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朝瑾
零碎且慌乱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是跟随着他的人到了。
“殿下……?”
“殿下!”
“殿下———”
燕弘荣听到七嘴八舌的声音,他的属臣簇拥到他身边,大多数人脸上都沾着未干涸的血迹。
“我到永寿宫的时候,父王不见了。”燕弘荣闭了闭眼睛,牙关因为用力已经感受到了隐隐的血腥气,他咬牙道,“所有人分头去找,务必要将父皇安全地带回来。”
安全这个词被他说得重极,仿佛是在啖什么人的血肉一般。
燕王不见了?!
燕弘荣身边的属臣均是心头一凛,他们走到这一步,是决计不能回头了!所以———
燕王必须死在今夜!
永宁城,郑氏宅邸。
后院之中,被部曲团团包围的郑氏家主涨红了脸,平素的风度在此刻几乎消失殆尽:“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没人回答他,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在黑夜中不断地响着,压抑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郑氏家主环视着黑夜中那些拿着火把的人,不由质问道:“身为我郑氏部曲,不听家主调动,你们是要反了天吗?”
“邱行德!伍佑!刘斌!”郑家主念出一个又一个名字,被他念到名字的人纷纷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脸上的愧疚之色暴露无遗。
“你们知道你们自己在做什么吗?”郑氏家主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燕京动乱,上卫求援,郑氏若是不驰援燕京,等动乱平息,便会被认为是逆党一流!”
“逆党?”忽而有一道女声压过了他的声音,围着郑氏家主的部曲突然向两边分开,一个女子缓缓走来,她穿着深色的衣衫,如云般的发丝里夹杂着霜白,一串檀木的佛珠在她的手腕上松松地绕了两圈,“领旨不受而已,算什么逆党?”
“领旨不受而已?”郑家主心头的绝望一阵阵上涌,“齐倚弦!你是疯了吗!你知不知道郑氏如今有多艰难?你这是在葬送郑氏数百年的基业!”
“葬送郑氏数百年的基业?”齐倚弦———也就是如今的郑夫人冷笑一声,“郑澹泊,水神节那场惊变,是让你软了骨头吗?”
水神节……
郑氏家主沉默了一瞬,语气里带着低低的叹息:
“倚弦,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可一族兴衰……不能这样胡闹!”
“我从不胡闹。”齐倚弦拨动了一下手腕上的佛珠,“郑澹泊,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你始终不了解我。在你眼里,齐倚弦出阁前,是燕京有名的闺秀,出嫁后,是郑氏的主母,是瑄和他们的娘亲,是一个好的妻子人选。”
火把的光倒映在眼睛里,齐倚弦的眼中仿佛有什么被点燃了似的:
“我读过过很多书,却最终安于相夫教子,我觉得这就是女子的宿命。直到十年前,我发现我错了。”
齐倚弦向前走了一步,她直视着这个与她相伴半生的枕边人:“尊荣、权利、名声———这些全都是你给予我的,我依附着你,所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没有置喙的权利。”
“十年前的那一天,我特别恨。不是恨你,而是恨我自己。”
郑家主无言以对,这刻,他觉得他的妻子好像变了,不,或许不是现在,而是更早。
“我恨我自己无能,所以落到这样的局面———”齐倚弦很快地闭了一下眼睛,掩过那一闪而逝的水光,“好在,还没有太迟。”
“抱歉。”火把照不到的阴影里,忽然走出来了一个人,是郑静姝,她脸上带着些许愧疚的神色,但语气却是坚定,“堂哥,我们等这个时间……等的太久了。”
她们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有谋划。
“静姝,我就不该送你去应天书院当什么先生……”郑家主着自己的妻子,看着自己最愧对的堂妹,又看到那些部曲的外围,犹豫着不肯过来的儿女,一瞬间竟有种众叛亲离的错觉。
“只靠我和嫂子,是不可能成事的。”郑静姝道,“男子总是会下意识地小瞧女子的能力。”
男主外,女主内。
小到衣食住行,大到人情往来,方方面面,人心揣度,女子其实并不见得比男子差多少,只是她们的想法被局限在了方寸之地里。
“我们并不是为了私人的仇怨,而是为了在这个动荡的时局里,去为女子搏一线可能。”
郑家主的目光落在那些部曲的脸上,有的人面色挣扎,有的人满脸愧疚,有的人下意识的躲避他的目光,但唯独没有人后悔,也没有人后退。他不知道他的妻子在这十年里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才能让只听他话的部曲,反过来对付他。
“郑澹泊。”齐倚弦与他隔得更近了,那双眼睛仿佛要望到他心里,“燕王已经老了,你还要继续害怕他吗?”
