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钱财?
钱财确实能为她带来许多东西,她最初的目标也的确是多积攒一些银钱,等到南州救出先生后就乘船出海,远离战乱是非,再觅一处岛屿……
但是她越来越意识到,不够。光有钱财,远远不够。
正如她曾对姜素说的,“你目前所有,我轻飘飘就能夺走。”
亦如钻营半生积攒下的地位财富一朝便被褫夺干净的冯铨、范广、吴友德等人。
旁人视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所以,还是要强大啊。弱小永远只有被人吞吃的份。
再不然就是在绝境中眼巴眼望着能有人从天而降救自己出苦海。
可要是一直没盼来那个人呢?或者这次盼来了下次没盼来,岂不仍是个死?就算回回都盼来了,又焉知不是拒虎迎狼?
常人都指着衙署惩治暴徒为自己主持公道,可要是连那些也指望不上,若是律法和圣人都告诉你,你所遭受的就是你的命、是生来就必须忍受的,那么也要听从吗?
把生命和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本身就是愚蠢的……
就如那个被抢婚的齐氏女郎,虽然她终究等来了冬日尽寒风逝的一天。对于那么个人人喜闻乐见的局面姜佛桑却很难喜欢。
因为她的春天仍是别人带给她的,只不过换了一个男人而已。这个男人可以带给她一个暖春,同样可以给她带去另一个隆冬,届时她又将靠谁走出来呢?
关于齐氏女郎最终的结局姜佛桑不很清楚,因为先生并未把故事说完。显然先生自己也不是很喜欢,就只是闷得无聊,实在说无可说了。
药性上来,新妇又昏沉睡去。
榻上还有空余处,姜佛桑让珍娘上榻歇着,她不肯,仍回榻尾闭眼靠墙坐着,像是已经习惯了。
姜佛桑守着新妇,目光自珍娘身上收回,盯着案上跳跃的烛火,想了很久,想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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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吏另腾了一间屋室供萧元度歇宿,萧元度没去。
里吏无法,搬了张胡床到堂屋给他,而后自去歇着了。
萧元度垂足坐在胡床上,上身前倾,肘弯压在膝头,双手交握,拇指抵于眉心来回刮动着。
夜渐深,手上的动作渐渐停了,紧闭的双眼却并不安泰,似是有什么在里面扯动。
他蓦地睁开双眼,眸光犀利如飞刃。
待看清眼前人,瞬即柔和下来。
想到自己还牢牢攥着她的手腕,忙松开,“攥疼没有?”
姜佛桑没应声,半蹲在他面前,一只手按在他的膝头,另一只手继续抚上他的眉心:“夫主不舒服?都红了。”
萧元度看着她,迟疑了一下,将那只手抓在了掌心。这次她并没有躲避。
“你……”嗓子发干。
姜佛桑冲他笑了笑,主动开口道:“夫主说得对,方才是我不够冷静,我——”
“不,”萧元度截断她的话。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后,重新对上她的视线,“是我的错。”
短短四字说得格外艰难,说出口反而长松一口气。
“阿娪,你没错,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你。”
方才小憩那一会儿,脑中纷乱不休。
亲眼见了这些被掠妇人的惨状,他忽而记起姜女初被掠到豳州时其实也被关押过,那时的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必也很绝望罢?
她也试图逃过,打晕仆妇、仓皇夜奔,却正巧撞进他手里。之后一路将她拖拽回内室,动作粗暴、言语胁迫……那时的她定然恨极了他。
更不提之后重病垂危,也不提从崇州到豳州一路上自己对她的诸般慢待……
罄竹难书,细思极恐。
自己与牛二、牛胜之流究竟有何区别?
姜女看到新妇以及珍娘也会联想到她自身罢,自己却还要让她冷静。
从刺史儿妇到刺史儿妇,自己带给她的除了非议、屈辱和磨难,再没有别的。他却还自以为是,认为只要努力对她好,她就能渐渐望却那些不愉快……
然而,今夜这个新妇可会稀罕牛二的好?那个珍娘又可会稀罕牛胜的好?
显然不会。
所以姜女……
一直以来,抢婚都是二人之间心照不宣绝口不提的事。
这是他头一次正面提及,也是头一回郑重跟她致歉。
姜佛桑仰头,望进他的双眼。
很真诚,很愧疚。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他并不曾改变主意。
那么此刻,她应该回些什么呢?
