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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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佛桑疾奔入室,将房门掩上,任良媪与一众女侍在外头担忧问询,死咬着唇一声不吭。
方才在厅房,她状似淡然,实际已汗透重衣。
其实在那之前就已预感到什么。
见了面,萧琥果然目色不善,盯着她不发一言。
曹管事笑称,昨夜的认亲宴虽被破坏,但还是作数的。
并适时送上美酒,“喝下这樽酒,姜娘子就要改口称义父了。”
是么?
喝下这樽酒,她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可是不喝,她还能走出这间屋室吗?
曹管事出去了,只留下她与萧琥无声地对峙——不,是她单方面地挣扎,萧琥好比那手持生死簿的判官,只需要轻轻一笔勾勒……
姜佛桑知道,萧琥在试探,在逼迫。逼她图穷匕见,逼她亮出最后的杀招。
她当然留有后招。
不然难道真拿自己的命去赌一个人的恩义与良知?尤其是一个上位者的恩义与良知。
她当然没有那么天真,狡兔尚且三窟。
可真若亮出来,真就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余生即便逃到天涯海角,萧琥也不会放过她。
最可恨赶在这个时机,南地乱成一团,提早让良烁布置在京陵的那些人手还不知能不能联络上……
姜佛桑没有十足把握。只恐这个后招已然失效,并震慑不住萧琥。
喝,还是不喝?
酒里可能有毒,也可能没毒。
赌,还是不赌?
短短时间,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
命可是只有一条啊……
握着酒樽的手僵滞着,正要落下,忽而听到萧元度的声音。
一刹那间,萧琥的神色变幻姜佛桑尽收眼底,心一横,转变了主意。
酒水入腹,对上萧琥的视线,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好险。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
幸而,幸而未走到鱼死网破那一步。
只是没想到,萧元度会随她饮下那酒。
明知酒水可能有毒,他还是毫不犹豫地……
那一刻,姜佛桑静静站着,心里掀起了一场无人知晓的海啸。
她无法形容那种翻江倒海得震骇。
片刻的甜蜜,而后是无尽得苦涩。
在察觉到萧元度的动心之后,她为何放任并诱使萧元度爱上自己?
想要他听话、想要报复他,这些都只是浅层,或者说顺带的,也即她告诉菖蒲的“小目的”。
“小目的算是达成了。然从大的方向来看,确是无效的一步……”
大的方向,即让萧元度的爱成为她的保命符。
当然,一个不好,也可能成为催命符——
萧元度爱得不够,则无用;爱得太深,反危险;只有爱到愿与她生死与共,萧琥投鼠忌器,她则安全。
然围塔村事件让姜佛桑猛然惊醒。
她觉得自己太过想当然了,一个人怎么可能爱另一个人逾过自己的生命?
所以她才说:“若果萧元度对我的爱只是到此,那于我并无半分用处,还可能害了我……”
菖蒲一派天真,答:“那就让五公子再爱你一些!”
可是想要别人付出十分,自己就不能止付出一分;想要萧元度爱到愿与她同生共死,她就不能干站河岸……
姜佛桑不敢。
她怕徒劳无功,她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反把自己搭了进去。
她对自己没信心,对萧元度更没信心,所以及时收了手、叫了停。
可是萧元度仍旧一腔热忱、热情似火,让她越来越难以招架——而这些在她看来都是致命的。
后来替嫁事发再加上樊琼枝的出现,撇开那些不合宜的情绪,她其实是真地松了口气,以为萧元度的爱意自此中断,就不会再给自己带来危险。
谁想到他折腾一圈,最后送走了樊琼枝、追去了江州……今晚又与她共饮“毒酒”。
姜佛桑清楚,她的命算是保住了。
高兴吗?
是高兴的。
可是为什么又那么难过呢?
强烈的痛感袭来,似一支利剑,穿透了她的肉体,又像是带刺的藤蔓,牢牢缠绕着她的五脏六腑。
眼底泪光闪现,硬忍了回去。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这股令人心碎的绝望与痛楚咽下,亦或转化为死里逃生的快意、得逞的快意。
却只能张着嘴,急促地喘息,如那搁浅在河滩上的垂死的鱼,鳞片被人一片片拔掉,露出血淋淋的皮肉,痛苦难当。
姜佛桑背抵着门,缓缓滑落。
再不能装作无动于衷。
整个人缩成一团,抽噎着,悲不自胜。
在这寂静无人时分,她想,她应当可以将理智暂且抛下,稍稍放纵那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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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君、女君?”耳边是良媪焦急地呼唤。
姜佛桑迷蒙睁眼,发现天光已然大亮。
她不在门口,也没有上榻,蜷缩在榻旁,上身侧伏于软枕上,应是倦极而眠。
抬手摸摸脸颊,是干的,不由松了口气。
良媪看着她微肿的眼睛,心疼不已:“萧刺史何事唤女君?是否难为女君了?这个老匹夫,欺人太甚!”
“不,”姜佛桑微微一笑,“我要谢谢他,他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
良媪不解,萧琥昨晚叫女君过去是为授课?
注意到女君还坐在地衣上,赶紧搀她起来。
姜佛桑右手压在枕下,抽出时带出一把匕首——正是菖蒲拿来给她防身的那把。
良媪吓了一跳:“这、这……”女君昨晚一直握着这东西?
姜佛桑端详着匕首,忽而没头没尾问了句:“你知道世上最锋利的武器是什么吗?”
良媪指了指她手里。
姜佛桑摇头:“这把匕首削铁如泥、吹发可断,但它仍然不够锋利。有比它更锋利的,是——”
没错,是权力。
权力才是这世上最为锋利、最能见血封喉的武器。
先生错了,钱与权从来不是双生子,没有双生子,唯有权力主宰一切。
主宰、蝼蚁,他人的命运,自己的命运……
良媪就见女君的眼底陡然明亮起来。
那里面藏着某种渴求,过于强烈,看得人有些心惊。
“女君?”良媪下意识握住她的手。
姜佛桑回神,看向她,眼神一片澄静,并没有什么异样。
良媪松了口气,许是她看错了。
就道:“一夜未睡好,上榻歇会儿罢?”
姜佛桑笑着颔首:“好。”
第448章 系铃解铃
帷帐垂下,光源阻隔。
姜佛桑躺在榻上,翻来覆去,仍是睡不着,心里似有百爪抓挠,有什么急欲破土而出。
间者,时刻处危地,日夜临忧惧,从来只有穷途而鲜少生路。
他们专擅伪装,潜伏于不见光处,伺机窃取情报,必要时搅乱一池浑水——这样的存在无疑是令人深恶痛绝的,一旦身份曝露,面临的将是无尽地折磨和死亡。
她虽然半路出家、空有虚名,所面临的处境却一样。
可她不想死,那就唯有死中求生。
当初献铜山,将自己的底细和盘托出,就知道必然会有这一天。
那时有三重担忧。
首先,怕萧琥出尔反尔,毕竟当权者不可能容忍更不可能真正信任间者。
其次,长生教之乱后萧琥若是想,完全可以挑一个适当的时机,以她是连皇后安插的间者为由向朝廷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