到了大中午,醒来奶娘第一个发现成哥儿不见了,然后陶氏和金氏就发动所有人去寻。
结果自然是没寻到,于是一行人兵分三路,有的负责回府城给谢老夫人传信,有的留在那小院附近寻找,有的就进城去张贴告示,发动全城百姓帮着寻。
谢大老爷虽无甚主见,但到底被谢老夫人带在身边教养了好些年,因此很快发现了其中不对劲。
他沉着脸发问道:“母亲十分看重回乡祭祖,不止是成哥儿他们穿戴一新,随行所用的马车更是崭新的。怎么会平白无故断了车辙子?”
被问话的车夫被唬得脸色煞白回道:“老爷明鉴,崭新的马车确实不会这么轻易损坏,但少爷……少爷之前一时要上山,一时要进城的,是以这马车几日内使用颇多。”
车夫说话含蓄,意思就是虽那车从府城出来的时候是崭新的,架不住成哥儿事儿多,一时这样,一时那样,来来回回得折腾个不停。
不然怎么能在路上耽搁那么多天呢?
成哥儿虽有些早慧,却是实打实的被谢老夫人宠大的。
他不像谢家大老爷和二老爷,过继到谢老夫人膝下的时候就已经十来岁,能知事儿了,知道后头的好日子都是谢老夫人给的,因此越发谨小慎微。
当着下人的面,谢大老爷自然不会说儿子的不是,只接着问说:“那断裂的车辙子何在?”
“坏在半道上了,后头在小院子落脚了,换上了备用的。那旧的就还在小院子里……”
车夫说到这儿,声音也低了下去。
他也委屈的慌,他平时做事肯定不至于这么没交代,但谁让一顿加了药的大锅饭下去,他就睡得人事不知了。醒来就得知成哥儿不见了。
陶氏和金氏两个主子都六神无主,慌了手脚,他们这些当下人的就更别提了,哪儿还顾得上那根坏掉的车辙子?
谢大老爷摆摆手,让他下去,而后转头吩咐自己的小厮,去那农家小院找找车辙子。
但看车夫方才那模样,其实众人心里也有数,多半是找不着了。
下一个,是随行、负责做饭的张厨子。
出自他手的饭食把大家都放倒了,他的嫌疑也是最大,所以谢大老爷把他放到了后头查问。
张厨子也清楚知道这个,因此一开口就喊冤枉,“老爷明鉴,小的可是跟您同一年进的府呢!在谢家做了十来年的饭,小的是真不会做下药那种事儿啊!”
谢大老爷摆手让他别吵吵。
这些人陪着成哥儿出远门,前头自然都是看起来十分信得过的。尤其是这厨子,掌管着主子们的吃食,那更是谢老夫人亲自点了他跟着的。
“你做饭的时候,可有旁人出入过?”
“有的。”张厨子想了想说,“大夫人跟前的珍珠、二夫人跟前的檀云,还有少爷的奶娘素银,都来过的。”
于是她们三人也很快被再次喊来问话。
三人也都老实承认却是进过那灶房——她们都是主子跟前亲近的下人,过去在谢家,主子跟下人的饭食都是分开烹饪。
但出门在外,便没有那么多讲究,都是吃的大锅饭。
她们想让自家主子吃的比下人好些,就得去厨房盯着督促着。
不然张厨子一个人,做三个主子的饭食,另外还有二三十个下人的,饭食端到主子手边都冷了。
奶娘素银的情况和她们稍有不同。
队伍里最要紧的就是成哥儿,他的饭食肯定是先做先出的。
所以她进灶房,是因为成哥儿突然想吃个蛋花羹,让素银去知会张厨子。
那会儿他们是临时决定在农家小院停留的,赶路的时候虽带了不少食材,却并不会带鸡蛋这种容易磕碰的食材。
张厨子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最后还是另外遣人冒着寒风出去,跟村里的人买了几个过来,而后再临时做了一碗出来。
于是又多了好几个帮着去买鸡蛋的下人进出过。
珍珠和檀云都是陶氏和金氏身边的大丫鬟,平时跟半个主子没差别。
此时因为张厨子一句话,两人就突然有了下药害人的嫌疑了,当然是愤愤不平。
珍珠不平道:“老爷别听这张师傅胡吣,他说是只奴婢三人先后进去,但是奴婢和谭云结伴过去的时候,分明看到还有其他人进去呢!”
檀云也附和地这般说。
两人说着看向素银,那素银这会儿照理说,便是没看见也该附和一二句才是。
偏生像吓蒙了似的,被她们二人看了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谢大老爷也不管她们的眉眼官司,再把张厨子喊来对质。
那张厨子这才老实相告——连珍珠和檀云这样的大丫鬟,都担心自家夫人在他手底下吃冷饭。其他下人难道没有这个顾虑?
