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姜佛桑怕牵扯阴私,就没再多问。
钟媄却道:“既然提到了,我也不怕丢人,丑事一桩,说给你权当个乐子听罢。”
说是丑事,还真就是丑事。
三天前,钟媄之父钟忝在家中宴客,酒宴正酣,有从人跌跌撞撞闯入,口中直呼救命。
钟忝拍案喝问其缘故,从人战战兢兢道出原委,说是方才经过后园一间偏室时,不小心撞见四公子钟誉与钟忝的一个姬妾在行苟且之事,被醉酒的钟誉提剑一路砍杀,不得已才跑到堂前求救。
满堂宾客包括钟忝在内,还未及反应,就见钟誉果然提剑闯了进来。
衣衫不整、醉态百出,嘴里犹自喊打喊杀。
钟忝颜面扫地,忙命左右把他拉了下去。
“但不知尊君如何处置?”
“还能如何处置?涂姬跪地哭求,钟誉又是他最疼爱的子息,最后以他未曾幸过那姬妾为由,直接赐给了钟誉。”
“这可真是……”菖蒲都听呆了。
这事若发生在京陵那些士族大家,简直不可想象。
似这种糊涂案糊涂结,姜佛桑也有些意外。
钟忝爱子之名在外,还以为会将所有过错都推到那小妾头上,命人打死了事,如此既保下了爱子,勉强也可保些颜面。
没想到……他不是一般的爱子。
钟媄自嘲一笑,“谁说不是呢?为人父母的偏起心来,真是毫无道理可讲。”
“可能人心本就长得偏。”
“真的假的?”
姜佛桑摇头:“我也是听别人说起,又不能剖胸一看,真假未知。”
钟媄托腮一叹,“若真是这样,尚可安慰自己一切皆是天注定,非人力可更改。不然同是娘生爹养,显得自己多可悲。”
就拿长兄钟献来说,他办下那桩糊涂事,钟忝觉得得罪了萧家,将其抽得皮开肉绽。
没说不该抽,但不患寡而患不均,换成钟誉,他怕是一根手指头都不舍得碰。
钟誉便是捅了天,也有他这个好父亲撑着,她和兄长背后却是一无可靠……
姜佛桑见她突然低落下去,想了想,安慰道:“惯子如杀子,哪有平坦路一直给他走的?这个槛绊不倒他,总还会有下一个槛在前头等着。”
钟媄愣了一下,失笑:“就猜到瞒不过你。”
没错,这整件事确实是她布的局。
不,也不能这么说。丑事本就存在,她只是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捅出来罢了。
钟誉使阴招险些害死兄长,七拐八抹反倒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怎奈他脏事办太多,又何曾真正干净过?小辫子那是一揪一个准。
如此悖乱之事,若发生在别人身上,基本再无翻身之力。她不敢那么乐观,只想着即便毁不了钟誉,多少打击一下他母子二人的嚣张气焰。
“千算万算,终究输给一颗长偏了的心。”钟媄叹了口气,“若换作姨夫,直接打杀都有可能,至不济也会逐出家门……”
“你说什么?”姜佛桑打断她的话。
“逐出家门,怎么了?”
有什么东西从脑中划过,似流星,一闪而逝,快得她抓不住。
“无甚……”她摇了摇头。
钟媄见她神情凝重,不好再拿自家那些糟心事烦她,就此打住,转而聊起大丰园。
“那么大的庄园,真是你置办的?怪道三表嫂说你嫁妆厚,一整个院子都装不下,我原还不信,现在不信也不行了。”
钟媄一脸艳羡。
感叹完,故意问:“你买下这庄园的事,知道的人想来没几个,不然三表嫂那张大嘴巴早嚷嚷开了。今日却愿意带我来,就不怕我给你说出去?”
脑中一团乱麻,姜佛桑怎么也理不出头绪,只好放弃。
闻言反问:“有钱是坏事?”
“当然不是。”
“那我又何惧你说出去。”
“你可真是——”钟媄指着她,佯怒,“太招人恨了!”
姜佛桑也跟着笑:“这就招人恨了?那我希望更招恨些才好。”
说笑间马车停在钟府,看着钟媄进了家门,姜佛桑的神情再次变得沉凝。
回到萧府,先去佟夫人处回了话。
从佟夫人处出来,绕湖过了石桥,经过萧元奚的院落,再往前,菖蒲忽而扯了扯她的衣袖:“女君,那是不是五公子?”
