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他是听姜女也受邀赴宴,这才回的府。
家宴、姜女,虽然心里明知不可能,却还是抱着一丝希冀。没想到竟是认亲。
巫雄时,有阵子姜女每逢外出,不肯称他夫主,就故意叫他“五兄”——一时戏言,孰料竟险些成了真。
见鬼的五兄,见鬼的义女!
他不肯娶何瑱,萧琥就要认姜女作义女,分明就是要断了他所有念想!唯恐他俩有任何复合的可能。
方才不拉着姜女走,明日太阳升起两人怕就要兄妹相称了。
姜佛桑本想点头认下。
就说:是,她早就知道,她今晚就是奔着给萧琥做义女给他当义妹去的。
然事已至此,这么讲还有什么意义?
萧元度摆明了是九头牛也拉不回,顶多再让他发一通脾气。
可她这会儿是一丁点力气也没有了——假装的力气,周旋的力气。
更没力气与他再为此事争执。
“我是什么?我算什么?我是他随手便可碾死的一只蝼蚁,他做什么决定何须告知我?”
肺腑之言,透出浓浓的自嘲之意。
话出口觉出不妥,偏头看向里侧,叹了口气道:“你何时知道的我便是何时知道的。”
萧元度神色微变,因着她前面的话。
待要再问,发现她唇色微有些泛白,心一紧,俯身探她额头:“真的没事?”
姜佛桑欲把贴在前额的那只手推开,反被他大掌包住,他人也就势坐到了榻边。
忙道:“真没事,就是有些乏了。”
萧元度见她确有些疲色,点了点头,探身过去扯里侧的锦衾。
姜佛桑浑身绷紧:“你?”
萧元度见她这般防备,不知气还是怎么,故意恶狠狠道:“你若是不想睡,那咱们就再深入聊聊。”
姜佛桑外裳未褪,且尚未洗漱……不过她并不想跟萧元度再聊下去,聊也聊不出个头绪。
拉过锦衾侧身躺下,闭眼,复又睁开,回首看他。
驱客的话还未开口,萧元度就先一步拿话堵她:“等你睡着了我自会走,我怕有人就连喊累也是骗我的。”
姜佛桑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闷声道:“把你的人撤了罢。”
从她住进别苑的头一晚,萧元度就在暗中布置了人手,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报给他知晓,所以他才能放心地一走两个多月。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又知道他与萧琥哪个是螳螂哪个是黄雀。
身后很安静,没听到回应,仿佛人已经离开了。
姜佛桑却知道萧元度并没走,他只是不想答应而已。
菖蒲赶回别苑,发现幽草、重环和一众女侍都侯在院外,连良媪也在。
良媪见了她急问:“怎么回事,五公子怎地来了?”
自打知道替嫁内情起,良媪早已对五公子和女君之间不报任何希望,而今两人都已和离,更不宜纠缠了。
这深更半夜的……算怎么一回事?
菖蒲便把良媪拽去一边,把萧刺史欲要认女君作义女的事说了。
良媪先是沉脸,“姜氏的女郎,何须她萧府来抬门第?”
随即想到南地情况……还不知姜族能不能保住。
若姜族不在,裴氏也受重创,女郎没了靠头,那……
认萧琥为义父似乎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只不知萧刺史是真心还是假意。
“真要是认亲,五公子更不能留了。”
前夫妇变兄妹,就更不好静夜独处了,传出去要招人非议的。
菖蒲拉住要进院的良媪:“总这样僵着也不是办法,让他二人把话说清楚也好。”
良媪想了想,亦觉有理,便就停了步。
第444章 间者二臣
主室之内,雅雀无声,并不闻人语。
身边有个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姜佛桑最开始是真难以入眠。
然而她也是真累。自搬来别苑,似乎还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欲要装睡糊弄过去,也知他不好糊弄,左思右想,不知不觉就睡思昏沉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从姜女舒缓的呼吸,萧元度知道她是真得睡着了。
将人轻轻放平,动作很轻,没把人惊醒。
掖了掖被角,打算就这样走的,目光黏在她脸上,怎么也移不开,怎么也看不够。
可真想把人抱进怀里啊。
然而不行……
克制着,倾身在她唇上轻轻一碰。
唇很软,一点也不像她的心。
蜻蜓点水的一下,却似乎把这阵子的心伤都熨平了。
萧元度直起腰,抬手碰了碰她的脸颊,又收回。
眼帘半垂,脸上浮现出一种悔恨与无奈交织的情绪。
方才他口口声声说,只要姜女敢改嫁,他就敢再抢一回。
实则心里清楚,再抢一回,两人的仇就要结到下辈子去了。
而且劫夺婚已经废止,他若真把人抢了,不说豳州百姓,萧琥首先就不会容他。届时难道要让姜女跟着他走前世那条老路?
