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姜佛桑心下一沉。
葛妪在前引路,并未去佟夫人院中,而是去了主院正厅。
接风宴上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今日瞧着又是一场鸿门宴。
佟夫人端坐于上首,犹带病容,神情却是罕见的严肃。
下首左侧依次站着卞氏、翟氏和郭氏,三人皆是一脸茫然不知何事发生的神情。
但凝重的气氛告诉她们,必不会是好事,而且还与五弟妇相关。见她进来,一时间神情各异。
姜佛桑入内时扫了一眼,发现九媵也在,但未全在。除了大丰园中养病的金姬和祁姬,还缺了个素姬。
视线收回,趋前行礼,“不知阿家唤儿妇来所为何事?”
佟夫人沉眼打量着她,久未出声。
卞氏看了眼姜佛桑,笑对佟夫人道:“阿家拖着病体将我等唤来,必有要紧事交代,不若将从人屏退——”
“不必!”佟夫人出声打断,总算开了口,“今日,吕氏新妇替她阿家来探我的病……”
吕氏亦算棘原一大族,止名头不及何、佟、潘、卞响亮。
吕氏新妇两三个月前才刚入门,那时姜佛桑尚在巫雄,不曾亲贺。
方才梅园会宴,新妇倒是短暂露了个面,不过很快便走了,姜佛桑当时正与钟媄何瑱闲谈,并未多加留意。
可以肯定的是,她此前并不认识吕氏新妇。然佟夫人此时提起此人,必不会无缘无故。
佟夫人很快揭晓了谜底。
“我与她话语相投,便多留了她一会儿,其间谈及五儿妇,新妇甚喜,言她外祖家也在京陵,凤翔二年春,她与父母为外祖亲贺寿,在京陵盘桓了数日,上巳节那天,随舅母一家去了雍水旁踏青。
“那年的雍水格外热闹,碍于左岸被许家步障圈占去大半,她们一行人便在右岸慢行,中途碰见出游的姜家人,其舅母与姜氏主母骆夫人相熟,遂带着她上前寒暄,由此见到了姜氏姐妹——”
话至此处,有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敛容垂目的姜女,心道,倒是沉得住气。
但愿等会儿她还能如此镇定。
“我一听,既是见过的,便也算故人了。五儿妇远嫁北地,三年间一直未回过京陵,若能得见故人,或可宽解一下思乡之情。这般想着,便让人带她去了梅园。
“孰料她远远见了五儿妇一眼,立即大惊失色,一口咬定五儿妇并非姜七娘!而是姜七娘的堂姊,姜六娘。”
这话中蕴藏信息太大,以至于话音落地许久都无人反应过来。
翟氏脑筋难得转快了一回,一拍手,指着姜佛桑:“原来你、你是冒充的?!”
这要是真的,那可就太骇人听闻了!
翟氏喊出声后都下意识捂住了嘴,就连一向木讷的郭氏也吃惊到面部失控。
在场的几位媵妾更别提了,个个呆若木鸡。
姜七娘若不是姜七娘,而是姜六娘,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欺君啊!
那她们……
纵然沉稳如卞氏,大张的嘴好一会儿也才合上。
整理了一下混乱的心情,道:“许,许是看错了?吕氏新妇在梅园并未久待,更不曾近前与五弟妇攀谈,止远远一看,一时眼花,或是错认,亦是有的。”
“吕氏新妇指天发誓,说她绝不会看错。因为那年上巳节过后没几日,许氏就登了姜氏的门,为许家八郎君提亲,所聘之人正是容光殊胜的姜六娘。这在京陵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时传为美谈,她为此还特意向自己的舅母求证过,上巳节所见的姜家两姐妹究竟哪个是姜六娘。”
这下连卞氏也哑口了。
厅内针落可闻,数道目光齐齐投向姜佛桑。
佟夫人问,“你还有何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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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何话要说?”
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
自被“请”来就一直沉默不语的姜素,抬眸看了长案后的男人一眼,很快便垂下眼帘。
心底兀自惊涛骇浪,却没了往日惯常装出的那副局促惹人怜的模样。
“妾实不知,夫……五公子何意?”
今日重阳,女君随卞夫人登山会宴,她们这些媵妾经过请示之后也外出游玩了大半日,回城后又各去东西二市逛了逛。
经过布荘时看到一块秋香色的锦缎很适合阿母,便想买来托人送回京陵,其他媵妾没有等她,先回了萧府。
从布荘出来尚且无事,结果马车才出西市就被人拦下了。而后她便被带至一个陌生的地方,见到的人却不陌生。
姜素大感不妙,垂首回话,仍然战战兢兢,语气却是正常了许多。显然,她对眼前人已经别无心思。
萧元度冷笑,起身绕案下阶,踱向姜素。
“你当日在巫雄,似是而非与我说的那些,不就是想引我起疑?”
