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朝瑾
“其实不用看也知道———”她目光直视着坐在上首的皇后,“陛下是想要我做朝天女。”
卫皇后迎着她温温柔柔的笑,忽觉悚然。
“你知道?!”
“我与陛下朝夕相处多年,如何不清楚他的为人?”宸贵妃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轻描淡写地拍去了一丝浮灰,“他怕我活着,你斗不过我,所以要我死,仅此而已。”
“顾芸秋。”她轻声道,“你可真好命啊。”
母亲贤名远扬,父亲威名赫赫,作为唯一的独女,从出生起,便有人给她竭尽全力铺出了一条通天坦途。
她什么都不用争,便有人将珍宝奉上,她什么都不用抢,就占据了一国女子最尊贵的位置,她生来就高高在上,不识民间疾苦。
皇帝从小与她一起长大,即使如今不再爱她,却仍旧在死前为她留了足够安然一世的筹码,家族觉得将她困在宫中有愧于她,所以给她大量可供挥霍的财富与好用的人手。
即使是触犯了卫国双生子的禁忌,也没有对她造成伤筋动骨的威胁。她身边的一切都在顺着她、容着她、宠着她,这才造就了她如今这副模样———为爱所困,为爱痴狂,喜怒哀乐几乎都直接摆在脸上。
她羡慕,羡慕到嫉妒。
她的锦衣华服,她的山珍海味,全都要靠她自己谋划算计得来,她身边没有知心的人,也没有受了欺负能告状的退路。
她甚至……连一个真正属于自己名字都没有。
宸贵妃的封号再怎么尊贵,也不能掩饰她只是一个妾———是被送到他国的礼物,是男人随意把玩的小宠,是地上的土尘,唯独不是一个真正被尊重的人。
靠他人施舍过活,是不配、也不能有尊严的,所以她的生死也可以被随意抉择。
“我若是处在你的位置,我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局面。”
她起身慢慢向外走,之前那个内侍早就带着大批宫人候在一边,见她过来了,用一种恭敬又不容拒绝的态度,请着她往旁边的另一座偏殿去。
在踏出偏殿前,宸贵妃回头,她最后看了一眼那高坐在上首略显憔悴却仍旧不失风华的皇后,浅笑着回过了头。
她若是处在顾芸秋的位置,是绝不甘心做一个皇后的。
雨声已经从打开的殿门传入她的耳朵,她看那在屋檐下站着的、披盔覆甲、腰携刀剑的沉默士卒,忽然想起自己之前的一个梦。
梦里有人问———
“男人能铸刀剑,女人为什么不能?”
那是一个很疏狂洒脱的声音。
梦中,有人将一把刀并一把剑塞到她手中,那刀锋利,那剑清冷。
她说:“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一样能,甚至……比他们更出色。”
她不记得梦中她作出了怎样的回答,只知道醒来后,心口的蛊虫痛了很久、很久。
第278章 难解
◎这是他平生最厌恶的下雨天。◎
“轰———”
倾盆大雨中,沉重的大门被撞开,哒哒的马蹄声压过了雨声,显出一种令人心慌的急促来。
鲜血顺着刀锋流下,又被雨水冲刷个干净,赤红的血落到一滩滩雨水中,化成成淡粉色的雨痕肆意流淌。
昔日气派的大皇子府,如今大门倾倒,美景损折,一片乱象。
两方人马厮杀在一处,磅礴大雨中,很难分清谁是敌人,谁是盟友。
———这场起事,委实是太过仓促了。
徐伯坦白的事才刚结束不久,便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人马强攻大皇子府的府门,见人便杀,欲致大皇子府所有人于死地。
卫帝对成年皇子手中有兵权这件事本就极为忌惮,所以大皇子府守卫的力量并不算多,在精兵强将的攻击下,一时节节败退,险象环生。
此时的大皇子府,大部分人集中在前院对敌,寥寥数名心腹护着卫修竹从密道里撤退,人人脸上都带着雨水和血迹,显得狼狈至极。
早些年修好的密道因为主人的疏于维护而显得阴冷潮湿,卫修竹被拱卫在最中间,踉跄着朝尽头走去。
明明是这般危急的情况,卫修竹脑海里却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青白玉上黑绳红穗所代表的秘密。
卫修竹不信卫琇要置他于死地,但卫琇若是将玉佩的秘密告诉了卫晔,又或者告诉了卫皇后,他们想要假意合作麻痹他,然后将他除之而后快,不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就算卫晔不知道,可一次是巧合,两次……难道仍是巧合?
“我不该中他们的圈套……”在急速的奔走中,卫修竹忽然低声说,“我怎么能相信皇室之中存有情谊?真是愚不可及!”
