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女贵不可言 第144章

作者:枝上槑 标签: 穿越重生

  萧元度洗完手又擦了把脸,闻言就道:“我还真不会,原以为种地是天底下顶简单的事,没想到里头大有学问。输就是输,赢就是赢,老丈确是把好手,我多有不及。”

  老丈黝黑的面颊透着暗红,显然也没少喝,嘿嘿笑了两声:“还有我的老伙计。”

  萧元度大笑:“对,还有你的老伙计。”

  阿婆将老丈赶去那屋睡了,又对萧元度道:“夫人已经歇下,县令稍作洗漱,也去歇着罢。”

  萧元度顿了片刻,将葛巾投到水盆里,“内子常来灵水村,给你们添麻烦了。”

  “县令这是怎么说的?夫人可没麻烦我们……”阿婆打开了话匣子。

  “县令也知道,我们村不比马栏村有地利,适宜放马养羊,倒是有不少妇人种桑养蚕。夫人看着养尊处优,不想谈起这些头头是道。也是通过夫人,我们才知南蚕北蚕、南桑北桑竟是大不一样。

  “夫人说她在南地从没见过这么高乔的桑树,南边都是低矮的地桑。可南蚕吐丝多呀,人家蚕户劳作一年顶我们两年。夫人便教了我们一个蚕浴之法,可以将孱弱的蚕种裁汰掉,这样非但能节省桑叶,活下来的蚕吐丝也会比原先多。

  “夫人还说,有一种法子可以将南桑北桑接到一起,南蚕北蚕也……大概是这样,老妇记不太清了。若是能成,便能育出更好的蚕、吐出更多的丝。

  “夫人不仅懂得多,还很勤快。上月天暖,新蚕初生,夫人和我们一起采桑切桑,那麻利劲儿,倒像是做惯了活儿的。

  “新生的蚕这个时候最要仔细,尤其要经常腾筐,若是犯懒不肯腾,蚕叶和蚕粪堆积太多,筐里变得湿热,蚕不肯活,有时还会给压死,夫人帮对门那家腾筐时我去看了,清理那些粪便残叶是半点也不嫌脏——

  “捉蚕结茧时夫人也来了,只跟着看了一会儿,就能分辨蚕熟与不熟,甚少出错。巫雄今年的春天来得晚,茧也结得慢,也多亏夫人支了新招。

  “上回来又帮着取茧择茧……先前不知道,只当是哪个商户人家的夫人,又觉着不像,不料竟是县令夫人!怪道跟菩萨似的。县令是好人,夫人也是好人,老妇虚活数十载,再没见过似你俩这种济苦怜贫肯把俺们穷口穷户放心上的……

  “县令也千万莫要怪责夫人,夫人非但没麻烦我们,还帮了大忙。”

  萧元度一直安静听着,到这会儿才出声:“她能帮什么大忙?”

  “夫人要跟我们收丝呢!全村的丝她都要,还有旁边村的。从来也没人来咱们这收过丝,都是自家缫自家用,织出的布还不一定能卖上价。这下可好,省事省力,再不用发愁了!”

  萧元度总算明白了姜女手上那些划痕是哪来的,也猜到了她四处跑的目的,想来是为了她那些织锦生意。

  难怪她到了北地适应得如此之快,若是在京陵,她敢如此行事,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高门大族光唾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

  也不怪村人会将她认作商户人家,都说姜家满门清华,谁能想到养出的女儿比商户还商户——那些大商户都不见得有她亲力亲为。

  “那她今日往山上去又是做甚?”

  正逢大儿妇进来收拾,听到这,像是想起了好笑的事。

  “夫人最开始跟我们上山采柘叶,没走几步就喘得不成,必须停下歇脚。大家笑,她也不恼,不过好似跟那山较上了劲,回回来都要去一趟,越走越熟,现在一气儿都能到半山腰了。”

  就姜女那样,爬到半山腰?萧元度很是怀疑。

  “怎么,你们很喜欢她?”他问。

  “夫人样貌好、脾气好,谁不喜欢?”

