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就要去拉衾被,被良媪拍了下手背:“女君别动,上了药伤才好得快。”
她当然知道上了药才好得快,问题是萧元度还在。等他走了再上也不迟。
姜佛桑给她使眼色。
良媪只当看不到。
姜佛桑不得已,伸手去抢。
良媪轻巧避开。
“你别……”姜佛桑有些急了。
抢在她开口前,良媪用玉匙挑了坨杏色的药膏直接抹到了她膝上。
姜佛桑咝了一声,纤眉瞬时皱起。
良媪忙道:“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笨手笨脚的,倒弄疼了女君。还是公子来罢。”
萧元度看着递到面前的药瓶和玉匙,坐在圈椅中一动不动,面上也无甚表情。
姜佛桑忍着蜂蛰一般细密的疼痒摇手:“不用……”
萧元度绷着脸顺势起身:“我还有事。”
正欲迈步,又停了下来,居高临下道:“别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否则——”
本想严正警告一番,瞥到她痛苦的神情,又想到方才看过的那双膝盖……也罢,不管姜女是何居心,终究是因自己而伤。
出口便没有太严厉:“惹火上身,小心后果难担。”
留下这句,萧元度阔步而去。
姜佛桑哪还分得出心神管他,不满道:“良媪!”锦衾扯得利索,这回倒不怕她冻着了。
良媪心里有数,屋里被炭盆烘得暖呵呵的,这一会儿功夫且冻不着。
只有些遗憾:“五公子也真是。女君别往心里去,五公子想是害羞了。”
姜佛桑最开始是被良媪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弄懵了,回过神不需多想也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心里真是无奈又好笑。
良媪以为这样就能唤起萧元度的怜惜?别说只是摔破点皮,她就是腿没了,萧元度也只会额手称庆。
人既然走了,良媪的手法也轻柔了起来。
一边给她抹药一边道:“女君是为五公子伤的,就该让他知道。男人都是睁眼瞎,做得再多,什么也不说,指望他念你的好?”
“谁要他念我的好。”本也不是为他,她是为了自己。
良媪瞋了她一眼,只当她小女儿家口是心非,“昨夜的细情老奴已然知晓,若真不在意,何必巴巴去后园救人。”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想被他拖下河而已。”
良媪频频点头:“女君明白这个理儿就好。眼下你与五公子渐入佳境,不久就该考虑——”眼睛往她平坦的小腹处瞄了眼。
“……”姜佛桑什么也不想说,默默拉过衾被裹在身上。
良媪把药上好就出去了,菖蒲侍候她梳洗。
姜佛桑想起良媪的态度,总觉得哪里不对:“他什么时候来的?”
听说是昨夜里,姜佛桑梳头的动作蓦地顿住,铜镜映出她愕然的双眼。
萧元度竟然在她榻边坐了一夜?
更令人难以相信的是——她竟然一直未醒?!
第152章 那又如何
菖蒲不知她心底波动,兀自感叹昨晚心惊。
末了道:“幸而奸情是假的,五公子也不是那么……悖逆淫乱。”
姜佛桑承认,对萧元度的厌恶确实影响了她最初的判断。钟家的事又先入为主,让她宁可相信甘姬被迫也不愿信萧元度无辜。
但,“他或许没我想象中那么不堪,那又如何?”改变不了什么。
其实如果不会牵连到自己,她心里未尝不渴望事情成真,也免得她将来再费心力。
姜佛桑叹了口气,撑额问道:“他昨夜来时为何不把我叫醒?”
菖蒲接过玉梳替女君打理起满头青丝:“五公子回来已是后半夜了,女君劳神一晚上,又落得一身伤,婢子不忍心惊扰,何况五公子也不让。”
他不让?这屋室又不是……还真是他的。
只是昨夜又不用守岁,也没有除夕宴散那样骑虎难下的场面,萧元度没有理由回来。
菖蒲附耳道:“婢子也是今晨才听说的,主公下了令,五公子这段时日严禁出府门一步。”
这算是半禁足了?
是要等调查清楚有了定论才放他自由,还是说已经有了定论就等发落了?
姜佛桑面肃心沉。
私通疑云从年前起就在她心里搁着,以为会结束于昨晚,没想到昨晚只是个开始。
不行,不能太被动。
萧元度虽未被定罪,目前却还是疑罪之身,他的困局一日不解,难道日日都要来扶风院歇宿?
姜佛桑现在更怕折腾一场最终他还是走了前世老路,那自己……
唯一破解之法就是揪出幕后之人。
可恼的是萧元度竟一点不急。是心里已经有了怀疑目标,还是防着她不肯与她多说?
