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跪坐于对面的素姬却是连礼都未行,垂首敛目,一脸木然,没了惯常伪装出的怯弱无害。
萧元度的目光自神色各异的二人身上扫过,看向姜女:“出来一下。”
“夫主有事?”
就要到衙署了,有什么非得此时说。
萧元度却坚持让她下车,姜佛桑只得依了他。
后一辆车上,菖蒲已经先一步下来,命人搬步梯过来。
姜佛桑出了车厢,正要踏上步梯,腰间一紧,回过神已被萧元度掠上了马背!
菖蒲眼睁睁看着五公子俯身一抄就把女君给带走了,转瞬不见了踪影,急得直跺脚。
春融反应倒是快,待要扬鞭去追,被休屠驱马上前拦下:“公子带少夫人去个地方,不要人跟着。”
“去就去便是,何急于一时?”菖蒲怒目看他,“究竟去何处?”
休屠脸上闪过一丝心虚,他也不知道哇。
又怕菖蒲迁怒,“真不关我的事,我也是才知道。”
菖蒲哪还肯搭理他。
申姬也有些懵,不过这事不该她问,自顾自下车,扶着侍女的手就往衙署走。
才绕过照墙,与一人迎头撞上,申姬与侍女俱被撞得跌倒在地,申姬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眼眶当即就红了。
程平一只手想要去扶人,另一只手又不甘地朝远处伸着,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哎呀!”
眼看上官是追不上了,一跺脚,这才急急把人搀起。
搀起来才意识到这是五公子的女眷,又赶忙松了手。
申姬扶着手腕,竖起细眉娇叱:“好大的胆子,你都不看路的?!”
程平躬身一礼,致歉不迭,“是我的错,一时情急,冲撞了这位、这位……还请见谅!”
侍女提醒申姬,“这是程县丞。”
县丞又如何?搁在江州,县令都登不了他们申氏的门,她再是庶女,教养上也不差多少,又岂会将区区县丞放在眼里。
侍女只好再次附耳,“五公子对他甚为倚重……”
“……”申姬哦了一声,才想起来,现在这个夫主也只是区区巫雄令而已。
睇了眼程平,瞧着也不比萧元度年长几岁,长得还算周正,干练中又有一股斯文气在。
萧元度倚重的人,自己若随便呵斥,回头万一传到他耳中,岂有好果子吃?
想至此,申姬不得不忍气吞声。
就在此时,素姬带着侍女目不斜视地从旁经过。
申姬倒也不指望她问候一声,只是看看她再看看自己,愈显得自己倒霉!怎么别人不跌,独她跌了呢?
火发不出去,疼痛更加凸显,加上连日来积压在心底的郁闷与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止也止不住。
也知不该当着人前哭,狠瞪了程平一眼,扶着手臂就朝里走。
她人生的娇美,杏眼圆睁水雾迷蒙的,即便瞪眼看人,半点也不显凶,反而让人移不开视线。
程平愣了一瞬,心底一惊,赶忙垂眼。
心底很是不安,又见她哭成这样,暗怪自己莽撞。
“这位……”
叫女郎不合适,称夫人也不恰当,程平正犯难。
“这是申姬。”侍女提点。
程平忙道:“申姬留步。”
申姬抽噎着回身,气鼓鼓道:“做甚?”
她已经不跟他计较了,还要如何。
程平视线低垂,道:“方才瞧申姬扶着手腕、额布细汗,应是折了腕骨,我家左近有间医馆专治跌打损伤,申姬如不嫌弃,我这就让人请那医官来为申姬诊治。”
申姬想说不必,可手腕又确实疼得厉害。
这人还算细心,看着也可靠,应当不会诓骗她,“那好罢,你把人带来,若治得不好,我要找你算账的。”
“那是自然。”
程平直起身,目送人消失在门内,立马招手叫来一个衙役,命他往那家医馆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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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佛桑侧坐在萧元度怀里,干瞪眼,说不出话来。
她这副样子实在少见,引得萧元度哈哈大笑。
出了城门,马速稍微放缓。
萧元度挑眉看她,“还恼着呢?”
