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朝瑾
腊八的晚上,韩妙跟着这个她不认识的人穿过大街小巷,套过圈、看过杂耍、炸过竹响……做了许多幼稚的事情,陶瓷的小马一直被她攥在掌心,从冰凉到温暖。
腊八晚上最后一场盛大的活动,是放祭祀的河灯。戴着四目面具的人身形灵活的像一尾游鱼,早早地便带她买了灯,占据了河岸边最好的位置。
连绵的纸灯在河岸边几乎连成了一条光带,照亮了幽静的水面,韩妙看到自己在水里的倒影,她仍然带着面具,只是面具下露出的那双眼睛是弯着的。
……她今天这么高兴吗?
和她一起倒映在水面上的,还有她手里的陶瓷小马。她曾经也有一个陶瓷小马,也是在新年套圈得来的,她已经不太记得那个陶瓷小马具体长什么样子了。
她只记得她拿到那个陶瓷小马后一回头,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阿姐就不见了,来接她的人说阿姐有急事要返回,所以派人陪她继续玩。
她其实并不稀罕这场新年的盛会,她只是想要和阿姐一起相处,她们相聚的时间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短了。
她知道阿姐与寻常女子不同,她要征战沙场,她要守护边关,她很忙很忙。她是韩国的将军,是韩国的将星,她心里有家国大义,就注定不可能活得轻松。
于是她沿着阿姐走时的路急匆匆地返回追赶,她的周围好热闹,所有人都在笑着,所有人都在庆祝着新一年的开始……她越追越急,最后摔了一跤,那个阿姐为她套圈得来的陶瓷小马也成了一堆碎片。
她当时哭的很厉害,她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伤心。
或许是因为那个陶瓷小马碎掉了?或许是因为那一跤跌得太惨,跌得太痛?又或许……她已经不太记得清她当年是为什么哭了。
“可以放灯了。”
回忆和现实不断交叠,她听到有人在说话。
一盏盏白色的纸灯被放到河里,星星点点的白色开始在水面上蔓延,将暗色一点点照亮。
回忆戛然而止。
韩妙将手里的纸灯放下去,那盏白色的纸灯漂浮着融入到连绵的光带中,光带慢慢流向远方,一点一点地消失在黑暗里。
———这是滳洛城自发形成的祭祀。
也许生的另一端,真的有人接收到了这份沉默而又浩大的思念。
只是生死阴阳,不可逆转。
第177章 散场
◎“……不知今夜几人愁?”◎
在祝凌带着韩妙放河灯的时候,河流的另一端,芷兰一手拿着两盏河灯,一手拽着霍元乐,艰难地在人群中挤着。
“劳烦让让———”芷兰本就生得娇小,在人群中又不好动用武力,宛如一叶在骇浪中的扁舟。
“公子———哥———”芷兰崩溃道,“算我求你了,你配合我一下吧!”
霍元乐不言不语,仔细看便能看出他眼神空茫,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酒香。
芷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河岸边找到了一个位置,她拉了拉霍元乐的袖子,让他顺着她的力道蹲下来,然后塞了一盏纸做的河灯到他怀里。
“放河灯的流程你自己该清楚吧,我就不和你多说了!”芷兰气鼓鼓的,故作凶狠道,“如果不想放河灯,那你千里迢迢带我过来做什么?”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霍元乐捏着那盏脆弱的纸灯,纸灯中心微弱的光在风中抖动着,仿佛随时随地都会熄灭一样,大街小巷里卖的都是这样的纸灯,这种纸灯在河水中最多漂一刻,便会浸湿沉底。
也许是因为饮了酒,他的眼睛显得雾蒙蒙的,再也没有平时的锐利:“用这种东西来寄托思念,不觉得可笑吗?”
芷兰只觉得头皮一麻,霍元乐的声音不算太大,但他周围的人都听见了,这种能称得上地图炮的言论自然招来了周围人的怒目而视。
“长得人模狗样的,说话却忒不中听!”
“我们愿意祭祀上将军是我们自己的事,关你屁事!”
“滚滚滚!不愿意祭祀就不要了来这里碍眼!”
芷兰:“……”
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
面对脸上尤有怒色的百姓,她只能陪着笑脸道:“大家息怒,我这哥哥……嗯……颅内有疾……”
一般人都不会说自己的亲人脑子有病,滳洛城的百姓本就质朴,在她真诚又焦急的言语解释下,脸色稍霁,随后又真情实感地为她担忧起来———
“年纪轻轻的,怎么脑子有问题?”
“小姑娘命苦啊,怎么摊上一个这样的哥哥?”
更有热心肠的大娘,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
“滳洛城东那边儿有个医馆,虽然又破又小,但那里的老大夫医术确实不错,人开医馆开了二十多年了,大家有个什么毛病都喜欢往那儿去,看你样子不像是我们本地人,不如你带你哥去那看看……”
她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要是能看好了,你这往后也能活的轻松些……”
“好、好。”芷兰欲哭无泪,只能摆出一脸真诚的表情,“谢谢您,大娘,真的谢谢您啊……”
被周围人认定为脑子有病的霍元乐蹲在岸边看自己在水里的倒影,不解释也不反驳,让芷兰的话听起来更有可信度了。所以围着他们的百姓不仅没有继续为难她,还在她放完河灯之后,对她进行了一番细细的叮嘱。
芷兰:“……”
滳洛城的百姓真的好热情!救、救命!
