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他怔怔看着眼前人,缓慢低头,视线落在两人交握……不,是她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上。震惊,不敢置信。
眼帘重又掀起,再次望向姜佛桑。眼中尽是苦闷,不解。
这些天,他窝着火、憋着气,怕自己的怒气不小心再次施加到她身上,也怕她见了自己更添郁闷、更不利于康复,不敢再往她跟前去。
然而他心里的郁闷何尝不像山一样沉重,明明咫尺之隔,明明就想见她,明明就想亲手照顾她……
于是不停回想之前那场争吵,把她说过的那些锥心刺骨的话,逐字逐句、翻来复去,想要刻进脑子里,想让自己记牢。
只要心冷一些,硬一些,这样就会好受一些……
可她握住了他的手。
虽然什么也没说,只是这么轻轻一握,就让他这些天的努力瞬间瓦解,溃不成军。
萧元度唾弃自己,心却还是无法自控地软了下来。
想问问她,不是不想见他?那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然他不敢开口,怕打破了什么,就再也拼凑不起来。
被握住的那只手也僵成了石头,别说回握,动也不敢一动。
姜佛桑缓缓抬眼,对上他的视线,道:“上点伤药罢。”
萧元度紧紧盯着她,还是没吭声。
姜佛桑松开手,转身就走。
萧元度心下一慌,再顾不得什么,扯着她的手腕将人拽了回来。
姜佛桑一个旋身,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六娘,阿娪,我、我……”他一点点收紧手臂,“是我的错,我被嫉恨冲昏了头,不该气你,不该那样对你——”
愈想解释,愈语无伦次。
姜佛桑下巴搁在他肩上,望着月色映照的溪面,夜色茫茫,月色茫茫,心境也茫茫。
轻声道:“我只是回去拿伤药而已。”
萧元度一愣,而后缓缓松开手臂。
眼神有些微的躲闪,过一会儿才敢与她对上,“这点小伤,无碍。”
还将那只手抬起晃了晃。
“此处无碍,别处呢?”
萧元度还在逞强,明明脸色和唇色都是暗沉的。
“有些冷,夫主吹了这会儿风也该够了,咱们回去罢。”
萧元度虽不怕冷,想起她是不宜吹风的,再无二话。
两人并肩往回走,没走几步,萧元度主动握住了她的手。
休屠和几个值夜的府兵围在篝火前,正往里添柴,就见公子和少夫人手拉手回来了。
少夫人如常,倒是公子脸上聚了多日的阴云散开了。
“把伤药送来罢。”上马车之前姜佛桑转头吩咐。
萧元度站在她身侧,眼睛只盯着她,一句话不说。
休屠笑眯了眼:“欸!”
-
翌日起程,天朗气清。
休屠骑在马上,看了眼侧前方的马车,心里头比过节还高兴。
五公子终于意识到自己也是个伤患,不骑马改乘车了,马车不够,自然要和少夫人挤一辆。
下半晌经过一处城邑,怕再错过宿头,就找了间邸店入住。
姜佛桑歇了一觉醒来,发现萧元度就守在塌边。
“城内有庆会,要不要去看看?”
