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就在这时,姜女轻柔地叫了声夫主,挣了挣被他攥住的那只手腕,凤目隐含委屈。
萧元度这才注意到纤细的腕子似乎被他攥出了红痕,下意识松了手,却没有完全松开,拇指指腹在柔嫩的肌肤上摩挲着。
似乎想把红痕揉退,又似乎……
“疼吗?”他听见自己问,声音哑而沉,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姜女卷翘的睫毛挂上了泪珠,像夏日清晨草尖晶莹的露水,每一下忽闪都惹的人心颤动。
“疼……”近似抱怨的一声,她轻轻敛眸,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萧元度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掇住了,掇得紧紧的,跟着整个人也被一种陌生的情愫湮没。
喉结滚动,愈发口干舌燥。
双眸沉沉盯着视线范围内唯一可解渴的水源。
俄顷,俯身凑近,“别哭……”
漆黑的屋室内,一道人影弹坐而起,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似乎发了会儿呆,而后火烧屁股似从榻上跳起来,绕过屏风寻到水盆所在。先是捧了两捧凉水泼面,似还不够,又一头扎了进去。
片刻过后,哗啦一声抬起头,水溅的到处都是。
那道人影半俯着身,双手撑着盆沿,半天不动。
屋内但凡有一丝光亮,都能看到他眼底的惊恐。
那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见鬼。”萧元度抹了把脸,面色变幻不定。
他竟然会梦到姜女?!
虽然梦中只是将灵水村那晚和昨夜的情形重复了一番……真的只是重复?
一些不该出现的画面再次出现在脑海,才被冷水浇熄的火瞬间转化为滔天怒火。
萧元度越想越恼,怒不可遏,一脚踹翻了盆架。
哐当一声巨响,惊动了隔壁。
姜佛桑披衣而起,和菖蒲刚至廊下,就见萧元度怒气冲冲从偏室出来,只穿着寝衣,衣袍像是随手扯的,胡乱那么一披,头脸湿漉漉,敞开的前襟也有水迹。
“夫主?你这是——”
萧元度一张脸青青白白,听见她的声音更是僵冷得厉害,也不往她那边瞧一眼,径直出了院门。
菖蒲道:“这三更半夜的,五公子是要去哪儿?要不要叫休屠去看看。”
“不必,”姜佛桑神色极淡,“这么大的人,还会走丢不成。”
萧元度走时带了令牌,连夜骑马出了城,直到天明方回。
回来后也没进内院,在二堂直坐到程平他们来上值,才命人叫来休屠,令他把一封书信交给姜女
“让她今日就动身,既刻回棘原。”
让姜女暂时离开许是好的。不是姜女,他断不至于连番失态。
又或者从一开始就不该带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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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主不回?”
姜佛桑拿着萧元度手书,面露讶异。
休屠挠头:“公子说,夏种还未过,培医的事也在准备,他走不开,缘由都写在信中了,少夫人把信给主公看,主公自不会怪责。”
姜佛桑预想中最多过个一两日萧元度就会点头,不料竟比预想还快。
而且是萧元度留下,她回去。
对这结果姜佛桑甚是满意,只是,“今日就走?这般匆忙。丝还没有验收完,不若过两日……”
“公子说,丝量繁多,验收非是一日之功,让冯颢留下即可。少夫人还是快快启程罢,万一路上遇着阴雨天,再一耽搁,赶不及彰公子大婚就不妙了。”
万一公子翻悔,就更不妙了。
姜佛桑听出他话外之音,沉吟片刻,道:“也好。”
第208章 伸手可掬
又不是一去不复返,行装无需多带,很快便收拾好。
日中不到,两队府兵簇拥着数辆马车出了巫雄城,萧元度并未相送。
钟媄嘀咕:“五表兄也忒过分了!”自己的夫人远行,不说亲自送送,竟连个面都不露。
再观五表嫂,却似全无介怀,始终笑意盈盈。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五表嫂这笑比之先前更甜些。或者确切说,比她在萧霸王面前笑得要真切。
她在萧霸王面前笑得也美,却隔着层纱,飘飘渺渺的,让人难以捉摸。不比现在,伸手可掬,能笑进人心窝里。
大约是真得开心吧,毕竟不用再应付萧霸王了。
这么一想,钟媄也便不骂萧元度了。
推窗探头,目光在护送的一众府兵部曲中逡巡了个遍,而后百无聊赖趴在窗沿上,有些没精打采。
“若是把你养的那只狸牲也带着,路上还可解闷……”
直到看到队伍中春融的身影,眼睛一亮,冲她招了招手:“你这小奴,何时也学会骑马了?”