不,且不提姜女愿不愿,他自己首先就不忍。
除了自己先前带给她的那些,姜女这辈子并没实际吃过苦头,怎么能让她去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何况他重活一回,也不是为了走前世老路的。
想起什么,眼神陡然锋锐如刀,又看了姜女一眼,起身出了屋室。
萧府。
厅房的门被大力推开。
萧琥果然没睡,正等着他,脸色骇人得厉害。
萧元度无视,开口便是一句:“你非要逼我?”
萧琥铁掌猛击长案:“你非要让废除劫夺婚成为笑谈!”
“怎么就是笑谈了?那些放了妻的,过后翻悔,夫妇二人情愿复合,难道你也不许?”
“别人都行,唯独你不行!”
“为何我就不行?”
“为何!因为你是我儿子!”萧琥举眉扬目,面色严厉,“豳州虽是你老子打下的,可它不是萧家的后花园,由着你折腾!政令推进如逆水行舟,进难,退可是易如反掌!而今才到哪?只是起了个头,这种当口,岂容你再生事端!”
萧元度凛眉,“纵然此事因我而起,我也以身作则了。”
停了停,道:“我与姜女可以过个一两年再复合。”
这在萧元度看来已是极大的让步。
潘岳没说错,任护军这两个月他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州郡衙门拿着他与姜女和离之事扯大旗,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都在盯着他们俩,若骤然复合,必将是对废除劫夺婚的致命冲击,且会将他二人推到风口浪尖。
为了他与姜女的将来,他愿意暂且忍耐。
只要姜女肯留在北地,只要萧琥别再从中作梗。
萧琥重重一哼:“莫说一两年,就是过个十年二十年,她都不可能再进萧家。”
萧元度横眉立目,质问他为何,“对于这个儿妇,你不是一向都很满意?”甚至比他这个儿子都让他满意。
姜女进门之初就把替嫁之事告诉了萧琥,以让浪子回头为筹码换得萧琥庇护以及在缭作上予她助力——多好的一笔买卖,独他被蒙在鼓里。
萧元度曾为此气恨不已——气姜女对自己所有的好都是另有企图,恨萧琥竟通过别人之手来操控于他。
如此让萧琥满意的姜女,为何在和离之事上他这般不留余地。
想起姜女方才的话,眼底冷光一闪。果然,萧琥与姜女之间还有事情。
萧琥从案后踱到窗前站定,恐他再执迷不悟下去,也不打算再瞒他,“问题从来不在于替嫁,而在于她是皇室间者,连皇后的人。”
间者二字让萧元度眸光一阵紧缩。
姜女的殚精竭虑、日夜悬心……竟是为此?!
其实并不意外,那么好的机会,朝廷不动手脚就怪了。
几年间姜女带来的匠人中先后殒命五人,都是行迹可疑者,包括前不久毙命的蒲姬。
只没想到连姜女也是,毕竟一直以来萧琥对她那般看重,他还以为……
萧元度很快反应过来:“她是我抢来的,即便是间者,也是冲着崇州扈家而去。她若对萧家怀有恶意,就不会早早向你投诚。”
而后狐疑地盯着他:“你肯接受她的投诚,必有足够的好处,她给了你什么?或者你从他那里得到了什么?”
“这你不必知晓。”萧琥负手看向窗外,“实话说,此女聪慧无双、极识时务,这一点我也很是欣赏。若非你闹出这场风波,就凭她在萧家的表现以及裴守谦继女的身份,我也可以再容她几年,或者干脆放她走。千不该万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