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骨生迷
她配的都是剧毒,且用量极大,衡襄就算有比冰蚕蛊更厉害的东西,那么一只,也绝对不够。
至多,只是延缓毒性发作而已。
“医仙娘娘,好一个医仙娘娘!”衡襄手脚虚软地爬到到了石桌前坐下,“你和陆珏,可真是一对啊。不过我也说啦,我本也没准备活,你别害怕,我现下还是不会对你如何。”
只听‘咚’一声巨响之后,附近的吵嚷声骤然加大,城门的方向火光冲天。
不知是谁尖声叫嚷,划破夜空:“城破了,城破了!”
两军厮杀声渐起,半个时辰的工夫,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
一队人马突破了城门口的重围,朝着这宅邸的方向而来。
尽管隔得甚远,但江月一眼辨认出为首骑马的那人正是陆珏。
一行人行至宅邸附近,只见成千数百的黑袍人从四面八方汇聚而去。
黑袍人并不阻击,也不与他们巷战,而是再次抓出个好些来不及躲藏的百姓,用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挟持在身前。
陆珏掷出手中银枪,宛如游龙,直接将一个百姓和黑袍人一道钉死在墙上,而后挥手示意其他人一道行动。
他身边跟着个身形格外高壮的男子,身着厚重铠甲,那更是壮硕如熊。应当就是熊峰了。
熊峰似乎是不愿意这般行动,慢了一瞬,只见一个方才还在黑袍人刀下苦苦求饶的百姓,突然奔向了他,双手一撕,直接将他坐下的马撕成两半。
熊峰狼狈地扑下马来,与此同时,叛军的刀也掷向了他。
依旧是陆珏,解下腰间银鞭,将人勾住往回一拉,这才让那人和砍刀擦肩而过。
而那百姓也在使用过一次‘神通’之后便立刻倒在了地上,生死不明。
“原来……这就是‘一个不留’的理由。”江月呼出一口长气,弯了弯唇,随后看向衡襄,“这大概就是你的后招?所谓最后的无辜百姓,又不知道让你下了什么蛊,比那迷心蛊的回光返照还可怕。真要放这些人出城,才是真的放虎入羊群。”
气息虚浮的衡襄却根本不答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街巷处的情景,拍着栏杆狂笑不止。
江月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
衡襄是个疯子无疑,却是个心思深沉的疯子,真要疯到不知所以,根本不可能成为丘黎族的族长,极乐教的教主,率领一方叛军作乱这么多年。
哪里……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江月把舌尖上的伤口再次咬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思绪混乱的时候,癫狂的衡襄正不错眼地看着陆珏率人厮杀。
“不够,不够,怎么还是不够……”他神神道道的念叨着,然后伸手触碰了窗前的一个装饰物,机关声音再次响起,几息工夫之后,从这宅邸的四面八方又涌出好些个黑袍人,冲向了陆珏率领的那方人马。
依旧是和前头一样的招数,黑袍人的第一目标并不是攻击,而是寻出许多百姓,重复之前的举动。
就好像……好像故意送去给陆珏杀一般。
衡襄满意地笑道:“够了,就快够了!”
江月惊讶得浑身颤栗——她亲眼看到陆珏附近的黑气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电光火石之间,她终于理出了一丝头绪,“你在……逼陆珏杀人?!”
衡襄没有回答她,但江月捕捉到他抓着窗垣的手紧缩了一瞬。
会武之人对身体的掌控力远超常人,前面的几日,两人不断地互相试探,江月没在他身上寻到一丝破绽。
但现下他身中剧毒,只凭借药物强压毒性,已然成了强弩之末,这才有了现下的光景。
江月不再看他,将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人有所为,必有所图。
丘黎族的所图,是成为天下共主。衡襄几次提到大熙的圣祖皇帝,提到陆家子孙,都难掩恨意,那么他们的所图还得加上一条,那就是向陆家寻仇。
“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江月浑身颤抖,紧紧握拳,指甲都陷在肉里。
衡襄没再表现出什么异样,脸上神情无辜,“医仙娘娘凭何这样说?我一开始就说不会对你如何,这一路上都是以礼相待呀。即便是现下我中了你的毒,都未曾对你做什么哩。”
江月说不是,“我说的不是你抓我的‘开始’,是时间上,陆珏从彭城逃离之后的‘开始’。”
衡襄没再接着俯瞰街景,转过身抱着胳膊,对着江月挑了挑眉,示意她可以接着说下去。
“你几次提到衡姣,对她并无太多感情,甚至还不如提起承钧帝时在意。她身份再贵重再要紧,但到底这彭城还是你做主。旁的不说,这角楼位置如此特殊,陆珏即便是逃出去,只要让前头那个擅使弓箭的人上到这处,放上一支冷箭,伤重的陆珏怎么可能逃到城门附近?!”