算了,本也不指望他,求人不如求己。
姜佛桑把昨晚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又在脑中过了一遍,包括当时每个人的反应与细微表情。
现场最可疑的自然是翟氏。
她是最先赶到的一批,且一口咬定“五叔和甘姬”。是未来得及看真切,还是胸有成竹,当真以为那就是萧元度?
之后翟氏一再顺着甘姬的话将矛头引向萧元度,搜查屋室也是她提出。
偏室发现有人,她脱口而出“五叔果然在”,欣喜溢于言表。及至发现她也在,失望亦毫不遮掩。
后头更是不死心,阴阳怪气、含沙射影,风凉话说个没完……有些话看似没头没脑,偏又能恰到好处地戳在点子上。
种种可疑表现,很难不让人起疑。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上蹿下跳的未免也太过明显了些。
难道是故意为之?倒也不无可能。
但相处这么久,她对翟氏多少有些了解。
此人向来以别人哀事为乐,处处都喜掺和一脚,平地也能起浪三尺,若再趁着风,更有得施展——本性即是如此,有时还真不能以常理度之,而且她缺乏动机。
若论动机,则非萧元牟莫属。
萧元牟与萧元度互看不顺眼,这在萧府已不是秘密,重阳两人就大打出手过一次,除夕夜萧元度又当众将其扔进湖里。
旧恨新仇,萧元牟心里指不定怎么恨萧元度,憋着劲儿报复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萧元牟这人,拳头比脑子大,不懂迂回之道,更不懂地遮掩情绪。如此缜密地布局与谋划,非是他所能为。
而且就他昨晚的一系列反应来看,比起构陷,更像是落井下石。
除了这二人,最有嫌疑、亦有能力促成此事的,无疑是佟夫人。
甘姬的侍女是佟夫人所赐;甘姬拿出那个龙凤重环团佩之后也是佟夫人第一个点头称是萧元度之物;甘姬的团佩被证实作假亦是佟夫人急着让从人将其拖下去处置;更是她将甘姬之行定性成“一时糊涂”。
虽然现场她一直在帮萧元度和自己说话,但姜佛桑总觉得她所言所行难以自洽,总有矛盾之处。
就是那种……你或许感觉不到她的恶意,却也很难让人感受到她的真心。
——没错,这就是一直以来佟夫人给她的感觉。
钟媄也说过,她这姨母像庙里泥塑的菩萨,万事不理,缺少“活气”。
当真无欲无求,凉薄些倒也罢了。就怕也和那庙里的菩萨一样,刷了金粉,便看不得本心了。
可是佟夫人图什么呢?她又无子,不管怎么争也争不到她那去。
菖蒲提了个醒:“女君可别忘了,佟夫人是大公子他们的姨母,帮着几个外甥争就是帮自己争,不然当初佟家为何把她嫁进来?”
姜佛桑自然是清楚的,此举除了加固萧氏与佟氏的姻亲之谊,再就是帮扶几个外甥……可谓未雨绸缪。
然佟夫人的表现却不像那么回事。
她常说的一句:“我待你和五郎的心,就跟待大郎他们是一样的。”
这话姜佛桑当然不会信以为真,可她待几个儿妇又实在称得上无偏无向。
“掌家权轻松便放给了卞夫人,这还不算偏向呐?”菖蒲疑问。
姜佛桑笑:“也算。只是……”卞氏这个儿妇比佟夫人这个阿家还要早一年入萧府,儿女双全又得夫君敬重,早早立稳了脚跟,这个权放不放的,怕也不由佟夫人做主。
又或者她这些只是小人之心罢了。
但佟夫人身上确有疑点。
与之相比,萧元胤可说是最没有疑点的一个,也是最不可能坑害萧元度的一个。
大佟氏留下的几个孩子当中,他是唯一一个在邬夫人跟前长大的,萧元度也可说是他一手带大。他给邬夫人跪过灵,战乱中亦是他将两个幼弟带到父亲身边……
整个萧家,谁不知待五公子最好的就数大公子?回回闯了祸都有大公子在前头顶着,萧琥每次要重罚萧元度,也是他在中间拦着。
偏心如斯,就连萧元牟这个亲弟都多有抱怨。
可老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为萧元度做得桩桩件件,当真出于兄长之慈心,还是别有居心?
萧元度养成如今这副无法无天的性子,很难说没有他的纵容。
都说长兄如父,那他岂不知“惯子如杀子”?他是当真意识不到这一点,还是这本就是他所乐意看到的?
人都是多面的。人前佛陀、人后夜叉……会是萧元胤吗?
她想起先生说过的那个“最不可能的往往就是最有可能的”定律,不由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