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她从不肯唤他阿钊,也不肯对他诉说爱意。
是因为只有虚情、没有爱意罢?
她不是没有心,她心里那个人不是自己……
心如刀绞。
发现又陷入了猜疑的怪圈,怕再度失控导致旧事重演,萧元度强逼自己停下。
抬手抹了把脸,撑起上半身,垂下眉眼,盯着她终于有了点气色却无半分情绪的粉面,嗤笑一声:“你说得没错,我是醉了。”
摇摇晃晃起身,退了一步,再退一步,渐渐离得远了,低不可闻道了句:“你睡吧,我走……”
踉跄转身,背影黯然,像一头受伤的兽。
姜佛桑怔怔盯着房顶。
心底一角,那曾动摇过的一角,微微蜷起,窒闷得很。
吁出一口气,逼着自己硬下心肠。
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东西,既不能视而不见,便唯有快刀斩之。
因为,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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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教之乱已经传开,所经郡县皆一副紧急防卫之态。
好在他们已经踏上豳州地界,一路畅通无阻,只是行进仍然缓慢,一月底才总算到达棘原。
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发现棘原城外聚集了很多百姓,城内也已乱做一团。
姜佛桑悚然一惊,心道不应该,棘原城并无长生教据点,岂会受长生教之乱波及?
透过半开的车窗看向高踞马上的萧元度,发现他只是沉了脸,却似乎并不意外。
正纳罕,“劫夺婚”三个字钻进耳里。
人群中有人在喊:“劫夺婚由来已久,各州都有,凭什么咱们豳州说废除便废除?!”
第418章 破局之法
萧府之内,萧琥正大发雷霆。
“逆子!一日不给老子闯祸他就不抻坦!”
在场的濮阳涓和洪襄俱没出声,因为都知晓这次的祸非同小可。
年前,也即萧元度去江州前,以州衙的名义往各郡县下达了废除劫夺婚之令。
当其时萧琥在外巡视各部,不在棘原,吴别驾代行刺史职权。吴别驾是个识趣的,虽担着名头,却甚少插手州务,实际掌事者还是治中从事洪襄。
萧元度那阵子跟着洪襄观政,近水楼台,趁洪襄不备便用了印。命令下达时还特意嘱咐吏卒先行绕开萧琥正巡视之地……
各郡太守收到这份命令后别提有多惊诧,然而刺史大印就盖在上头,还能有假?
碍于萧琥威权极重,无人敢置喙,一肚子官司也只能忍着。
心里也清楚此令会引发何等轩然大波,已是年下,既言明是从凤翔七年开始,那就干脆年后再办,且安生过个元日。
元日之后还有上元,上元一过,眼看是没法再拖了,只好以告示的形式张贴公布、晓谕各县。
何止是轩然大波,简直是滔天巨浪。
那些平日里见了官吏连屁也不敢放一个的庶民,个个像是跟天借了胆子!不仅撕了告示,还三五成群的到县衙、郡衙讨公道。
若是十个百个,直接下狱了事。怎奈人太多,且不说法不责众,就是责,他也责不过来呀!
各郡太守还有下头的县令俱被此事闹得焦头烂额,想掩,实在掩不住,终于捅到了州里。
其实即便下面不捅上来,棘原周边村邑也已经闹了起来,城里也一样。
百姓命如草芥,也的确怕官怕死,可真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也是敢豁出去闹上一闹的。
什么算走投无路?至少在他们看来,无粮食果腹、无婆娘暖屋,那就是走投无路。
以前烽火连天朝不保夕,有没有婆娘也就不计较了,抢不到也算自己没本事。可这都太平多少年了,还不准抢婆娘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滋味!
有人要捅他们的天,还怕个甚?!
如此一来可不就乱了套了。
而且不知何处走漏了消息,外间到处都在风传此事乃萧元度一手推进,这下更如火上浇油。
洪襄拱手道:“此事全赖下官疏忽,没有拦住五公子,请主公降罪。”
萧琥正烦着,闻言瞥了他一眼,也没说治不治罪的事,只问他:“此令现下废止,你看是否可行?”
洪襄摇头:“令出刺史府,加盖了刺史大印,若没有颁布告示,尚有回撤余地,而今令出既行,若然朝行夕废,岂不成了笑话?有损主公威严,也不利于今后各项政令地推行。”
“这话不老实,若是不好的政令,也不能废?也要硬着头皮推行?”萧琥冷笑,一语道破,“此事你也是赞成的罢。”
他洪襄浑身上下都是心眼,老五纵是再大的本事,没有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把事情办成也难。
萧琥怒而拍案:“我把儿子交给你,不是给你当枪使的!”
洪襄不慌不忙:“主公容禀,下官的确认为劫夺婚不当存,不过五公子所为确非下官授意、更非下官怂恿,下官得知后拦截已不及……”
“所以你就想来个顺水推舟?”
洪襄这下倒没再辩驳。
萧琥耸起眉毛、怒目圆睁,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左侧的濮阳涓笑道:“主公消消怒,事情已然发生,当思解决之策。洪治中既赞成五公子所为,必有其因由,也必已想好了破局之法,是也不是?”
