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虽不情愿,接下来酒樽果然少碰,那碗她亲手包的娇耳汤却是吃了个干净。
眼前这一幕让萧元奚不由想起了去年今日。
他在巫雄待了这些天,日渐发觉兄嫂之间与去岁相比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一向连阿父的话都不肯听的兄长,独独肯听五嫂的……
虽然日常总免不了闹些别扭,但五嫂总有办法让兄长转怒为喜,而后乖乖照她说的去做。
萧元奚心内暗暗祈愿:这样的日子,但愿一直下去才好。
第259章 分明喜欢
宴至尾声,萧元奚也如去年那般敬了她一樽酒,并且言明这是他的心意,五嫂可随意。
萧元度也在一旁说了句:“没那些破规矩,不能饮酒就别饮。要么让方婆温些南酒来,不然就干脆喝茶。”
姜佛桑没听他的,她现在对北酒的辛辣多少已能适应,不会再似去岁那般出丑。
萧元度一直盯着她,见她饮完若无其事,眼前不知怎么浮现出她眼眶红红、眼泛泪花的可怜相,笑了笑。
萧元奚谨慎守礼,不肯跟兄嫂一同守岁,早早回了歇宿的客院。
萧元度正踌躇要不要回偏室,姜佛桑让人取来棋枰:“夫主可愿陪妾对弈一局?”
萧元度正坐:“也好。”
说是一局,下了远不止一局,后来两人又玩起了弹棋。
屋外爆竹声声,侍女仆役们笑声欢畅,屋内闲敲棋子落灯花,却是另一种别样的静谧与温馨。
“该你——”萧元度抬头,发现姜女单手托腮、凤目微阖。
两指间拈着的那枚黑子啪嗒掉落,乱了棋局也不见反应。
萧元度盯着她睡颜瞧了许久,见她双颊和眼皮俱是绯红的,想是困了,酒劲也上来了。
将手中白子扔回棋笥,站起,绕到姜女这边,微俯身将人横抱而起。
绕过屏风,放置榻上,刚扯过锦褥,姜女迷迷蒙蒙睁开了双眼。昏黄的灯光下,双眸濡湿而黑亮,上翘的眼尾仿佛一把钩子,直勾人心最隐秘的一角。
萧元度动作滞住,一时竟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
好在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很快又闭上了,含混着道了句冷。
萧元度忙把褥子给她盖上,而后片刻也没敢多待,阔步出了正室。
廊下站了许久,心里仍是一片火燥,返回偏室取了马鞭,匆匆出了内院。
-
冬去春来,转眼到了凤翔六年。
上巳节又是在一片凄风冷雨中度过,直过了暮春,天才一日日地晴暖起来。
“驾!”
急促的马踏声由远及近,经过城郊一片果园,当先那人忽而勒马回望。
但见一片葱绿之中,几颗樱桃叶底红:“倒是出奇,别处尚是青果,此处地气莫非比别处旺些?竟是已经熟了。”
休屠顺着看去,暗忖哪就熟了?
虽说簇簇垒垒压弯了枝头,胀鼓鼓、圆溜溜,在日光照射下瞧着是很喜人没错,但多数还止是淡红浅黄,真正熟透的樱桃就像一盏盏挂在树梢的小灯笼,放眼望去火红一片才对……
不过他也就是在心里嘀咕两句,情知说了也没用。
不出所料,萧元度话音才落便一抬下颚,示意他入园跟主家买些来。
休屠认命翻身下马。
这果园不小,瞧着应是城中富户的,应声前来开门的是个小僮,听休屠道明来意,直接摆手驱赶,言此间樱桃只供主家食用,不卖。
休屠只好自报家门,小僮将信将疑,去请了果园管事来。
果园虽在城郊,到底是巫雄地界,巫雄令要买樱桃,管事不敢怠慢,一面把人迎进去,一面招呼仆役上树采摘,“挑大的!红的!”
也实在是难为人,眼都要使瞎了,红透的压根没有,只能退而求其次,于是勉强露了点红的都遭了辣手摧残,两盏茶过去才勉强凑了一小篓,管事犹催着翻找,言一个也不能放过。
篓子是草编的,浅口大肚,估摸着也不少盛,休屠就叫了停。
付钱的时候管事硬不肯要,“县令亲临使得果园生辉,能得县令青眼更是这些果子的福分,某若敢收这钱,主家面前实不好交代。”
休屠心道有的收就收罢,也就是赶上了好时候,现在公子肯做个人了,早些年想收且没有呢。
“你不好交代,我也不好交代,一手钱一手物,谁也别为难谁。”
休屠硬把钱塞给了管事,提着草篓就出了果园。
管事捏着银块,“这——”那些樱桃也不值这些啊。
急忙追出去,终没赶得及,只看到一阵烟尘。
管事心下不安,暗想待樱桃成熟时还是再往衙署送几篓过去罢。
知道不会有人再追上来,马速放缓,休屠看向自家公子。
也不知公子何时养成的癖好,但凡外出,必要踅摸些东西回去。多数都是吃食,五花八门、稀奇古怪,与之相比这篓樱桃都算不得什么了。
就好比去年秋,忙里偷闲过瀚水与申屠竞相聚,得知当地的甜榴有“一实值牛”的美誉,硬是带了一筐回巫雄,还对少夫人说是申屠竞硬塞给他的,他推辞不过才收下。
什么报得寺的含消梨、华林园的仙人栆、昆仑山的仙人桃——依休屠看,凡有可能,公子恨不得都搜罗来给少夫人一尝才好。
他忍了又忍,没忍住:“公子,你就不能有点别的招?少夫人她看起来也没那么爱吃……”
“闭嘴!”萧元度本来心情不错,闻言略显恼怒,“谁说是给她吃的,我自己吃不行?”