姜佛桑偏首盯着前方,“妾何敢恼夫主。”
分明就是恼了。
“自那老奴来,内院被她搅得乌烟瘴气,你心里想必也不痛快。走了老奴,整日间又被那两个缠着,就不闹心?还不若与我出去游玩几日。”
其实闹心的是他。
申姬总往书室去,好容易申姬不去了,素姬又去,他想与姜女独处只能挑饭时,可饭时哪好多聊?
就连夕食后闲走的时辰也被人占了。
萧元度实在烦心得厉害,又恐那两人在中间使坏——他才与姜女有些进展,岂容旁人来搅合?
这才想出此招来。
“便是要游玩,夫主也当提前告知,妾好做些准备。两手空空,去哪里也不方便。”
萧元度腾手拍了拍坐骑一侧鼓囊囊的行装,“你的日用换洗之物都在此,我早便让似霓收拾好了。”
姜佛桑若有似无笑着:“夫主还真是贴心。”
萧元度一本正经:“应当的。”
姜佛桑忍了又忍,终还是横过去一眼:“夫主就这么跑了,衙署庶务谁来料理?”
“你当我这几日没白没黑地待在二堂是为何?需我经手的皆已处置妥当,余下的程平孙盛足以支撑。”
原是蓄谋已久,偏嘴严,一点风声不露。
“可眼下正值夏收——”
“那不正好?深入乡里,关心民瘼、体察民情,还是夫人教我的。”
姜佛桑噎住口,神色怏怏。
萧元度嘴角得志弯起,“驾!”
第310章 有些不甘
日头高照,明晃晃地刺眼睛,萧元度为她戴上一早准备好的帷帽,皂纱长及脚踝,足以障身,犹怕她晒着,尽量挑道旁有凉荫的地方走。
揽着姜女柔韧的腰肢,萧元度有片刻恍惚。
方才抄她上马那一下,让他想起姜女初嫁时,过湑河之前遇寇那次。
心里不无遗憾。
自己那会儿出手好似有些重,对她也不够耐心,还一掌将人给劈晕了。河边等扈府管事追上的空隙,就一直把人搁马背上晾着……
当时怎就没好好看看她呢?她受了惊,又被自己那一吓,想必是极恐慌的。
他那时就该把姜女带走。后续麻烦就麻烦些,至少不必再兜一大圈,更不会让她与扈七郎有拜堂之机。
萧元度也清楚,这些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以他对姜七娘的偏见,即便时光倒流也不会出现设想中的那一幕。
他还是会那般对待姜女,还是会与她擦身而过,崇州那一幕也还是会上演。
就是有些不甘。
抢婚至今已快三年,当日的一些细节按说都该模糊了。也不知为何,近日却常常想起。
尤其青庐之内姜女对扈七郎说的那番话。
“妾愿伴君朝暮,亦盼郎君垂怜……”
当时听不觉如何,甚至有几分好笑,如今再忆及,心境大不一样。怒气翻涌,恨得牙根痒痒。
总禁不住想,姜女的迷魂汤可真是谁都能灌!甚至对自己她也没说过那种话。
说也便罢了,若非他及时现身,两人怕是都亲上了!
柔情似水,笑靥如花,还唤他郎君。
呵,好一个郎君。
唯一让他觉得较为安慰的是,这份绵绵情意是姜女装出来的。
姜女若真是喜欢扈七郎,就不会有前世……
罢了,不提前世。
说了那番话又如何?两人完成了婚仪又如何?
姜女如今在他怀里,是他的妻子,没有扈长蘅的事。
这样一想,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抬起右手,看了眼掌心圆形的痕迹,不免一笑。这还是当初姜女用银簪刺他时留下的。
那时只觉这女人不识好歹又闹腾,恨不得将她丢下马去,现在却欣赏起她危机中那股顽强不认命的劲头,人心的变化当真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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