古往今来,争权夺位只有血染丹陛,金阶白骨,皇权路……也是黄泉路啊。
本就薄弱到岌岌可危的信任,迅速裂开了一条缝,翻转向失控的深渊。
不对劲。
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在第二次被莫姑姑拒绝后,卫晔心中的不安感达到了顶峰。
透过半掩着的窗户,他看到窗外廊下站满了披盔覆甲的士卒,密密麻麻。
“何处都不许我去……”卫晔轻声道,“母后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娘娘自有她的考量。”守在卫晔不远处的莫姑姑以一种温顺的态度回答他,“如今雨天多事,您的安危才是娘娘最挂心的。”
“我的安危?呵!”卫晔冷冷地笑了一声,他敲了敲桌面,“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母后到底想做什么?”
莫姑姑只是低眉顺眼地站着,不言语。
卫晔慢慢起身,窗外的落雨声几乎掩盖住了他的动静,他走到莫姑姑身边,迎着她有些惊讶的眼神,以一种文人不可能有的姿态将她放倒在地。
“殿下,您———”
沉稳的面色终于破功,她惊声尖叫起来,却在话语才刚吐出时便垂头昏迷。
卫晔从她腰间取走令牌。
他们许是忘了,就算是他曾是萧国的文臣,也是会些武艺的,对付一个久居深宫的女子,还绰绰有余。
这手制敌的方法……
卫晔的心绪散漫了一瞬,手中的动作停了停,但最后,他拾起了这块令牌,令牌上凹凸不平的花纹印在他掌心,是个篆体的【卫】字。
算了。他想。
都是过去的旧事了。
“殿下小心!!!”
才刚出密道,眼前便是雪亮的刀光。
长刀以锐不可挡之势,斩向卫修竹的心口,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小心护卫在卫修竹身侧的徐伯猛地扑过去,替他抵挡了这致命的一击。
卫修竹抓住了徐伯的胳膊———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是焦急的神色,喉咙发出咯咯的怪声,血从他的心口不断的涌出……人还未滑落至泥水中,已是瞳孔扩大,生机断绝。
一击毙命。
袭击的人很快倒在心腹的剑下,卫修竹站在雨水中,一瞬间觉得冷入骨髓。
“殿下!殿下———”斩杀了埋伏刺客的心腹死死地拽着他的胳膊,声音焦急道,“走吧!快走吧!”
他看了一眼卫修竹手中半搀着的、属于徐伯的尸首:“殿下!不能再耽搁了!”
谁都知道在这样紧急的时刻连重伤的人都顾不上,更别说是一具尸首。
卫修竹整个人像是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在发出无声的、痛苦的悲鸣,另一半冷静地将徐伯的尸首放在墙边,那个一贯沉稳的中年人以一种奇怪的形状软在墙角,站起身时,他发现这人的发里掺了许多银丝,以前……是根本没有的。
“走。”
心中痛苦的怨恨酿成了毒汁,他最后看了一眼,便再也没有回头。
离开大皇子府后院这块荒僻的地方时,又撞上了些许人,几名心腹一边护着他一边与人对战。
卫修竹肩上中了一剑,那剑并未伤到筋骨,只划破了皮肉,但血从肩头沁出来,在雨中被晕染得恐怖而骇人。他踉跄了一步,挥剑斩下一个袭击者的头颅,那头颅骨碌碌滚到他脚边。
卫修竹甚少见到这样血腥的场面,此时却没有什么反胃的感觉,只有一种刻骨的恨。他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这是他平生最厌恶的下雨天。
雨水冲刷得人睁不开眼睛,围着他的人好像变多了,而护卫着他的人却在一个个死去。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马蹄声,有一队人马破开雨幕直冲而至,将袭杀他们的人都斩于马下。为首的人翻身下马,单膝跪于泥水中:
“臣应召而来,但凭殿下差遣。”
……
雪中送炭,锦上添花。
二者孰难孰易?
这是属于聪明的赌徒所做出的、疯狂的选择。
闪电划破天空,伴随着沉闷的雷响。
迎着林立的刀斧,卫晔踏出了房门,他手中执着一块令牌,长长的丝绦垂下来,在空中轻晃。
之前的观察已经足够让他明白这支军队来自于何处———
卫国禁军,赤翎。
赤翎是卫国最特殊的一支禁军,因为这是唯一一支除皇帝外,他人可以事急从权调动的军队。
“丧钟九鸣———”卫晔举起令牌目光,一寸寸看过在场的诸人,“天子已逝!”
“尔等威逼东宫,将我困缚于此!”宛若九天之上雷霆震怒,卫晔厉声道,“究竟是何居心!”
丧钟九鸣,为天子逝。
卫晔身为太子,本就是最顺理成章、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继承人。
被他一个个看过去的人都避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抬起头来!”卫晔脸上的神色严厉,声音中寒气逼人,他向前一步,“若有不臣逆反之心,此时便斩去我的头颅!且去成就这祸乱之事!”
赤翎军只是接了皇后的命令要将太子困于此处,并不想背上谋逆的这种株连九族的罪名。赤翎军的将领出列,躬身拱手:
“殿下,我等———”
刚刚的雷霆之怒此时收敛了些,卫晔看着他,话语却是令人心惊肉跳:“将军有谋逆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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