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朝瑾
先生摇着扇走回来了,他把躺椅拖到桌边,将祝凌捞好的那碗饺子放到祝凌面前。
他面上还是笑眯眯的:“你登山一路,想必也辛苦,不如坐下和我一块儿吃?”
他可是看到这小子身上挂着的两块牌子了,一块是“弈”,一块是“音”,还都是他们手中等级最高的木牌。
能从那两人手里过关的,会是什么逆来顺受的软柿子吗?
他可不相信面前这碗汤没做什么手脚,更别说那小子还有一段时间故意挡住了他的视线,说不定这碗饺子完全是由辣椒,花椒等调味料包成的,根本就没羊肉!
他才不上这个当呢!
祝凌确实有些饿了,她取了一双干净的著,拖了一张凳子,坐下来开始慢条斯理地享用起她做的祛寒娇耳汤来。
那碗本就小,祝凌一会儿就吃完了:
“敢问———”
弥勒佛似的先生道:“我姓孙。”
“敢问孙先生,我这可算是过关了?”
“自然。”孙先生从腰间扯下一块牌子给她,他刚刚也看见了,祝凌咬开的饺子里都是羊肉,和他猜测得完全不一样。
既然如此,他还不如早点让祝凌去下一关,然后他好享受这道汤。天知道他一个上午遇到那几个考生,一边做菜一边答题,堪称手忙脚乱,不是菜做得难以下咽,就是过于油腻,他一个老人家怎么吃得消?
祝凌接了写有“粮”牌子,抽完签后,便顺着孙先生指给她的路离开了。
孙先生把那锅祛寒娇耳汤拖到面前,将白白胖胖的饺子捞出来,一口咬下———
又麻又辣又苦的怪味从他舌尖绽开。
他噗地一声吐出来。
难怪那小子刚刚吃得有恃无恐,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他用筷子戳开了剩下的饺子,除了有几只包满了调味料的以外,剩下的全是肥瘦不均的。
———最好吃的那几个,都被那小子挑到碗里自己吃了!
他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蔫坏蔫坏的祝凌早就溜之大吉,她新得的签是“笔墨官司”。
一看便知她下一场要与人辩论。
她下一场的先生面色严肃,眉心有两道深深的刻痕,看起来就是上学时期那种令人闻风丧胆、铁面无私的教导主任形象。
这位看起来就十分不好惹的先生问:“白马非马,何辩?”
系统陪着她过了三关,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可怕的人:
【他看起来好凶。】
“别怕。”祝凌安慰它,“你知道我在参加游戏前,曾获得过什么称号吗?”
【?】
系统表示好奇。
“话题终结协会会长、专业退堂鼓演奏家。”
在回答完系统的疑惑之后,祝凌对着先生,理直气壮地给出答案:
“学生不知。”
【……】
系统绝倒。
第49章 嘴炮输出
◎“阁下何不以溺自照?”◎
面色严肃的先生面皮似是抽动了一下,他在这里一个上午,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面对他的问题连挣扎都不挣扎,直接理直气壮放弃的。
他打量了祝凌一圈,发现她腰间空空如也,一块牌子也没有———
他在心里沉思,难不成是第一签就抽到他了?
“白马非马,对耶错耶?”考虑到她可能是第一关,若是第一关就被迫折返,对于年轻气盛的士子来说,未免有些伤了自尊心,他便有意放低了难度。
从最开始要祝凌与他辩论白马非马,到让祝凌自由论述白马非马的对错,期间难度,不知降了多少个台阶。
“这位先生看着像教导主任,却是意外的软心肠呢。”祝凌在意识里和系统感慨,“我以为他听到我的回答后会勃然大怒,然后强硬地要我与他辩论,最后给我一个极差的成绩。”
祝凌最开始登山的时候,被青衣小童极具误导性的话迷惑了,她以为是过不关了就算失败,所以她前两关都不敢掉以轻心,但第二关结束后,她看见女先生从角落分类好的木牌堆里抽出一个给她后,她就明白了,书院的评分形式并没有变化,只是做了小小的改动。
她每一关的表现,只关系到她拿到的木牌等级而已。
所以从第三关开始,她就不打算再开任何技能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在来这里之前,就将所有的木牌都收在了袖子里,避免因为这些木牌再横生波折。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刚刚那样一番、称得上有些失礼的表现,却收到了这位先生的善意。
祝凌感觉有些惭愧,她起身,向先生恭敬地一揖:
“累先生费心了。”
“无妨。”那严肃的先生说,“你莫要紧张,细细道来即可。”
“白马非马,其言有误。”
白马非马是著名诡辩学著作《公孙龙子·白马论》中的问题,提出了逻辑学中的“个别”和“一般”之间的相互关系,但把它们之间的区别夸大,割断二者的联系,是一种形而上学的思想体系。
“‘马’命形而不命色,‘白马’既命形而又命色。‘马’之不命色并不是否定马有色,只是强调‘马’不取其确定的颜色,‘白马’之命色,是专取其确定的白色,二者具有马形之共性,但只作‘有异’、‘不等同’解,而避其‘全异’、‘不包含于’解。若将是非表述清楚,‘白马非马’不攻自破矣。”