好不容易放完了河灯,远离了热情百姓们的视线,芷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想要对霍元乐刚刚的行径进行谴责,但一转过头,话语却全部哽在了喉咙口。
她迅速伸出手去抓住了霍元乐的手腕,眉头越皱越紧,她这几年医术进步飞快,基本上是托了霍元乐的福,任谁身边有一个喜欢作死还没人敢拦的顶头上司,都会迫不得已迅速进步吧!
她抖着声音问:“你到底喝了多少啊?”
以霍元乐的体质,三杯就可以将他彻底放倒!
霍元乐涣散的视线看向她,不言不语,像是一尊没有生气的木偶像,刚刚在河边的时候他可能还有几分清醒,如今已经全然没有了。只是霍元乐喝醉后不会上脸,也不会表现出来,看起来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除了更加沉默寡言。
也许是这个地方、这种气氛太过于让人触景伤情,霍元乐本身的伪装像是被撬开了一条缝,至少他平时小酌过后,芷兰不看他喝的数量,很难判断出他到底是醉还是没醉。
芷兰轻声问:“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霍元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是喝了点酒,不是真傻了。”
他吐字有点不清晰,语气慢吞吞的:“———更不是颅内有疾。”
芷兰:“……”
看这反应就是醉了!
换成平时她说他脑子有病,他才不会是这个态度呢!!
和一个醉鬼是无法讲理的———这是她这几年得出来的心酸经验。
“我们回去吧。”她特别心酸的叹了一口气。
霍元乐站着没动。
芷兰抱臂站在一旁,熟练地摆出威胁的姿态:“你今天要是不和我回去,明天你的一日三餐都换成山楂糕。”
她知道霍元乐最讨厌的食物就是山楂糕。
出乎她意料的是,霍元乐沉默了一会儿后,竟然点了点头:“好。”
“知道就好。”芷兰往前走了几步,霍元乐仍然站在原地。
芷兰:“???”
隔着几步路,她和霍元乐大眼瞪小眼,半晌,她败下阵来,重新走回到霍元乐面前:“公子啊———哥啊———你到底在想什么?不是答应好了吗!”
“我答应你的是———”霍元乐慢吞吞地回答她,“吃山楂糕。”
芷兰:“……?”
实不相瞒,这一刻她震惊到失语。
怎么换个地方喝醉了,连喜好都能跟着改了?!
“你不是最讨厌吃山楂糕吗?”
“我不讨厌。”霍元乐静静地看着她,他生得剑眉星目,好看得紧,只是平素威仪太重,叫人难以注意他的容貌,“将军喜欢的。”
“将军……喜欢的?”芷兰重复他所说的话,她知道霍元乐嘴里的将军,永远都只指向特定的一个人。
“嗯。”他说,“将军喜欢的。”
他慢吞吞地补充,一字一句说得比刚刚清晰,像是幼稚孩子似的炫耀:“我和她一起,吃过很多次山楂糕。”
“那你为什么现在这么讨厌呢?”芷兰追问他。
霍元乐张了张嘴,几次都没有发出声音,最后只摇了摇头:“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即使是醉酒,霍元乐也下意识地去摩挲自己手腕上陈旧褪色的红绳:“不能让人知道我喜欢将军。”
他说:“不能让人知道。”
河灯放完,这场自发聚集起来的盛大祭祀也落幕。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于是她们也到了要告别的时候。
韩妙看着祝凌,她不知道她姓甚名,也不知道她家住何方,只是这样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却给予了她最温柔最真挚的善意。
“我要走了。”她抱着陶瓷小马,脸上带着面具,仰着头,“我要回去了。”
这是她最后一次允许自己软弱,因为已经没有人会永远坚定不移地挡在她的前方。
“今日……”隔着面具,她微微笑起来,软化的棱角再次坚硬,裂开的缝隙再度冰封,“多谢你。”
六年的时光终究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她已经是那深宫高墙之内的韩王后,再不可能变回那个跟在韩娅身后、永远乐陶陶天真懵懂的孩子。
祝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敏锐地感觉到她的气质发生了点变化,曲终人散本是常理,突然开始的缘分,自然会有散开的那一刻。祝凌没有摘面具,她语气依然是洒脱的、神气的,带着一种侠客特有的肆意:“山高水长,有缘再见。”
“山高水长———”韩妙也重复着她所说的话,“有缘再见。”
祝凌和韩妙告别之后,一时间开始无所事事起来。
【要不回去吧,早点休息。】系统小圆球在意识空间里提议,【今天一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不累吗?】
祝凌带着韩妙玩的时候,除了自己感兴趣的、韩妙感兴趣的,也把意识空间里小圆球眼馋的都试过了,一人一统已经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于是都咸鱼起来。
祝凌回到客栈里的时候,客栈里人很少,大部分人都还在外面游玩。芷兰给她定的是上房,推开窗户的时候,便能看到底下游人如织的场景,祝凌倚靠在窗边,不知为何,热闹过后的陡然冷清,竟然让她有种孤独的错觉。
她落寞地垂下眼睫。
书院那边,现在怎么样了呢?
好可惜,她紧赶慢赶,还是阴差阳错没能回去拜年。
带着寒气的冷风向屋内倒灌,她隐约听到隔壁有动静,是酒水倾倒,瓷器碰撞的声音。祝凌微微探出头去,隔壁开了半扇的窗户里,能看到一双修长的手在自斟自饮,右手的手腕上,系着几圈褪色的红绳。
和着底下街道中最后的热闹,风中送来了青年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半梦半醒的浅斟低唱:
上一篇:变成动物后我靠脸吃饭
下一篇:穿书后成了大佬的咸鱼抱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