姜佛桑顺着她所指看去,忽而怔住。
第132章 恶之极也
萧元奚住的撷芳院与她所住的扶风院之间有一块园圃,里面多栽种梅树,冬日百花凋零众芳摇落,唯有寒梅独傲枝头。
园内有一廊亭,疏影横斜间窥得两道身影,男的负手而立,女的低垂螓首,两人之间只隔着半步……
时已傍晚,天色昏暗,姜佛桑站得位置离园圃还有些距离,景物都看不甚清。
但不知为何,那道轩昂身姿闯入眼帘的瞬间,她就笃定是萧元度无疑。
至于萧元度对面……姜佛桑眯了眯眼,发现竟是甘姬。
萧元度背对这边,看不清神情。
隐约看到甘姬拿帕子拭了拭脸,而后伸手去扯萧元度衣袖。
萧元度顿了顿才将其挥开,俯身不知说了句什么,就见甘姬怔怔松了手,捂着脸痛哭起来。
“女君,五公子和甘姬怎会?”
一个是府中公子,一个是主公后房,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两人又是这副暧昧形容,实在很难不让人往歪处想。
何况菖蒲才从钟媄那听了她那四弟与父亲姬妾悖礼之事……心下咯噔一声,顿时一脸惊骇。
不、不能罢?
五公子纵是再混、再恶,也不至于做出此等天理难容之事。
姜佛桑久久看着那边,本就没有血色的脸现下更像是一片冰雪覆盖的荒原。
就在菖蒲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宽慰她时,忽见她粲然一笑。
“他有什么不敢的?”
近似自语的一句,说罢,转身朝扶风院走去,再未往那边看一眼。
跟良媪如实交代了去大丰园之事,少不得挨顿数落。
良媪又怎忍心真得责备?止念叨了几句便端上热腾腾的髓饼让她吃。
姜佛桑已是在大丰园进过食的,不忍拂了良媪的意,到底吃了半个。
吃罢、洗漱一番,便又窝到了榻上。
良媪把菖蒲叫到外面,问她:“大丰园内发生了何事?女君瞧着不对劲。”
菖蒲心道,大丰园内倒是没发生什么,反倒是府里头有要命的事将要发生。
自打撞见园圃那一幕,菖蒲的一颗心就七上八下。
女君态度又实在古怪,她很想说出来跟良媪讨个主意,又恐良媪受不住……
转念一想,事情还没个定论,万一、万一另有隐情呢?
抱着这万分之一的希冀,菖蒲闭紧了嘴巴,只说什么事也没有,女君应是累了,睡一觉就会好的。
姜佛桑喝了药,和往常一样昏昏欲睡。
脑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直到困意袭来那一刻,仍在飞速地转动着、思索着……
三更时分,榻上的人忽而坐起。
“我想起来了!”
她的脸有一种病态的潮红,双目灼灼,双手紧握,似乎想起了天大的喜事,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
“我想起来了……”
马车内钟媄不经意的一句话就像是照彻暗夜的闪电,那一闪而逝的念头终于在睡梦中被她抓住。
对于萧家,对于萧元度,她并不是一无所知。
前世佛茵的信里除了提及铜山那次,还有一次提到棘原——
“……近来坊间流传一事,豳州刺史将一子逐出家门,不知何故。后听闻其奢淫无厌、众奸骈发,更与其父妾私通……其行狂逆,与禽兽无异。又闻昔日曾有弑父之举,恶之极也……”
当时只当奇闻听之,听后即忘。如今再回想,观感大不一样。
信中虽未言明是萧琥几子,但除了萧元度,根本不做第二人想。
要是她没有记错,那封信是在佛茵嫁到北地的第二年值春夏之交时送至京陵的……
姜佛桑霍地起身下榻,下意识咬着拇指,在地衣上来回走动。
若果是真的,那个被逐出家门的真是萧元度,也就是说,事发就在近日?
这可真是晴天一霹雳!
只是霹雳带来的是喜讯,天大的喜讯。
姜佛桑曾不止一次设想过如果大限将至的是萧元度该有多好。
原以为自己要忍上八年,现下看来,根本不用八年。她竟比嫁去崇州守寡还要早。
姜佛桑再也按耐不住心底的澎湃,扬声叫人。
先进来的是菖蒲。
见她只着寝衣,赤脚站在地衣上,大惊:“女君有事只管吩咐,何苦折腾自己?婢子要留下守夜你不让,但凡跟前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