休屠撇了下嘴,“少夫人喜食樱桃当谁不知道?”
这些甜滋滋的东西公子从来不喜……也不对,公子以往确实不爱食甜,但那是以往。
去岁一整个夏季,少夫人做的醴酪他可没少食。
也不说什么“南人作食喜着饴蜜以助味”的话了,只要是少夫人准备的,就没有他不能吃的。
甚至只要是少夫人喜欢的,他都愿意尝试一二。
连方婆都看出来了,平日的膳食尽可能偏着少夫人口味——两人如今已不再分案而食,五公子也没说过什么。
萧元度道:“她喜欢甚么不喜欢甚么,我岂在意?”
这话拿去骗别人成,休屠可不吃这套,“若真不在意,公子你能否管管自己?不拘何时何处,只要少夫人一出现,你那眼睛就似黏在她身上一般,少夫人一举一动一饮一啄,你都要过问——”
而且,公子过往少有真正开怀的时候,这两年笑得多了,所有的笑也都给了一个人。
“承认罢公子,你分明就喜欢少夫人。”
萧元度方才还只是佯怒,这会儿当真怒了,横眉看向休屠。
休屠硬着头皮道,“回头属下自去领罚,在此之前,公子不妨扪心问问,你有多久没问过樊家女郎的消息了?”
第260章 大大改观
凤翔四年初至巫雄,如今已是第三年。
少夫人凤翔三年八月下旬嫁入萧家,再过几个月也满三载了。
这两年多以来,寻找樊氏女郎的脚步从未停下。最初五公子还频繁问起,去年开始渐渐就问得少了,今年自入春以来更止问了一次。
公子身上这些变化、公子与少夫人之间的不同,身边人看得一清二楚,偏偏当局者迷。
休屠实在看不下去公子自欺欺人的行径了,索性直言戳破。
却不啻晴天一声悍雷,让处于震怒之态的萧元度一时失语。
休屠的话提醒了他,他是有阵子没询问过琼枝的消息了……
“公子,找了这些年也没有音信,或许你和樊家女郎注定无缘。属下也不懂别的,只知手里攥着的才是要紧的,空追逐一些虚无缥缈的,反错失了眼前人——”
“你懂什么?!”萧元度咬牙打断他。
琼枝并非虚无缥缈,她的家乡、她的亲人,她的名姓,一切都对得上。
他知晓她会在凤翔十一年被掠至南州、沦入欢楼……只不知中间这些年她的具体经历。
失怙之女,还有幼弟要照拂,按说唯一的出路便是投亲靠友。
唯一的姑母处她没有去,樊家姻亲故旧也尽皆找遍了。
心里想着万一她更早沦落风尘……就连人市、欢楼亦没有放过。
派出的人手甚至已经远抵混战中的南州,始终未能找到;申屠竞帮忙在瀚水两岸搜寻了近一年,也是一无所获。
他是有些灰心的,却也知道并未至绝境。
即便所有的路都走不通,大不了过个一二十年他再去南州——按照前世轨迹,那时总能见到她。
明明这个想法自醒来就很笃定……
究竟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耐性,还是低估了姜女对他的影响?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生活走入了另一道身影,遮天盖地、无孔不入。那个名字却越来越少被想起?
萧元度望着远方,春光照不到眼底,俊脸之上也被一片阴翳笼罩。
公子非但没发火,反而如此平静,这让休屠不禁有些忐忑,生怕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公——”
才开口,萧元度已扬鞭催马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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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中天,几辆马车停在巫雄衙署前。
钟媄骑马行在车队之前,她今日着一身黄降色深衣,明眸皓齿、饰金嵌玉,艳丽不输春色,又别有一番飒爽韵致。
利落下得马来,看向第一辆马车,“还不下来,莫非等人请你?”
话音落,车内走下一人,杏花色上襦、间色长裙,梳着堕马髻,无过多装饰,眉目描画的却很是精致,只是略显傲冷,观之不甚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