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女贵不可言 第271章

作者:枝上槑 标签: 穿越重生

  她以为自己早过了需要母亲的年纪……

  她以为已经没了与过去和解的必要……

  她以为此去经年,相见怎如不见……

  被母亲揽进怀里的这一刻她才明白过来,两世为人,原来这个怀抱她一直是渴望着的。

  一直一直,渴望着。

  耳听着一声声热切地呼唤,僵直垂于身侧的双手缓缓抬起,回抱住柏夫人。姜佛桑闭上眼,两行热泪顺着粉颊倏然滑落。

  “阿娪……”

  沉浸在见到女儿的喜悦中,这喜悦泼天,却难以一直持续。

  想起三年间她经历的事,先是代嫁,再是被抢婚……桩桩件件都不该是她的女儿所应经受的。

  柏夫人悔不当初,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怪我,都怪我,若非阿母把你扔下,你又怎会任人摆布欺凌?都是阿母的错,是阿母没有护好你——”

  姜佛桑摇头,拍抚着母亲的背,轻声安抚:“我很好,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她越是如此轻描淡写,柏夫人越是心痛难当。

  抱着女儿只是哭,情绪过于激动,眼见着喘息开始困难,姜佛桑忙与她分开,让她靠在隐枕上,扬声唤来蔡媪。

  蔡媪早便猜到会如此,命人将才煎好的药送来。

  柏夫人拉着姜佛桑不肯松,姜佛桑再三跟她保证自己不会离开、待她睁眼必能看到自己,柏夫人这才肯张嘴。

  一碗药服下,不到天明都很难醒来,姜佛桑想一直守着蔡媪也不会同意,让人送她去偏室休息。

  从主室出来,发现中庭立着一人,是裴守谦,他一直没走。

  和三年前一样,身躯凛凛,留着短髭,还是那副儒雅不乏威仪的模样。

  姜佛桑上前行礼,口称裴府君。

  她不肯称继父,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裴守谦面上并无不悦,颔首道:“六娘不必多礼。”

  面对这个继女,他多少也有些跼蹐。但既照了面,又不好真的一走了之。

  “你与你阿母确是很像。”对着这张面容,很难不想起初遇阿蕴时,裴守谦心中不禁升起些许感慨来。

  姜佛桑澹然回道:“她是我阿母,相像也不稀奇。”

  气氛有些冷,裴守谦觉得自己这话题找得不好。

  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虚握成拳,抵在唇边佯咳了一声,转了话题:“按朝廷要求,每年八月各州刺史要巡视各部,近几日整好轮到西江郡……下半晌你到时我未在府中,不然定要亲迎。”

  这个姜佛桑清楚,因为瀚水以北也是如此,只不过巡视的时间有早有晚。前些日子萧琥才巡查了豳州偏南的三郡,仍有七郡未巡,接下来直到年底都还有得忙。

  她所不知道的是,江州刺史就出自裴氏一族,来西江郡也只是走个过场,根本用不着陪同,更用不着费心应酬。裴守谦之所以没出现,主要还是因为柏夫人让他“回避”。

  不过这个当然是不好实说的,只能找个冠冕些的理由。

  姜佛桑倒是不介意,真来个继父亲迎继女,成什么样子。

  裴守谦见她并无不满,松了口气,又问:“一应事宜我都吩咐了管事,他们可曾慢待于你?”

  姜佛桑摇头,“贵府管事侍女都甚是妥帖周到。”

  “那就好、那就好,”抬手抚了抚短髭,“你阿母她……”

  想说些什么,又怕弄巧成拙。

  罢了,母女间的事,还是交给她们自己。

  “多陪陪你阿母。”

  姜佛桑颔首,“会的。”

  两人之间便就无话了。

  裴守谦看了看天,“时候不早了,你去歇着罢,我这便回了。”

  再怎么说他也是长辈,姜佛桑自不可能先走的,施礼恭送:“府君慢行。”

  裴守谦本还想进去看看妻子,如此一来不走也得走了。

  望了望主室,一步三回头出了耦园。

  待裴守谦身影消失,姜佛桑这才回了偏室。

  锦衾软枕,怀里抱着儿时的人偶,一墙之隔是她的母亲,这一晚睡得难得安稳。

  -

  人逢喜事精神爽。

  柏夫人见了心心念念的女儿,虽还未到不药而愈的地步,短短几日间却也有了很大的起色,很快就能下地行走了。

  姜佛桑每日晨起过去,服侍她用了药,再陪她说会儿话。逢着日头好,又无风,便扶她去园中走走,看看那些绚烂如锦的名花。

  有折枝自可佩、入室自成芳的兰花,有质傲清霜色、香寒秋露华的菊花,有绿丛又放数枝红的山茶,甚至还有千娇万态破朝霞的寒牡丹……每一类又有不同的品种,每一株都取了极美的名字。

  “有些花时已过,有些还不到开花的时候,不过不要紧,错过这一茬,还有下一茬。”

  柏夫人献宝一般,每一株前都要驻足片刻,细细为姜佛桑讲解。

  譬如,有花中宰相之称的芍药更适宜什么样的土壤,该如何给花中娇客山茶施肥,美人蕉怎么种植,千日红怎么养护……病倒前这些花都由她亲手照料,因而说起来如数家珍。

  姜佛桑静静听着,时不时点点头,附和几句。

  柏夫人后知后觉停下,语气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自责与忐忑:“瞧我,说起这个就没完,你听着想必很无趣罢?”