正所谓一通百通,一旦接受姜七是姜六的事实,那么与之相关的所有事情也便串联了起来。
萧元度首先想到的便是素姬在衙署二堂与他说得那番话。
可笑他当时虽觉疑惑,却并未往深处想,还当是女大十八变,还以为是素姬为了争风吃醋故意丑化姜女。之后亲口说与姜女听,更被她三言两语打消了疑虑。
现下再回想,从一开始他就错了,错谬之极。
早在对姜女……倒背于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萧元度闭了下眼,再睁开,眼底郁气翻涌。
早在对姜女动心起意之初,在迫切想了解她更多的情况下,他就该派人赴京陵探查清楚她的过往与底细。
而不是搞什么迂回,试图从旁人口中探听。
更不该傻等着姜女亲口告诉她,甚至还希图姜女主动向他敞开心扉。
第353章 无话可说
萧元度面覆沉霾,看向素姬。
她当日不仅提了姜七娘,还提了姜六娘多回,言语间多有暗示。只是那会儿他对姜六娘全无兴趣,所以并未留心。
更荒谬的是,他还曾往兴平安排过人。就在几个月前,他向姜女表明心迹的当日。
本意是取姜六娘性命,碍于姜女与这个“堂姊”感情颇好,恐她日后迁恨自己,于是暗杀变成了盯视。还特意嘱咐,只要姜六娘不出兴平,其他一概不必管,更不必报与他知晓。
就这样一次次错失了得知真相的机会。却原来真正的姜六娘就在他身边,一直都在。
姜素深埋着头,不敢与他对视:“过去这么久,妾当日说了什么已不记得,或有不妥当之处,必是无心之言,还望五公子不要妄加揣测,妾承担不起。”
“不记得也无碍,作为姜女的族姊,你只需告诉我你知道的,”萧元度已经踱步到了近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姜女是谁?”
他本就声威气盛,这会儿有意施压,周身气势陡变,更是迫人得厉害。姜素双股战战,实难抵挡。
禁不住就想,不管他是因何故突然起的疑,左右他都已经知晓,自己松不松口都无以改变,他自会找别人查证,只是时间早晚而已。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姜佛桑也怪不到她。
嘴才张开,高凤山上发生过的一幕忽而浮现。
“……我若暴露,九媵中其他姬妾都有活命的可能,唯你没有。因为你姓姜,明白么……”
那时更多的是对姜佛桑的恨与怕,直到此刻,祸事临门,她才真正后悔不迭。
没错,她也姓姜。
唇亡齿寒,姜佛桑若出了事,她头一个逃不掉。
一番天人交战之后,姜素硬着头皮道:“女君,就是女君。”
“嘴倒是严!”萧元度切齿哼笑,“我甚好奇,姜女究竟用了何种手段把你收拾的这般老实?利诱,还是威胁?若是威胁——姜女能杀你,我亦能杀你;姜女未必杀你,我必然杀你;姜女不能立时杀你,我却可以让你再走不出这道门、再无法见到明早的太阳。”
姜素腿一软,跌坐在地,面色惨白,双目失神。
死死咬住下唇,还在做最后挣扎:“五公子若实在想知道,何不谴人亲赴京陵。”
已经吃了一堑,这回他当然会派人去京陵查探。不过他等不了那么久,他即刻就要知道答案。
“别挑战我的耐性。还是在巫雄时我给了你们错觉,让你误以为我是一个好人?”
萧元度蹲身下去,双目阴戾,大片阴影将素姬笼罩。
“现在,我再问一遍,姜女是不是姜六娘?想好了再说,你只有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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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妇无话可说。”
萧府正厅,姜佛桑的话掷地有声。
而她气定神闲的样子更是让众人为之瞠目。
什么叫无话可说?是觉得荒谬、懒得理会,还是自知心虚、色厉内荏。
姜佛桑给人的感觉是第一种,佟夫人则默认了第二种。
她摇头:“狡辩只是徒劳,还是你要我去请吕氏新妇过来与你当庭对峙?”
姜佛桑不置可否。
“阿家容禀,”卞氏斟酌道,“兹事体大,不能因为谁的几句话就轻下断言,还应当——”
“我已派人知会主公,待请示了主公,自会谴人去京陵求证。”
佟夫人瞥了眼平波无澜的姜佛桑,有种一拳打在虚处的憋闷。
以为搬出萧琥姜女会生惧意,进而全盘交代。孰料她只是静静听着,神色并无明显波动。
气怒渐升,强忍下,撑额道,“罢了,世家女,骨头硬、心气傲,我是莫可奈何的,还是等主公回来再论罢!”
几个媵妾却是淡定不起来了,眼下这情形哪还用怀疑?
攸关生死之事,女君就连一句辩解也无,分明是辩无可辩。
替嫁若是真的,那欺君便也是真的,姜佛桑与姜家大祸临头是必然的了,她们这些媵妾会否受到牵连?
柯姬慌了神,蒲姬垂下泪来,申姬为自己担忧的同时勉强分了些心神同情女君,韦姬和简姬倒还算平静。
曲姬眼神转了几转,突然跪地:“夫人明鉴,不管替嫁之事是否属实,我等实不知情!”
她这一跪,其她媵妾也只能跟着跪下。
此举虽不厚道,但生死关头,各自保命要紧,哪还顾得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