姜佛桑忖道,或许她应该回一句,“不妨事,你看,妾现在不是很好?”
但是违心,实在违心。
于是低眉垂眸,遮住了所有情绪,只余下一丝感慨:“何其有幸,妾能够得夫主这一声对不住。又有谁来跟她们……”
萧元度像是急着证明什么,又或者说是弥补:“你既然想帮她,我明日无论如何也会把人带走。”
姜佛桑摇了摇头:“众怒难犯,夫主无需冒险,妾另有法子救人。”
第328章 再等等罢
瞥见萧元度裹手的纱布已经不辨原本的颜色,拆开来看,果然又渗血了。
“方才苗飞出来,妾请他为夫主看看手伤,难不成是苗飞忘记了?”
苗飞没忘,只是萧元度心烦得紧,就没让他看。
右手攥了一下,又展开,语气里有故作的轻松,“这点伤,无碍。”
姜佛桑却不听他说,另取来干净纱布和伤药为他更换。
一边换药一边将心中打算细道来,“乡民在此事上之所以紧抱成团,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自身。倘或规矩就此被打破,以后轮到自家便没好处占了,那如何能行?”
顿了顿,将语气里的凛冽减了几分,“所以还要从牛二入手。”
萧元度静静听完,问,“新妇愿意?”
姜佛桑颔首,“已经取得新妇同意。”
莫说萧元度未表态,即便他表了态,远水也救不了近火,眼下这关还是只能另寻别计。
给牛二安个罪名带走,换作其他时候可以,刚发生了他们要“二抢”新妇之事,很难不让别人往歪处想。
一县之令若让人疑心公报私仇,以往那些功夫算是白费了。
何况姜佛桑也并不想如此,她心里另有计较。
就是有点难为新妇。
本来,无可依靠的人想自魔掌逃出,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过福祸相依,也未必不是好事。
萧元度拉姜佛桑起来,猜到里间定然无空闲地方歇息,里吏为他安排的那间屋室又住了苗飞,便把胡床让出大半边。
待她在身边坐下,伸手把她的头歪靠在自己肩上,“天色将明,睡会儿罢。”
姜佛桑置于膝头的双手攥了一下。
“嗯。”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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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二一心认定萧元度瞧上了自家新妇,怕他趁夜半偷偷把人带走,是以浑身筋骨哪怕散架一般也不愿离开,带着一帮人就在里吏家门口守了一夜。
天刚刚蒙蒙亮,里吏打开院门,见地上横七竖八躺尸也似,气地踢了鼾声如雷的牛二一脚。
“县令和夫人要走!都起来,别挡道!”
牛二一个激灵蹦起,牵扯到身上伤处,顿时龇牙咧嘴。
“县令要走?”
探头往院内一瞧,果然,萧县令和县令夫人洗漱一新,一副正打算出发的状态。
里吏长子把马牵到院门口,里吏回头殷勤留客,“县令,夫人,好歹用罢朝食再走……”
“不了,衙署有事,急等着回。”
看两人目不斜视地并肩过去,牛二傻眼了,“县令、县令?我那妇人……”
萧元度回头扫了他一眼,“你的妇人关我底事?自领回便是。”
“那昨晚……”昨晚不是还要抢人来着?那模样瞧着可不像是玩笑。
又想到昨夜里那阵几乎掀破房顶的惨叫,牛二心底一惊,赶忙朝院里跑。
一头扎进堂屋,与背着药箱的苗飞撞到一起。
“苗游医,你这是……”
苗飞道:“算算日子,我也该去前村了。”
“那我那妇人?”
苗游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把人接回去……好生准备一下罢。”
牛二瞪眼,不相信自己能如此倒霉。掀开门帘进去要看个真切。
榻上躺着的女人面如土灰,眼瞧着出气多进气少,这模样分明就是活不成了。
牛二嗨呀一声,重重一拍大腿:“倒了八辈子的运!竟抢了个短命婆娘!”
榻上人下意识一颤,被垂头守在旁边的珍娘挡住了。薄被下攥住她瑟瑟发抖的手,新妇终于颤得没那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