  萧元度神色平淡,道了句:“各花入各眼,再好看的花,也有不喜欢的人。”

  阿婆点头:“是这个理。不过花啊朵啊的中看不中用,有人不喜欢也正常。那难道还有不喜欢财神爷的?”

  “……”萧元度一噎,姜女比她这个县令还厉害,都成财神爷了。

  大儿妇跟了句:“夫人每回来都会带些城里的点心蜜果,村里的孩子也都喜欢她。”

  萧元度心道,那是喜欢她?那是喜欢吃。

  邀买人心的手段罢了。他拉一车吃食来,也能招人喜欢。

  阿婆和她大儿妇满口夸赞姜女还不算,接下来更是直赞他好福气。

  萧元度再待不下去,去了歇宿的那屋。

  榻上微微隆起,褥子下面的人一动不动,像是已经睡着了。

  萧元度环视一周,发现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门板突然被叩响,阿婆进来,见他在榻边站着,小声问,“县令还不上榻?”

  萧元度抬手假模假式地活动了两下:“不急。”

  阿婆也不再多话,给添了些灯油,以防起夜,还给留了火镰。

  阿婆走后,萧元度干站了片刻,愈站脸愈黑。

  在扶风院、他曾经的寝居,姜女睡,他坐;到了巫雄,姜女居主室,他住偏室。

  凭什么落下风的总是他?

  姜女都能好吃好睡,他又怕甚!

  油灯忽地灭了,屋内一片漆黑,萧元度走到榻边重重躺下。

  只躺了个边沿,离姜女很远,也没有碰褥子。而后翻来覆去,烙饼也似。

  姜佛桑背对着他,一动不动,静静聆听着夜雨声声。

  察觉身后动静终于停了,才慢慢阖上双眼。

第191章 很不对劲

  蚕桑季,农妇们晨起便开始忙碌。选茧、剥茧、煮茧、缫丝,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姜佛桑虽说了每家的丝都要,却也给订立了相应的标准。譬如选茧这一步,烂茧、霉茧、残茧,全要剔除。茧形十分重要,须得是圆滑端正的单茧,这样缫丝时丝绪才不会乱。

  两只蚕共结的双宫茧或由四五只蚕一起结的同宫茧,缫出的丝粗且易断,则必须挑出。却也不是弃之不用,还可用来制丝绵。

  和其他村一样,姜佛桑在灵水村也安排了一个代理人,即昨日带菖蒲抄近道上山的那家主人,胡女进。

  胡女进父母双亡,也无弟兄,一介孤女,靠乡亲帮衬长大,人精明也能干,又肯回馈乡邻,贪吏横行那几年更是左贴右补。至于她自己,住破院烂房也没甚所谓。

  姜佛桑甚喜欢她的爽朗与仁义,把事情交给她很是放心。

  也多亏着她,菖蒲和驭者在山上的一夜安然渡过。

  雨停后,一行人回到村里,那时天才蒙蒙亮。

  菖蒲已从休屠处得知了女君平安的消息,及至见了人才真正宽心。她紧张了一夜,未能休息好,便去了对门胡女进那里补眠。

  姜佛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早早起了,帮老丈一家打下手。

  阿婆百般不肯让她沾手,谁知大儿妇吴香女胳膊肘往外拐,直接将蚕盘端来,两人一起剥起了茧。这也是缫丝前的最后一步。

  这些茧都是择选过的,茧形、茧色皆无问题,只需将蚕茧表层不适于织作的松乱茧衣剥掉即可。

  剥下来的茧衣、蛹衬以及缫制后残留的废丝断茧,也同先前被淘汰掉的双宫茧和同宫茧一样,可用来作丝棉和绢纺原料。

  她们俩剥的差不多时,阿婆便吩咐大孙女往灶底填柴。

  姜佛桑在一旁细观,见阿婆把剥好的蚕茧放进釜中,倒入事先烧好的开水加热。当水再次沸腾时,用一根细长的木签划拨水面,而后将丝头提在手中,用竹枝穿好,挂在送丝竿上,再将丝头接到缫车上面进行抽丝……

