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便是偏远如巫雄,知道的人也不少。当然也有今日才方知晓的。
醉汉话落,屋内哗然一片——真没想到,县令娶亲原来也是靠抢的!
不过也难怪,县令夫人不仅貌若仙娥,还善若观音,萧县令把持不住把人给抢了也在情理之中。
“萧县令也是性情中人啊!能否跟大伙说说,你当初是怎么把人抢到手的?是否也跟咱们一样?”
“如何能一样?你们那等小打小闹,哪及得上萧县令轰轰烈烈。”
“也是,崇州呢,不得一路过关斩将?”
“县令就是县令,抢婚都比一般人……”
里吏眼见萧元度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味,正要开口喝止,萧元度霍地站起。动作太大,带动的案上盘盏一阵叮当作响。
屋内为之一静。
萧元度瞥到老丈惶恐的眼神,念及今日终归是人家大喜,略显生硬地扯了下嘴角:“无事,诸位慢饮。”
众人以为他是要如厕,于是又接上前话议论起来。
才出堂屋门,就听方才那个醉汉道:“我家贫,请不了媒,也打算抢个新妇回来,人都已经打听好了,到时还请父老乡亲们助把力!”
“好说,好说……”
萧元度背光站在院中,面色沉冷。
他知道不该跟这些乡民计较。那么该跟谁计较?又计较什么?
抢婚?且不论那些隐情,这习俗并非他制定,北地皆如此,奉行者也不止他一人。
明明是司空见惯的事,以前也不觉得如何,为何而今再听人提起总有些不是滋味。
“……少夫人她毕竟是京陵贵女,遭遇这种事,换个人真不一定挺得过来……”
回想起休屠的话,还有方才那个据说一根绳子吊死的新妇,萧元度心口隐隐发堵,就想出去透透气。
经过婚房时脚步顿下。透过半掩的房门,他看到了人群中的姜女。
许是方才堂屋的说笑声太大,这边也听到了,于是妇人们也纷纷“打趣”起姜女,说话虽不及男人粗鲁,却也不遑多让——在她们看来县令和夫人是十分恩爱的,正属于“抢来的好姻缘”,也便没了顾忌。
“萧县令待夫人定是用情至深,不然也不会甘冒那等风险。”
“那还用说!我早便注意到了,萧县令的那双眼睛总跟着夫人转,夫人在哪他的眼神就在哪,深怕夫人走丢了似的!”
“好容易抢到手的,可不怕走丢嘛……”
屋内笑成一片,姜佛桑也笑。
萧元度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里殊无笑意。
可妇人们注意不到,还起着哄,要她讲讲大婚当日的情形。
“听说满城的人都去了,那排场,堪比公主下降!”
“萧县令其实也算不上抢婚,谁家抢婚还能让天子赐婚?何况正正经经拜了天地、入了青庐的。”
“夫人倒是说说,大婚当晚萧县令表现如何?激动坏了罢!”
所有人都望着姜佛桑,就连新妇也不错眼地盯着她,鹅蛋脸上写满了好奇。
这些人不比翟氏,她们没有恶意,姜佛桑比谁都清楚。
可她们眼下所津津乐道的,又是加诸在所有女人身上的恶意。这一点并不会因为某一个被掠去的新妇过得“幸福”而有任何改变。
甚至她们当中就有劫夺婚的受害者……
是她们麻木不仁吗?又是谁让她们陷入这种麻木不仁的境地的。
应付这种场面并不难,姜佛桑三言两语便将话题从自己身上扯开了。
众人的焦点再次回到新妇身上,围着她问东问西。
姜佛桑转过身,不期然与一双眼睛对上。
第254章 近乎愧意
姜佛桑转过身,不期然与一双眼睛对上。
萧元度……
不等她张口叫出那句夫主,萧元度避开她的视线,阔步出了院门。
雪越下越猛,才不过一会儿就落了一头一肩的雪。
萧元度没有披鹤氅,他丝毫不觉得冷。有一团火在心口烧着,烧得他心浮气燥。
他忘不了方才看到的姜女。
她转过身来,脸上没了面向众人时温软和煦的笑,无一丝表情,甚至有些清冷。
萧彰大婚那天青庐内的情形是否也是如此?