江月努力平复着情绪,尽可能地让声音不再颤抖,“所以,陆珏的出逃,本就在你的计划之内,是你一手促成。”
“医仙娘娘怎么这般说?那可是陆家子孙,我再疯,也不至于……”
时间紧迫,江月直接打断道:“如果我猜,当初你在陆珏身上试的蛊,成功了呢?前头你那么折辱他,拷打他,确实不像是想留他性命的模样。直到……直到你听从了衡姣的建议,给他种下迷心蛊,发现他体质异于常人,在他身上试蛊,还试成功了!”
“我对蛊虫知之甚少,只知道那东西会寄居在人的脑内。大脑是人体最复杂的器官,管理着人的情绪和思想……迷心蛊乱的是人的理智,那你那不知名的试验蛊,比迷心蛊更厉害,并没有影响陆珏的神志,目标是他脑中掌管情绪的部分?”
衡襄恍然道:“咦?医仙娘娘不愧是再世华佗,倒是给我提供了新思路呢。”
江月并不被他干扰,“所以你默许了陆珏出逃,又在城墙上,有人寻到他的破绽时,直接要了那人的命。因为这场战役,你本就是要陆珏赢!”
要陆珏被逼着对百姓动手,制造杀孽,要他生出许多负面情绪,要那不知名的蛊虫彻底破坏他脑中、掌管着情绪的部分。让他成为那蛊虫的傀儡,届时被丘黎族蛊虫所控的陆珏成为天下共主,怎么不算是达成了目标呢?
要知道丘黎族的种族观念和其他种族不同,他们一族本就是民风开放,吸纳汇聚了四方种族于一处。在他们的认知里,并不是说非要自己的族人坐上皇位才算完成了大业。
而陆家的子孙变成那副模样,同样也算是向已经作古的承钧帝复仇了。
也难怪,难怪在那个同样叫江灵曦的、穿越之人的讲述里,在这方世界本来的发展中,江月没有穿越过来,原来的陆珏也不会死。就像迷心蛊可以催动人的生气一般,那不知名的、更厉害的蛊虫,应也可以有类似的效用,让陆珏再多活几年。直到最后,让陆珏死于‘旧伤复发’。
心口处泛起细密的疼痛,如丝线般撕扯着江月,她已经不是在对着衡襄说话,而是说给自己听,帮助自己理清思路,“所以你抓到我之后,也未曾拷问我如何破解你族的迷心蛊,寻求改进之法。因为开始你就在撒谎!”
最初,陆珏的血并没有那么大的效用,衡襄口中所说,什么‘一开始就发现蛊虫进入陆珏的血就死了’,根本就是一派胡言。迷心蛊只是对他不起效用,是从彭城逃出去的陆珏,身上发生了变化。
“陆珏日前夺走的母蛊是假的,他身上那不知名的蛊虫,才是真正的母蛊!这才是他的血可以解除子蛊原因。”
也是陆珏身上的黑色气运一直未曾消退的原因。
这才是真正的‘黑龙惑世’的劫难所在!
衡襄不再故作无辜,拍着窗垣哈哈笑道:“医仙娘娘,委实让我惊讶。这么会儿工夫,居然能猜出我数年间的苦心筹谋。可惜啦,都晚咯!”
“怎么会晚?”江月看向角楼之下,街口处,陆珏手持银枪浴血奋战,他四周的黑色气运已如黑云一般,但好在尚未完全凝成实质,“我已经勘破你的底牌,找到了症结所在,我会……”
我会救他。
话未出口,江月一阵恍惚,她看着衡襄笑得如鬼魅一般,逼近她,“医仙娘娘对我使毒,我自然也会对你下蛊。你猜的不错,真正的母蛊就在陆珏身上。那些不中用的子蛊,唤作‘迷心’,母蛊却有另外一个名字,叫作‘恶烬’,恶念起,万物烬。它才是父亲和我的心血,不惧高热,不会被任何大夫从脉象上发现端倪,只是起效的条件更为严苛一些……我自认算无遗策,唯一没算到的大概就是,陆珏从彭城逃出去后遇到了你,他那般心狠手辣的人,在这么久的时间里,居然没有被恶念控制,努力地想做一个好人,致使‘恶烬’一直没有苏醒,不过……”
“不过没关系,因为我还有最后一张牌,就是你呀。”
第七十章
江月浑身僵硬, 手指都不能动弹。
“医仙娘娘,”衡襄一字一顿、似笑非笑地念着这个称谓,“须臾的工夫, 你能猜出这么多东西。怎么能猜不出,我对你的安排呢?啊,这是不是你们中原常说的那个词,关心则乱?”