原来张厨子因为自恃是谢家的老人,也就在谢老夫人面前不敢偷懒,平时的时候是出了名的惫懒,算盘珠子似的拨一拨、动一动。
他给主子做饭,那至多是慢一点,不够热。
给其他下人做饭,那绝对是一点儿热气儿不带!
若搁平时,下人们也没这么金贵,但架不住这是出门在外,且又是寒冬腊月。
谁能担保吃顿冷饭不生病?
因此机灵一些的下人便也知道跟张厨子走走关系,提前去吃口热乎的。
张厨子能收到他们孝敬的好处,也乐得如此,几乎一路都是这么过来的。
当天因为成哥儿临时要吃队伍里没有的东西,那轮到下人吃饭,肯定得越发晚了。
于是他们便都先后去询问了一番,手脚麻利的,干脆自给自足,在小炉子上弄自己的吃食。
这再问下去,可越发精彩了,当天出入灶房的下人,居然占到了整个队伍的半数还多。
等于是审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几乎是人人都有嫌疑、也有做案的时间——这么些人出出入入呢,人多眼杂,都能靠近锅台,帮着张厨子打下手,那蒙汗药又是常见之物,下药的人只要够淡定,神色如常地往里头加,旁人也只当是加调料罢了。
一通查问下来,已经是日头西斜。
而派去望山村附近那个农家小院的小厮也回来了,那根断掉的车辙子确实是找不到了。
谢家两房主子听下人的话已然听得头脑发昏,此时听说证据之一的车辙子也不翼而飞,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于是暂且让众人都下去,让今日被问到话的人都警醒些,在府里不许乱走,也不许单独行动。
人都散了之后,宝画直接累瘫,趴到了桌上,连话都懒得说。
江月看着奇怪,“就在厅里待了一下午而已,怎么累成这样?早知道这样,我就让你先回来休息了。”
宝画素来是负责家里的体力活儿的,立刻摆手道:“确实累,比我劈一天柴还累。但不是身体上的累,是脑子累!我旁听了一下午,也帮着想了一下午,累死我了!”
“昨儿个还说早知道当初你也进宫当姑姑了,才动了这么会儿脑子就累成这样。”江月看的好笑,把她从桌前扶起,“那我们动了一下午脑子的宝画姑姑,理出什么头绪来了没?”
被自家姑娘打趣,宝画自然也不生气,只嘿嘿一笑,“那我说出来,姑娘可别笑话我。”
江月其实现在也有些没有头绪,并不指望宝画能一下子找到罪魁祸首,但却是乐得见她成长,就道:“嗯,你说。”
宝画压低声音,凑到江月耳边,“我觉得……嫌疑最大的,是成哥儿。”
江月抿了抿唇,忍了半晌,才把笑意忍了下来。
到底是宝画第一次动脑,江月忍住笑后,就问她说:“怎么这么说呢?”
“姑娘你想啊,那崭新的马车是因为成哥儿用的多,所以坏了之后,谢家的人才半点没有怀疑是人为。再有,那日在农家小院落脚,也是他忽然要吃什么蛋花羹,折腾得人仰马翻,灶房里去了那么些人……而且姑娘没听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嘛,他们也觉得委屈呢,若不是成哥儿非要闹着回乡祭祖,则也不会生出这样的事端来。”
说着,宝画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今日被审问的下人或许只知道查的是前头成哥儿走失的事,但她却是知道,真正追查的是加害谢老夫人的凶手。
成哥儿是这个宅子的长子嫡孙,总不可能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来加害最疼爱自己的祖母吧?
遑论,成哥儿才五岁,再早慧也实在有限。
所以宝画说完又抱着胖乎乎的脑袋冥思苦想起来。
“好啦,暂且别想了,也到了用夕食的时辰了,用过饭再想好不好?”
“姑娘比我聪明,这么不慌不忙的,肯定是心里有成算了?不然你直接告诉我答案吧。”
“我又不是衙门里的神探,大家都想不明白的事儿,我哪儿就明白呢?”江月说着,凑到宝画耳边用气音道:“不过我确实有别的成算,因为咱们本就不是今日一定得抓出凶手啊。”
今日,谢家两房人并不提谢老夫人的病情,只还追查前头蒙汗药的事情。
其实并不是真的要一日之内就找出那人,而是给那人一个信号——谢家的主子们暂且还不知道那古怪铃音,只还紧着查前头下药的事儿。
让那人放下戒备,白日里没有再动手的机会,夜间再在谢老夫人的院子附近加强人手,由能听到铃音的江月和成哥儿坐阵。
若那人再闹出响动,则必然被当场抓获。
若她谨慎到不准备动手,那么明日谢老夫人就能醒过来。
届时更简单了,那铃音总不是人空手弄出来的,必然是什么铃铛之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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