永宁城,王氏府邸。
王晏如坐在观松院回廊下,整个观松院静悄悄的,仿佛一座无人的府邸———也确实没什么人,早在半月前,王氏族人就陆陆续续分批转移了。
今天白日的王云霁,不过是在父亲忙的时候偷偷跑过来的罢了,当然,他也是最后一批离开的,恐怕离开的时候都还蒙在鼓里。
王晏如手里把玩着一块小巧的令牌,脸上仍旧挂着属于世家子标准笑容,但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上卫求援,王氏拒旨。
她作为嫡长子,不,嫡长女,就这样成了最后一道拖延时间的障眼法———没人会想相信,一族会将日后要承宗的嫡长子单独留下,来面对可能会发生后果。
夜晚的风很冷,王晏如拢了拢肩上的氅衣,忽然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
早在一个时辰前,她就遣散了所有留守的王氏仆从,怎么可能还会有人来?
“可算让我找到你了!”她身后传来一声带着气怒的娇喝,“所有人都走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王晏如回过头去,叹道:“夫子何必回来?”
“臭小子还不走,等会打起来可就走不了了!”王雅芙一把拉住王晏如的手臂,“我这一路走到观松院来,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你傻乎乎地坐这儿!”
“我不走。”王晏如拂掉王雅芙拉她的手臂,“多谢夫子好意。”
“你在应天书院的那段时间就倔得厉害,怎么出了书院之后更倔了?”王雅芙气得柳眉倒竖,她今日为了方便行动,没有再穿那些刺绣繁复的衣衫,而是穿得简便利落,此时一发怒,倒有些侠女气质,“他们把你忘了,到时候好好说说就是了,现在可不是拧着的时候!”
“夫子,我走不了。”王晏眼里终于漾起些许真实的笑意,“你该明白的。”
“我不明白。”王雅芙叹了一口气,“因为你身体不好,就要被放弃吗?”
王雅芙眼里有不解,她知道王氏宗族中有些不好的东西,有些见不得人的弯弯绕绕……但就算王晏如只是一个普通族人,也不应该理所当然地被牺牲。
她虽然是王氏旁枝出身,但父母在族中颇有才干,也一直被保护的很好。王晏如幼时,她也为她打抱不平过,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比其他人要亲近得多。
王晏如看她的神情,忽然道:“夫子,我有时候很羡慕你。”
“羡慕我?”王雅芙一时之间没有弄懂王晏如跳跃的脑回路,“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没什么。”王晏如将那枚代表上卫求援的令牌随手抛到廊外的泥土里,“只是随便说说罢了。”
第145章 昏君诛
◎“君主无道,亦可杀之。”◎
黑夜中,王雅芙看到王晏如向廊外丢了什么,但她也没太在意,只是一个劲地催促:“让你留守宅邸,肯定是家主脑子不清醒的时候下的决定,长辈们要是知道了,非得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王晏如除了身体一年坏过一年外,堪称一个优秀的继承人,即使性子有些孤傲,有些不喜与人接触的怪癖,但那都不算什么。谁家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宗子,没点自己的性格了?
今年春日宴,王氏家主带着王云霁出席,根本没与宗族长辈通气,而是玩了一手先斩后奏,王晏如中途退场,不仅没引来长辈苛责,反而还受到了不少关心和安慰。
“云霁是嫡次子,无论怎么说都越不过你。”王雅芙安慰道,“哪有因为你身体不好就要转而培养他人的道理?这不是视宗族礼法为无物吗?”
她叹了一口气:“身为一族之长,怎可因个人喜恶而偏心至此?”