  南地通用的也是这种把茧锅放在灶上随煮随抽的热釜缫丝法。

  其实还有个冷盆缫丝法——将茧放在热水中煮沸后停顿片刻,而后移入热釜旁边水温较低的“冷盆”中再行抽丝。

  两者的区别在于,热釜缫丝法缫丝效率高,缫出的丝称为火丝;而冷盆缫丝法缫出的丝质量好,被称为水丝。

  一般上好的茧缫水丝,次等的茧缫火丝。

  大丰园内就有蚕桑园,姜佛桑已吩咐下去全部缫水丝,火丝则从外间采买。

  并非外面就缫不出水丝,而是对一般农家而言,一个人劳作整日,也就只能得三十两左右的火丝,换作水丝则更少。在供销不稳的情况下,缫水丝太不上算,轻易无人敢冒此险。

  这个不急,只需一次成功的合作,蚕户们心里有了底,来年自会有人愿意尝试价格更高的水丝。

  第一批丝刚缫完,男人们也回来了。

  昨日大雨,田里积水严重,里吏一早就召集乡民去排水救田,萧元度也去了。

  站在老丈家院里,一眼便能望到村口,一群扛着农具的田汉中,轻易便能辨出萧元度。不仅因为他峻拔的身量,还有他扛锹的气势——像扛着一把重剑,走得旁若无人。

  萧元度旁边的“泥人”也很是醒目,走近才认出是蔫头耷脑的休屠。

  同样在山里待了一夜,菖蒲尚有觉可补,他连口气都没喘,就被公子提溜到田里出力去了。

  这一身泥也拜公子所赐。

  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哪里得罪了公子,直到与老丈院门口拴着的那两匹马六目相对……

  “回来了,”阿婆笑着迎上去,“累坏了罢?朝食马上就好。”

  连萧元度和休屠在内,老丈家共去了五个人,皆挽着裤腿光着脚,泥巴都糊到了小腿肚。

  阿婆端来水先让萧元度冲洗,又问老丈田里如何了。

  老丈摇头:“有几家地势矮的被冲坏了。”

  阿婆惋惜:“那可如何是好?等地好再补种,不知赶不赶得上。”

  “赶不上也要补,就是收成是指望不上了。”

  吴香女问明都有谁后,道:“家中养了蚕的倒还好,等卖了丝,有了进项,收成坏些也不至于饿肚子。”

  “也是……”

  萧元度听着这些话,若有所思,却什么也没说,只低头冲他的脚。

  从进院到现在,他一眼也没看姜佛桑,甚至当姜佛桑看过去时还有意避开。

  姜佛桑本是要把葛巾递给他,见他这样,手一转递给了休屠。

  全身是泥就剩俩眼的休屠:“……”

  伸出两根指头夹住葛巾一角:“多谢少夫人。”

  姜佛桑颔首,转身进了庖室帮忙。

  休屠冰了一早上的心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温暖,正想着该从哪里擦起,葛巾就被五公子一把抽走擦脚了。

  “……”

  萧元度胡乱擦完,把葛巾团巴团巴砸他怀里,朝院门处抬了抬下巴:“它俩吃完你才有的吃。”

  休屠欲哭无泪。

  萧元度折腾够了休屠,转身,正好与从庖室出来的姜女相对。

  昨夜赌气之下与姜女同榻,以为必定难眠,结果非但睡着了,还睡得挺香。醒来时甚至发现身上搭了半角褥子……

  是他半夜抢过来的,还是姜女……不,不会是姜女。

  所以,他竟然跟姜女抢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