萧琥重哼一声,盯着洪襄:“我倒想听听你的理由。”
“主公可知南人如何称呼咱们?北伧、虏夫。驱走了北凉人,咱们倒成了他们口中的野蛮之辈。
“其中最为人诟病的就是劫夺婚之俗,其存在一日,咱们就是蛮虏,不为南人所融,甚至被他们视为异类、妖邪。
“北凉不知爱民、只知劫掠,即便是在他们占领的土地上,也从来不把占领地的百姓当作他们的子民,而是可以任意搜刮、奴役、残虐的牲口。是以他们纵容劫夺婚的存在,即便因此导致械斗成风、血案连连也无关痛痒,甚至正合他们的心意。
“不知爱民,必失民心,也注定他们的统治不能长久。若主公只想守牧一方偏安一隅,自可不在意别处的看法,劫夺婚废不废止也不是那么要紧。但若然……有些事,名不正则言难顺。”
洪襄点到为止,另呈了一份簿册上去。
“宣和之乱后,北地人口锐减过半,或死于战乱,或流亡南地。自永熙九年驱走北凉人,这十余年间在主公宵衣旰食地治理之下,豳州虽恢复了勃勃生机,百姓生活也殷实安泰,然在册人口却所增不多。究其缘由,除了战乱、流亡以及被大家豪族收为田奴,也有劫夺婚的缘故。
“每年死于劫夺婚的青壮男丁不知凡几,若是积为世仇,引发聚族殴杀,伤亡更要惨重。除了青壮男丁,还有适龄女子,被掠婚的女子不堪受辱,自戕者甚众。
“乱世乱相,谁也无法,但太平日子下,尤其得知并非所有地方都存在劫夺婚,自然就有人不愿再忍受。近几年,越来越多的年轻女子,宁可自卖自身过瀚水为奴作婢……人口流失、新生儿减少,长此以往,只剩老弱妇孺,更要青黄不接。”
萧琥逐页翻看着簿册,怒火渐消,面色逐渐凝重。
盏茶之后,他将簿册合上:“为何早不报于我知晓。”
“兹事体大,下官想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你觉得眼下这时机合适?”
“……”时机原本只能说不好不坏,谁想到就碰上了长生教之乱。
“除了时机,再有就是,”萧琥脸色愈沉,“老五的妻室也是抢来的,你莫非忘记了。”
其身不正,连他这当老子的跟着身影也歪,这种情形下废除劫夺婚,不是把脸伸出去让人打?
洪襄却道:“正因五公子亦是,所谓风险里藏着机遇,破局之法也正在五公子身上。”
萧琥神色一动。
第419章 最坏最好
洪襄有事稍离了片刻,厅房内只剩下萧琥和濮阳涓。
濮阳涓摇头失笑:“洪治中百事皆通,唯独在这儿女之情上……”
在洪襄看来,五公子与五少夫人本身感情就不好,年前闹到那份上,就差决裂了。
牵扯到天子赐婚,和离休弃都难办,但若是因为废除劫夺婚之事而“被逼”和离,那便是可谅解的……
他却不知,有些事不能光看表面,尤其男女情事上。
原本濮阳涓也被流言所惑,认为两人琴瑟不调。出了这事反而看出点苗头——五公子不是在意少夫人,而是很在意少夫人,为此不惜闯下塌天大祸。
就不知这般任情任性之举会让主公如何想?
濮阳涓感慨的同时不免有些唏嘘,到底还是年轻啊,没有为人父母,自然不懂得父母之心……
“你怎么看?”书案之后,萧琥开口。
关节处洪襄都已道出,濮阳涓并无可补充的,他也清楚萧琥问的并非劫夺婚。
长生教信徒遍地,事发又突然,官军一时间毫无招架之力,且还发生了军中哗变之事。
大将军许晁被连夜起复,醉醺醺赶往京郊驻营,却遭麾下一小卒偷袭身死,那小卒竟也是长生教之人……
上元之夜,京陵城内一片惨状,各世家皆遭血洗,有如人间炼狱。
京陵之外同样不容乐观,瀚水以南各州郡都陷入了恐慌之中,各路属官被吓破了胆,不仅抵抗无力,还多有弃城逃跑者。
事发至今,半个月过去,叛乱不仅没被镇压,声势反而愈发高涨。
南地民众不满皇室或者说世家的压迫与盘剥已久,他们平素也大多以长生教为精神寄托,见有人领头造了朝廷的反,纷纷群起响应;又见长生教如此声势,更视为神人天降、救苦救难,可以带领他们获得美好新生,追随者据闻已增至十万之多,攻城略地如入无人之境。
而朝廷如此软弱无力的应对,不仅让“乱贼”信心暴涨,也让北地人心骚动。
“长生教一众虽看似势如破竹,某却觉得,昙花一现也未可知。”
“何讲?”
“其首领袁达、彭恩打着‘燕祚将终、为民请命’的旗号,却滥杀不止,每到一处,凡有不肯依从者便屠杀殆尽。这般狠厉手段,百姓怎能不惧?所以追随者中也不全是真心的,多有被胁迫者。散兵游勇,人心再不齐,眼下势头又能维持多久?且观其之后的筹划,破绽颇多——”
濮阳涓是不看好的。
“再者,朝廷至今也未有从北地各州调兵平叛之意。除了怕前门拒狼后门迎虎,大约也还未到真正危急地步,在朝廷看来北地的威胁说不定还要大于长生教。若然真是燕祚将终也倒罢了,若气数未尽,待叛乱平定,最先被收拾的便是先有异动者。”
非有令,刺史不得出境,否则视同谋反,何况是调遣军队?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毕竟还有吴别驾这双眼睛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