不,那些贵眷比起村妇虽显得更有涵养,却最擅以口舌杀人,姜女当日的难堪应当百倍于今日。
然而在面对自己的询问时,偏偏一个字也未提起。仿佛不值一提,她也不萦于心。
可今日细微处的反应又恰恰说明了,她是在意的。
也是,如何能不在意?
休屠说得没错,她终究是个金尊玉贵的南地女郎,寻常村女尚且难以忍受,劫夺婚对她这种贵女来说更不啻于天大的侮辱。
即便她对扈长蘅无意,即使她以后有可能与情郎奔逃,也不代表她就愿意承受这种变故与耻辱。
更何况,自己把她抢来,大婚当日却没有出席。别人替他拜的天地,青庐也是她一人独守……
一种近乎愧意的情绪涌上来。
萧元度忍不住去想,青庐那晚姜女是如何渡过的?是以泪洗面,还是……也曾萌生过死志。
心底冷不丁一抽。自己也说不上原因,只以为方才喝了冷酒的缘故。
身体上的不适稍纵即逝,扑面的风雪也很快吹熄了胸腔那团火。
冷静下来的萧元度终于愿意正视一个事实——纵然他有自己的考量,终归还是伤害了姜女。
他鲜少后悔自己所为。若重来一回,他或许还会这般选择。
只是在对待姜女上——
“……公子,你也对少夫人好些吧……”
或许,他是该对姜女好一些。
-
“夫主。”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唤。
曾几何时,这个声音对他来说竟已熟悉至此。
萧元度回身,借着雪夜微弱的光亮,看清来者果是姜女。
姜女曲起的右臂上搭着的正是他那件大氅。
想起才方做下的决定,语气下意识放缓了些:“天寒夜冻的,出来做甚。”
姜女的声调一如往常,带着微微的笑意:“正因如此,夫主出来该加件衣裳才是,免得受寒。”
“我又无碍……”
“知道夫主是铁打的身骨,可夫主也当体谅妾的担忧。”
萧元度看着她,其实想重提那个让他们俩不约而同避而不谈的话题。
尝试了几次,怎么也开不了口,于是伸手接过大氅,展开替她披上。
“夫——”
“你穿着,我不冷。”语气不容置疑。
两人相对站着,良久无话。
萧元度看不清姜女的神情,却不合时宜想起她先前与阿婆那番戏言——成了夫妻,淋一场雪,便就算共白头了么。
不由嗤笑,那这天底下共白头的人可真太多了。
他要的白首与共,是从青丝乌发相伴相随到白发苍苍,百年之后也要同棺同穴,而不是这轻飘的一句。
不过有这个意头也是不错的,只是姜女带着兜帽……
萧元度悚然一惊。
他要共白首的不是姜女,要同棺同穴的也不是姜女,为何要与姜女讨这个好意头?
“回罢。”他突然开口。
姜佛桑不作他想,点了点头。
喜宴差不多也散了。
虽说萧元度是县令之尊,城门关不关于他并无影响,奈何这天气实在不适宜连夜赶回,老丈便要留他俩歇宿一晚。
若只是他一人,萧元度自不会留,但还有姜女。
左右也不是第一回 了:“留下?”
姜佛桑没有异议。
可是睡哪呢?上回以暖屋为名住的新房,如今新房住了新人……
里吏盛情相邀,他家里人口虽多,挤挤还是能腾出一间空屋的。
“这如何使得?”姜佛桑摇头,“若因我二人借宿,就扰得你一家不得安宁,那我俩也睡不安枕。”
里吏还要劝说,萧元度张口道:“你家太远,我们乏了。”
里吏终于无话可说。
这时胡女进走了过来:“县令与夫人如不嫌弃,不如就去我那凑合一晚?我去与阿云同睡。夫人也别觉得过意不去,我们俩冬天经常如此,两人挤挤还暖和。”
姜佛桑便看萧元度:“夫主以为如何?”
“你拿主意。”他睡雪地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