王晏如垂眸,她心中一清二楚,这不是偏心。
她的父亲一向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人,如果她真的是能承宗的嫡长子,她的父亲绝不会将王云霁带在身边。
但可惜,她的存在,就是对宗族礼法最大的挑战。
出生时身体不好,是因为要以此为借口,来让她少出现,减少露馅的可能;幼时身体不好,是因为要给人留下她病弱的印象,一方面为以后可能会到来的嫡子铺路,另一方面则是让她减少与王氏其他人相处的时间;现在身体不好,是因为吃了太多掩盖女子特征的药物,药会损害她的身体,所以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至于她的寒疾,不过是为了应付女子每月最麻烦的时期……就算没有今日留下来这件事,王晏如这个身份,也会在几年后因为病重离世。
她做不成王氏的嫡长女,也做不成王氏的嫡长子。
她从来就没有选择。
“夫子,您愿意来找我,我很高兴。”私下里,王晏如从不以王氏的身份来称呼王雅芙,从求学之后,她就一直称王雅芙为夫子,应天书院的那几年,是她二十余年人生中最放松的时间。
“您不用再劝我了,从府邸离开后往东南方向走,小半个时辰内,不会有任何问题。”她唇边露出一点浅浅的笑意,“我不走,不是因为家主的命令。”
她说:“您就当是我累了,所以要任性一把。”
“行。”深夜里,王雅芙怒极反笑,“好得很。”
她说:“你不会真以为我是一个人来的吧?”
王晏如心里泛起一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
“我在来之时,传信给了燕溪知。”
王雅芙狡黠一笑:“不知这份友谊,在你心里有多少分量?”
永寿宫的密道尽头,是无赦殿后的一处树林,因为在冷宫范围内,所以无人打理,渐渐杂草丛生,便荒芜起来了。
燕王带着给他报信的人,身后跟着沉默的暗卫,从这片树林中走出。在走到树林边缘的时候,忽然有一盏灯笼的光在黑暗中隐隐绰绰。
燕王皱眉,还没等他说什么,便见那盏灯笼晃了晃,紧接着是一道婉转的女声:“陛下!”
———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灯笼的光向上,照亮了一张脸———面容白皙,额头上有浅灰色的疤痕,一双眼睛里仿佛含着千言万语,满是欲说还休。
那光的位置也巧妙,额头上的疤痕看起来竟像是物品的投影,平添了一种朦朦胧胧的美感。
那提着灯的美人对燕王行礼,语气甜得像是化不开的蜜糖:“这段时日妾在此处反省,已经知道了错处,妾日日以泪洗面,只求再见陛下一眼……”
“许是上苍垂怜,听到了妾的祈愿,陛下终于……”她哽咽道,“终于肯来见我了吗?”
在她说话的时候,燕王认出了那张他还算熟悉的脸———是他曾经宠爱过的淑妃许兰姣。
心头骤起的杀意渐渐平息,他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继续去反省吧。”
燕王宫之中的妃子那么多,个个都如她一般痴心妄想,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他说完之后,却见许兰姣手一松,灯笼直直地坠到地上,泪水从她脸颊落下:“今夜不知怎的,宫中一直火光频生,妾害怕得睡不着,就提着灯笼出来走走。”
借着落了地的灯笼的光,能看到美人脸上羞红了一片,美目之中似有波光:“妾不求陛下原谅,只想跟随在陛下身边,在妾心里,只有陛下身边,是这世上最安稳的所在。”
夜风之中,她的身姿纤瘦单薄,目光又那么真挚诚恳,让燕王渐渐想起了与她相处之时那可心的瞬间。
无赦殿地方偏僻,叛军一时之间不会向这个方向搜寻,更何况———
燕王想,燕弘荣与他对上,根本就没有赢的可能,那再多带一个认识到错误的妃子也无妨。
“念在你往日还算乖巧的份上———”燕王脸上露出一个怜惜中带着傲然的笑容,“便允你跟上来吧。”
永宁城,宋氏宗祠。
上一篇:变成动物后我靠脸吃饭
下一篇:穿书后成了大佬的咸鱼抱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