“烦文以相假,饰辞以相惇,巧譬以相移,引人使不得及其意,言词小道,无益于治,名不副实耳。”
“正如离坚白之说,坚与白二者互斥,故而自藏,坚中之白、白中之坚,不可共存,非控名责实,徒增口舌。”
“今天下诸子百家,为救治时弊积极奔走,亦算名实耦合,唯名家之说,苛察缴绕,诬妄怪诞,即使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却不能服人之心。”
祝凌简单地陈述了一下自己的观点。
在如今的世道里,诸子百家都在通过实践,来践行发扬自己学派的观点,唯独名家耍嘴皮子功夫,玩概念游戏,以名乱实,对治理国家半点帮助都没有。即使他们能通过辩论让别人哑口无言,也不能真正让他人心悦诚服。
她故意将名家批判得一无是处,观念略显偏激,听起来就像是那种初出茅庐,指点江山的愣头青一样。
严肃的先生也没指责她言语偏颇,而是捋了捋自己长长的胡须:
“你以白马非马推而溯源,否定整个名家,名家当真一无是处?”
“名家有言‘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庄子·天下》中说‘飞鸟之景,未尝动也’,皆与辩者有关,名家并非毫无可取之处,但名家于天下,弊大于利,可取之处好比鸡肋。”
祝凌死咬她刚刚立起的人设———
认死理,说话容易词不达意,发散思维。
先生见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坚持这个观念,便道:
“天下如今将入大争之世,凡有血气,皆有争心,你否认名家锐意,是否要以文教化万民,以身作则肩负天下?”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非我所愿。”祝凌并未被先生言语中的内容所诱惑,她直言不讳,“学生只想做那不知晦朔的朝菌,不知春秋的蟪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之境,非我所能及也。”
这下,先生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他面前这个士子,就差把“我想当一条咸鱼”这句话刻在脑门上了。
这人明明有些聪明,若入书院勤学苦读,未必不能有一番成就,但他不知为何,竟这般不思进取!
先生一惯严肃的脸上出现些许痛心疾首的神色:“涸辙之鲋,旦暮成枯,人而无志,与彼何殊!”
你这和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
“先生所言极是。”祝凌面色诚恳,“然———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先生:“……”
他从身侧的盒子里取出一块木牌递给他,神色怏怏不乐:
“往东走,见岔路左拐,见一竹屋,便是你下一关的所在地。”
这个孩子他不知道怎么教了,还是交给他们能力卓绝的掌院吧!
祝凌接过木牌,浑然不知她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她只是很疑惑为什么这一关没有了抽签活动,而是先生直接指定地点。
临走前,祝凌看先生有些郁闷的神色,还是决定开解一番:
“这世间的良才如石中璞玉,终有一日要绽放光华,但似玉之石,不管如何相似,终究是石非玉,朽木难雕,亦是同理。”
“先生不必过于苛责己身。”
那先生看着她,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
“你且去吧,莫误了时辰。”
祝凌对他行了一礼后,便去找他所说的竹屋了。
路程比祝凌猜测得要长不少,她大概走了一刻钟,眼前才出现了一点竹子的痕迹。
绕过一大片竹林,她眼前出现了一栋竹屋,祝凌推开门,门里的人循声望来———
那是一张极清雅的面容,带着浅淡的笑意,墨发束起,身姿挺拔清瘦,整个人的气质像旷远幽静的山水。
祝凌道:“见过兰亭先生。”
她虽然没有见过应天书院的掌院,但也在永宁城中打听过他的消息,卖给她消息的人说,即使她不认识应天书院的掌院宋兰亭,但只要见到他,就绝不会认错。
那种温润从容之感,见之难忘。
见到宋兰亭的那刻,祝凌就明白了刚刚的先生为什么不给她抽签了,那位先生估计是觉得凭自己一己之力难以扭转她的想法,所以把她送到了教书育人最厉害的掌院面前。
掌院,就要直面最铁的刺头,解决常人不能解决的麻烦!
祝凌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先生的好意……真是让人承受不起啊!
宋兰亭放下手中的书卷,道:“你过了几关?有几枚木牌为凭证?”
祝凌掏出木牌放在桌上,分别是“弈”、“音”、“粮”、“辩”四枚。
宋兰亭略翻了翻:“三枚上,一枚中———”
他自书架上取出一块牌子,与这四块放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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