  “不会。”姜佛桑道,“以往观花,只知赏心悦目,不知内里还有这许多门道,听起来倒也甚有趣味。”

  听她这样说,柏夫人紧绷的神情松缓了些许。

第375章 母女夜话

  姜佛桑怕她多想,主动问她更喜欢哪种花。

  柏夫人言说都喜欢。

  “这些珍品多是你……他特意搜寻来的。最初这园子里尽是些寻常的花草,长于野外,受雷霆电击也无有庇护,我看着心有不忍,这才命人从山涧沟壑里移栽来,照样开得很好,花开时也是一样的芬芳,不输那些名葩。”

  “不过,”柏夫人叹了一声,“花开花落无间断,春来春去不相关,或许才是最适宜它们的。如此,我倒是多此一举了,将它们困在这园中,只为我一人盛开,旁人想看也无从看,未免自私了些。”

  “能够自在生长是不错,但,凌寒独自开、花开无人赏,未尝不是一种遗憾。”姜佛桑道,“阿母怜惜它们,且懂得欣赏它们,这天下知音最难觅,又怎知它们留下不是心甘情愿呢?”

  “我的阿娪,总是这样贴心,这样善解人意。”柏夫人停步望着她,目光有被开解后的开心、为母的骄傲,再有就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太过懂事,从来也算不得好事,她倒宁可阿娪任性一些。

  姜佛桑见她面上又现出伤感来,无声叹息。接着便以起风了为由扶她回了内室。

  入夜后,姜佛桑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母女相见,最初的激动过后,日常相处虽如常,又总萦绕着一种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尴尬。

  正如她曾经担心的那样,柏夫人在竭力弥补她多年的缺位与“失职”,她也只好尽力承接着母亲对自己的各种补偿,因为她清楚,只有这样才能让阿母心安。

  两人都想装作那十数年的分离与隔阂不存在,想像寻常母女那般,然而越是如此,越不自然,问题也愈发凸显。

  欲盖弥彰应如是。

  万幸的是,母女之间并非徒留亏欠,母亲心里是有她的,她能感受到母亲对她浓浓的爱。

  这世上爱她的人或许不止母亲一人。

  大家都说祖公在世时,一众孙辈中最是疼爱她,可一岁之前的记忆她根本没有。

  有时候忍不住会想,祖公疼她究竟是出去一片慈爱之心,还是仅仅因为那句“贵姜家者必在此女”?

  祖亲无疑也是疼爱她的。

  怎奈她人到晚年,遭逢动乱,丧夫失子,孙辈也亡散多半,心伤难愈,落得个青灯木鱼相伴。虽疼她,终归有心无力。

  她得到的更多的关爱来自于良媪。

  不过良媪终归是仆,她的关怀始终恪守着为奴的本分,无法满足她内心对于那种亲密无间的情感地渴求。

  越是渴求,越是得不到,慢慢就开始觉得,是不是自己不配得到?不会有人给她全然的、无私的爱。

  这或许是上一世许家八年磋砣和南州十数年磨难所留下的病根,也可能从始至终就伴随着她。

  然后突然之间,生命中有个全心全意爱她的人出现,怎不叫人疑心是在梦中。

  不求回报、不计代价,这世上也只有母亲的爱能够如此了罢?

  这份爱过于沉甸,常让她鼻腔酸涩、心腔发烫。她却不知该如何表达。

  明明虚与委蛇的事最为擅长,可当真正面对别人对她的爱意,又会变得笨拙、无措,甚至想要退缩。

  姜佛桑有时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的委屈,她的害怕,从来无法坦然地说给任何人听,即使是渴望已久的母亲的怀抱,也只是带给她片刻激荡,紧跟着理智便将倾诉的冲动紧紧压下

  不单是不想阿母担心,也不单是出于本能的戒备,更多是觉得,没必要。

  对,没必要。

  很多时候她都是这样想,自己就能够消化的,自己就能够解决的,没必要告诉别人,亦没必要给别人带去麻烦。

  所以闺中时阿妙常常抱怨,说她什么东西都往肚里咽,太过无趣,有时也太过伤人。

  可她就是这样,她长成了这样,有什么办法呢?

  姜佛桑能够感受到这些天的相处中阿母言行间的忐忑与小心,显然,这样的她已经给阿母带去了困扰。

  或许是她给的反馈不够,阿母想对她好,却无从对她好;又或许阿母印象中的她还停留在五岁那年,面对长大成人的她,同样不知所措。

  横臂遮在眼睛上方,姜佛桑惆怅地叹了口气。

  良媪说过,哪怕一百岁,只要母亲尚在,就可以做稚子。

  或许她也应该……

  姜佛桑正为母女关系犯难,突听吱呀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