“这时侯?”都已入夜了。
“上元节,全城狂欢三日,今天整好是第三日。夜里才有看头。”
路途乏闷,睡得久了,也确想出去走走,姜佛桑稍作犹豫便就同意了。
身体好转许多,也无需重环服侍,自己就梳洗了。没有如何妆扮,加上厚厚的暖裘就随等候在外的萧元度一道出了门。
秦州这边上元节的习俗与豳州没差,和南地却是大不相同。
南地其实也不尽相同,有的地方祠门祭户顶重要,有的地方需用白膏粥祭蚕神,京陵那边则要礼节隆重迎紫姑。
用箕帚、草木这些充作神木,请紫姑降附。女郎们便可向其诉说心事、潜心祷祝……
至于放灯的习俗,也是近些年才兴起的,最开始并没有。
相较而言,北地的庆祝方式则更为热烈、奔放。
他们会在上元节当夜全城狂欢跳舞,还是戴着面具跳舞。
人戴兽面,男为女服,倡优杂技,诡状异形。
姜佛桑最初身临时还觉惊异莫名,在巫雄待了三年便也习惯了。
这处边邑虽不算大,但百戏喧闹、充街塞陌,肴醑肆陈、丝竹繁会,热闹程度并不输那些大城邑。
但就是太热闹了些。
萧元度觉得自己考虑不周,只想着让她散心了,“你要是感到不适,咱们即刻就回。”
入乡随俗,两人也戴了面具,包括远远缀在后头的休屠重环几人。
姜佛桑戴了张玄兔的,萧元度戴了张牛头的,看上去格外滑稽。
正常说话压根听不见,姜佛桑凑近他耳边,尽量大声道:“我还好。”
萧元度点了点头,两人继续往前。
斜刺里突然窜出个黑影,同样戴着兽面,青面獠牙,冷不丁撞上甚是吓人。
萧元度反应的快,张开鹤氅把她罩进怀里。
那人晃了晃脑袋,似有些失望,又去别处吓唬人去了。所过之处惊叫声一片,引来一阵哈哈大乐。
第416章 不祥之感
欢快的气氛格外能感染人,即便隔着面具,似乎也能看到那一张张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尤其当鼓乐之声四起,开始有大批的人跟着节拍起舞,气氛更是到达了顶峰。
场中央是个四四方方的火坑,熊熊火焰照彻黑夜。四周尽是起舞之人,悠扬的乐音,翩翩的舞姿,既为传达情感、讴歌生命,同时也是驱鬼逐疫、欢庆太平。
前面的两支舞明显是官方编排,齐整也悦目,有点近似于祭仪。
再之后就百无禁忌了。会的不会的全都涌入场中,手舞足蹈、不成章法,颇有点群魔乱舞的味道,让人观之捧腹。
但更多是被这样的热情所鼓动,忍不住跃跃欲试。
不过姜佛桑清楚自己的斤两,萧元度也负伤在身,这个乐子没法凑,纵然有不少人盛情邀请,两人也只能摆手相拒,老老实实站在外围当个看客。
做看客的人也不少,很快,静止的人群也不甘寂寞,似波浪一般涌动开来,由近及远。
夹在人群中,萧元度紧紧攥住姜佛桑的手,姜佛桑另一边拉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跟着人群转动起来。
好在转的慢,只是随便舞动两下,并不累人,反倒让那些积压在心底的沉闷一扫而空。暂时抛却烦忧,得这片刻开怀。
萧元度不甚放心,时刻盯着姜佛桑,还好,没出状况。
多少也感知到了她的情绪,忍不住会心一笑,只觉这一趟出来得值了。
若是能一直这样……
交握的手再次收紧了些,姜佛桑察觉到,转头看他。
萧元度微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现场实在太吵,姜佛桑没听清。
萧元度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姜佛桑便又转头看向远处。
庆会从昏达旦,姜佛桑可没那么好的精力,感觉到脑门两侧开始发胀,就拽了拽萧元度。
萧元度会意,护着她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那些精彩的百戏表演也无心再看,两人逆着人群缓步朝邸店方向走,休屠他们仍不远不近缀着。
姜佛桑忽而想起阿母,以及裴臻。
离开江州时裴臻眼泪汪汪请她多留些时日,还说上元节一起看灯……
眼下想必阿母正陪他看着呢罢,还有继父裴守谦,一家三口,欢乐必不输此处。
继而想起佛茵。
替嫁掀起的风波也该淡了,她这会儿是否正和家中姊妹亦或闺中密友共拜紫姑呢?
“在想甚?”萧元度问。
“在想,”姜佛桑回神,道,“京陵想必也很热闹,逢董太后寿诞,天子诏令自元日到上元期间宴游无禁。”
“百姓热不热闹不知道,皇室必是热闹的,北地各州该送的寿礼也都送了,这寿诞过得——”
萧元度打住,又品了品她的话,以为她是想家了。
京陵毕竟是她成长之地,她远嫁来北地已是第四个年头,思念故土也是人之常情。
迟疑了一下,问:“想不想回去?想的话,等找个机会我陪……”
姜佛桑摇头:“偶尔想想,但并无回去的必要。”
思及她在京陵经历的那些糟心事,萧元度也深以为然。
“不回也罢,去江州也行。”顿了顿,“我已安排人往裴家报平安,岳母她并不知晓此事,裴守谦倒是出了不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