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姜佛桑摇头,笑潘家过于短视。
他们以为芮娘主动离开,而后死于“意外”,不与潘家沾上干系,潘岳便不会与家中决裂。
然就凭今日所见潘岳那副疯癫形状,若骤然得知芮娘死讯,再见了芮娘尸身,冲击之下,潘岳说不得就不管不顾追随芮娘而去了,哪还会管有没有干系、决不决裂这些?
何必心急呢?
既答应了,放芮娘离开又有何碍?不过抬抬手的事。
可他们偏不,偏要赶尽杀绝。
大约是觉着,一个蝼蚁般的人物,死了也便死了,死了才能一绝后患。
上位者的高傲、轻蔑,视人命如草芥,从来都是一样的。
潘家不仁在先,若依姜佛桑本心,是欲把真相告知潘岳的。然芮娘却不愿再作计较。
“这世上最痛的便是与家人反目成仇,六亲尚在,却不得认……这种苦我吃过,何忍让他再吃一遍?
“潘家人虽恨我欲死,终归是他血脉至亲,他们是真心疼护潘岳的,潘岳也很敬爱他的祖亲和阿母……
“罢了,就当是我欠他的。纠缠多年,但愿我走之后,他能过回平静生活。”
菖蒲心有余悸:“幸而女君没有照此行事。”
姜佛桑最初的打算与芮娘相差无几,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同菖蒲“捅萧元度一刀”的建议一样,很快便就否决了。
她拿芮娘同样的话去说服萧琥是没问题的。甚至不需说服,萧琥已然看得清楚,不然也不会明确告知她解了铃就能远走高飞。
关键还在萧元度。
萧元度毕竟不是潘岳,想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没那么容易,逃走之后想摆脱掉他的追踪更是难上加难。
再绝情的话他也听过了,没什么用。
况且,无事他都要往扈长蘅身上扯,若再谎称个“意中人”出来,别说她走不了,“意中人”恐怕也落不得好。
就怕再给扈长蘅带去麻烦。
更怕的是离了棘原之后她会遭遇和芮娘同样的事,届时谁又能来救她?
所以,不管从实际还是私心出发,她都不能那么做。
无法斩断萧元度对自己的情意,也不能斩断。
这人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再加上太岐坞之行……新的计划就此形成。
只是这个计划当真就稳妥吗?
见了潘岳今日的状态,姜佛桑心里就似压了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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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元度陪潘岳喝了两晚上的酒,到了后半夜,实在按捺不住,借着夜色掩映又翻墙来了东城别苑。
却发现主室房门从里给闩上了。
“六娘?阿娪……”
毫无动静。
姜佛桑并未歇下。
她也以为得了清静便能睡个好觉,谁知却是久久难以入眠,两晚上都是如此。
才不过短短时日,竟似是习惯了枕边有另一个人的呼吸与体温……又或者只是揣了太多心事的缘故。
心事太沉,就不想出声。
以为得不到回应萧元度就会走人,到底低估了这人的本事。
先是传来一点轻微的动静,不一会儿脚步声就到了榻前。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萧元度褪去衣袍,撩开帐幔,上榻侧躺下,轻手轻脚把人揽进怀里。
姜佛桑无奈,睁开眼:“不是告诉你——”
“我知道。”萧元度道,“我就是想见你,保证老老实实的。”
见她凝眉不语,低头嗅了嗅自身,“我沐浴后来的,还能闻到酒气?”
“从潘岳那过来的?”姜佛桑问他
萧元度点头,停了停,问:“你的人前些天离开过棘原?”
姜佛桑知道瞒不过他去。
“潘岳是你好友,我也视芮娘为友,你为友尽心,我也要向友践诺。你可以帮潘岳找人,但别逼着我吐口,咱们互不为难成么?”
萧元度还能说什么?
“依你。”
静默了一阵,姜佛桑问:“潘岳和芮娘……前世是怎么个结果?”
萧元度便把自己所知的说了。
听闻芮娘横死荒郊,潘岳找到她的尸身后不久也自焚而亡,姜佛桑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若非她多留了一个心眼,那两人此刻想必已蹈了前世覆辙。
生不能同衾死同穴,固然可歌可泣,但感动的也只有看客。
如芮娘所言,她在烂泥坑里挣扎半生,不是为了给这点男女之情殉葬的。
看客感动与否她并不在意,她就只想好好活着而已。
静夜良宵,说起这种事难免沉重。
箍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萧元度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六娘,我也不是想与你为难,就只是由他们想到了咱们。幸而咱们是走到一起了,不然你若离了北地,我遍寻不到你,怕也比他好不到哪去。潘岳这样子看了也挺不落忍,就差寻死觅——”
这句话不知怎么触怒了姜佛桑。
坐起身,纤眉蹙起:“潘岳是有力排众议娶芮娘进门的决心,还是能抛弃父母、身份,与芮娘私奔?私奔之后呢?且不提潘家会如何反应,他们又以何为生?潘岳可不像是能吃苦的人,难道让芮娘继续卖身养着他。那又是何必?你也说了,前世两人其惨之至,今生能各自活着已是很好,何必纠缠不放。他一个男人家,该当拿得起放得下,真要是寻死觅活,未免让人不齿。”
停了停,加重语气,“谁离了谁还不能活了?!”
也不知是想说服别人还是想说服自己。
第471章 我答应你
萧元度跟着坐起身。
本只是随口一句感慨,没想到她会这么大的反应。
左臂搭在屈起的膝头,右手环住她。
“你说得也有道理。你若不高兴听他们的事,我再不提了就是,别生——”
见她一只手按着小腹,唇色发白,一副隐忍之色。
话音顿住,立时紧张起来,“怎么?哪里不适?”
姜佛桑摇了摇头,声气比方才弱了许多:“叫菖蒲来。”
“叫她做甚?她能做的我都——”
意识到什么,瞥了她一眼,“等我。”
姜佛桑眼看着他绕过屏风出了屋室,撑着下榻去了浴房。
等萧元度回来她已是更换一新。
萧元度手里端着个青玉碗,里面冒着腾腾热气。
“我尝过了,正宜入口。”
姜佛桑接过,闷声喝着。
“你……是每回都这样?”
姜佛桑摇了摇头:“头两日是会如此,与你无关。”
萧元度松了口气,还以为是自己把她气成这样的。
旋即覆上另一层担忧:“总是如此怎么能行?我去让人叫医官——”
姜佛桑将空碗递还给他:“也只是偶尔,并不打紧,躺躺就好。”
萧元度将信将疑,但见她气色是比方才好了点,也便暂时放下心来。
见他把碗搁回长案后还要上来,姜佛桑迟疑了一下,道:“要不你还是回去罢?或者我让菖蒲另给你安排一间屋室。”
萧元度不听她的,径自上榻,“不是说躺躺就好?我陪你躺。”
姜佛桑:“……”
萧元度直接把人放倒,扯过薄衾给裹了个严实。
跟着躺下,让她枕在自己肩上,大掌探进衾内,而后顺着中衣缝隙钻了进去。
“你?!”姜佛桑以为他又不老实。
然那只手搁在她小腹上便一动不动了。
“我方才问了菖蒲,这样会否好一些?”
姜佛桑抿唇,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嗯一声。
“睡罢。”
六月的天,他又似个火炉,这样紧贴着不一会儿就有了汗意。
往日姜佛桑总是一边说着热一边将他推开,他就一次次凑上来……
这回姜佛桑没再推他,反而往他怀里偎了偎,侧脸贴上他的颈窝,轻吁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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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两人达成了默契,再未就此事谈论过。
中旬才过,听闻潘岳带人离了棘原,应当是有了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