春融黑黝的小脸被太阳晒的有些发红,不过目色炯炯,十分神气。
答起话来却是一板一眼:“才学会不久,骑得还不好。”
听菖蒲说春融才学了两个多月,钟媄目露赞赏,“如此短时间练成这样已是极有天资,小六连你一半都不及。”
姜佛桑提醒:“当心叔郎听见。”萧元奚就在后一辆马车上。
钟媄浑不在意地摆手:“表嫂且放心,只要不扔他那些工具,说他什么他也不会伤心。”顶多腼腆笑笑。
菖蒲在一旁笑着补了句:“春融不止骑马骑得好,还会在马上弯弓射箭呢。”
“当真?呀!那可比我还强。”钟媄嘴里说着,有些遗憾地捶了捶自己那只伤腿,“图一时痛快,这下可好,回程都只能坐车了,不然真要跟你好好比比。”
春融那句并非自谦,她是真觉得自己骑得不好,跟那些府兵部曲比还有很大距离,也远没达到英师父的要求。不知为何大家要如此夸她。
姜佛桑见她被夸的有些无措,解围道:“好了,你去罢,跟着英师父,不要乱跑。”
又看了看她额头的汗,“多饮水,实在觉得热就进马车休息,别逞强,免得中了暑气。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英师父想想。”
春融脆声应下,拨转码头去另一侧找英师父去了。
钟媄托腮:“你很喜欢这个婢女?”
“何以这般问?”
“不然岂会在她身上下这么大功夫,又是延师教习,又是百般相纵,在衙署也不让她做杂事。”钟媄边说边喟叹,“五表嫂身边的差使也太好当了些,我都有些心动了。”
姜佛桑颇觉好笑:“练个骑射就是纵着了?那你只管来,我让菖蒲给你腾位置。”
菖蒲跟着笑:“那敢情好,婢子每日还要写几张字给女君过目的,这活儿二娘子一并接了去罢。”
钟媄连忙告饶,“是我想当然了,这差使哪里好当?又是文又是武的……”
菖蒲道:“方才还是好差,现在又成苦差了,叫二娘子说得倒好似女君逼迫我们。女君是因人施教,愿意学认字的便学认字,愿意习武的便习武,并没有偏纵谁。虽给春融请了师父,那我们这些女君还是亲自教导呢。”
钟媄斜眼瞅她:“好菖蒲,你这是为你家女君辩解呢,还是偷摸吃味呢?我正好日行一善,不如替你传个话,问问你家女君,她是更喜欢春融,还是更喜欢你?”
“哎呀二娘子!你又促狭——”
钟媄哈哈大笑。
“好了,”姜佛桑出声劝解,“菖蒲嘴笨,你别逗她。”
“她这还嘴笨?”钟媄啧啧摇头,“果然手心手背都是肉,只有我没人疼。”
姜佛桑忍俊不禁,拿起扇子帮她扇风,“我疼你。”
钟媄止受用了两下就抢过扇子盖住红彤彤的脸,捂着心口道:“你快别这样对我笑,我可受不住。”
姜佛桑笑着摇头。
菖蒲羞她:“二娘子可真难伺候。”
钟媄作势要掐她,两人很闹了会儿才停下。
“我是真有些遗憾,倒不是遗憾自己不能骑马——有美同乘,不比骑马有趣?”钟媄又揶揄了姜佛桑一下,这才正经道,“去岁说好了开春带你去草场跑马,结果开春后你我两地相隔。好容易找机会来了趟巫雄,我的脚又拖起后腿,不然给我数日,准能教会你,包你不比春融骑得差。”
菖蒲没想到她到现在还惦记着教女君骑马的事。
不过如钟媄先前所说,女君的身体底子已经打好,而且看女君的意思似乎也很想学,菖蒲便没做声。
姜佛桑道:“来日方长,待你脚伤养好再教不迟。”
钟媄眼睛一转:“我这脚要不了多久就能好,婚典结束你也别急着回巫雄。”有这个借口,大可拖下去,最好拖到年底。
姜佛桑确实不急着回巫雄,不过在棘原这段时间怕也没空学,便道,“师都拜了,你左右是跑不了的。不过有言在先,你也别对我抱有太大期待,我和春融是没法比的。”
钟媄却对自己很有信心,围绕着教和习说了好一会儿,热得受不住了才停嘴。
抹了把下颌的汗,嘀咕道:“赶紧到家罢,没有冰鉴的日子可真难熬。”
天气实在炎热得厉害,车窗开着,外面白灼灼的,一丝风也没有。
菖蒲唯恐女君热着,不停给打着扇。
姜佛桑将扇接过,道:“我真不热,你也歇歇。”
菖蒲已是热得汗流浃背,心口似炭火烘着,倒了盏女君事先让人用药草熬制的凉茶喝下才算舒缓些。
看向女君,止额际有些微汗,并不显狼狈。
“女君肌骨如同冰玉一般,夏日也不多汗,着实让人艳羡。”
姜佛桑却道:“天热汗多实属正常,我这种未必是好事。”
菖蒲以为的得天独厚,女君却说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