衡襄一切看着疯狂的举动,都是另有所图。他亲自出马,将江月绑到彭城。大抵就是发现陆珏待她不同。
那日衡襄笑着透出过一句——“原来他怕的不是我!”
陆珏怕的,是江月看到他无奈屠杀百姓的一面, 因此产生误会,生了嫌隙。
衡襄勘破了这一点,才大费周章地将她弄到了彭城, 却一直未曾对她如何。
江月的口中被咬的鲜血淋漓, 勉强能开口,声音滞涩地道:“你说那些事情与我听, 并不是为了离间我和陆珏,而是想我情绪起伏, 你给我下的蛊才能生效。”
衡襄直接点头承认, 说:“是啊, 只是没想到医仙娘娘并不是传闻中那般菩萨心肠,听到、看到那么些事情, 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古井无波的心境,坚持要听陆珏解释……差点,就差一点, 我这最后一蛊就起不了作用啦!”
若现下眼前站着的是个正常人,江月自该和他谈谈条件, 双方交换解药。
但这衡襄,筹谋了这些年,到了现下仍未离开彭城,便是如他所说,根本没准备活下去。
江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当着我的面说什么‘还不够’,让我亲眼看到街上的光景,也都是刻意为之。你故意让我猜出来前因后果?”
“是啊。”衡襄还是笑,心满意足地笑,“医仙娘娘果然没让我失望,也果然,目空一切、智珠在握的医仙娘娘,对待陆珏也与对待旁人不同。听说他被我陷害至此,心绪起伏甚大呢!好啦,医仙娘娘也不必强撑着与我说话,拖延时间,这最后一出戏且听我安排吧。”
…………
月至中天的时候,如潮水般的黑袍人渐渐被厮杀殆尽。
街上尸体无数,陆珏身上的玄色铠甲不知染了多少血污。
有幸存百姓从角落中钻出,他们看着陆珏等人不留情面的诛杀,便不敢冒然上前,只敢缩成一团,哭叫着求饶,亦或是爬到家人的尸首上,失声痛哭。
即便知道这些人为自己的愚顽付出代价,被中上了莫名可怖的蛊,已不算是普通百姓。
但重明军本就是贫民出身,设身处地而想,若他们在投入陆珏麾下之前,先被极乐教招揽。大抵也是现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
哀声不大,却振聋发聩,熊峰等人皆是面露不忍。
其实早在过年之前,重明军就已然遇到过被多加了一道蛊虫的百姓。
那时候邺城尚有医仙坐阵,重明军还在忙着解救百姓,送到江月跟前诊治。
除夕那日的下午,陆珏听闻又有一批百姓即将被送到难民营地,在他们上路之前,亲自过去瞧了一眼。
当时熊峰还偷偷和齐策咬耳朵,打趣说:“从前何时见到殿下对这些小事这么上心过?”
自然是因为这些人过关之后,就要去到江月面前。
他自觉压低了声音,却忘了自己是天生的大嗓门,那打趣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陆珏耳朵里。
他目光扫过来,熊峰连忙熟练地告饶:“这些个活计,兄弟们都做熟了,不会出差错的。殿下不若趁着时辰还早,早些去接江娘子一道过年。”
他这话一说,齐策等人也都挤眉弄眼地笑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陆珏见到队伍中有个肚子浑圆的孕妇。
若换成从前,陆珏见到也就见到了,但或许是那妇人的眉眼跟许氏有二三分相似。
他想了想,吩咐道:“让那妇人晚些跟我一道过去。”
流民上路,大几十号人,肯定不可能个个配车撵,都是让他们步行一个时辰过去。
而跟着他过去,则另当别论。
后头陆珏安排完其他事务,叮嘱巡逻不可松懈,就准备动身带着那孕妇离营。
也就在那时,那一直安安静静的孕妇突然暴起,动作迅捷如闪电,直接扑到了给她驾车的士兵身上,用牙齿为武器,咬伤了那士兵的脖子。
其他人愣神的工夫,陆珏出手结果了那妇人,无奈那士兵已经被咬断了喉管,断了生息。
而那孕妇则是身下血流如注,一时间浓重的血腥味飘散了整个营地。
重明军从不杀百姓,更别说这样的孕妇,气氛莫名沉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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