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休屠点头,“明日就走。”
“刀枪无眼,你,”声音低了下去,“当心着点。”
送衣是谢礼的话,那这句关心难不成只是客气?
反正怎么都好。
休屠只觉得心口暖烘烘的,“你只管放心!一定不会有事!我还要活着回来见你,最多两三个月……对了,回来要经过巫雄,我记得你最爱吃当地的一种酸果,届时我给你带——”
“不必了。”菖蒲打断他,“等你回来,我恐怕已不在棘原。”
休屠愣住。不在棘原,那在哪?
“回京陵。”菖蒲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终于挤了个笑出来,瞧着却像是哭,“我和女君,要回京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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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元度也没想到姜女要说的竟是此事。
“不成!”他想也不想。
不待姜女再开口,直接起身去了窗边。
姜佛桑伫立原处,凝视着他明显透着怒气的背影,跟上前,手臂从他身体两侧穿过,搂住他劲瘦的腰杆。
萧元度耷着眼,目光落在那双纤手上,抬手欲要覆上去,握了握拳,忍住了。不过火气到底还是矮了半截。
“你先别动怒,”姜佛桑把脸贴在他后背,声音似夜风徐徐,“咱们和离已久,我再待在棘原本就奇怪,先前还可借口是因长生教之乱滞留,而今叛乱已平,小六和钟媄业已完婚,我久不回南地,难免惹人非议……”
“这别苑已在你名下,你住自己的地方,有何可非议的?”
“那我总要有个留下的理由,是不是?除非认萧琥做义父。还是你愿意看着我这个萧家前儿妇在北地遴选新婿?届时最好由你这个前夫送我出嫁,好成全一段佳话?”
萧元度瞬间黑脸,外面漆黑的夜色也比不上他脸黑。
掰开姜女的手,转过身,正要正告她几句,不料姜女又偎了上来。
心里想把她推开,双手却有自己的主意。
萧元度不情不愿地圈抱住她,没甚好气道:“你别说这话堵我。”
姜佛桑笑了下:“那咱们好好说?身为和离之妇,我并非无母族亲眷,本也没有长久留在北地的道理。何况咱们两人的情形又与常人不同……前阵子多事之秋也倒罢了,而今清闲下来,不免就惹人注目,近来城中已有流言……你此去少则两三月,多则半年,我一人在别苑待着也实在闷得慌。而且我也思念阿母了,想去江州看看。我也担心佛茵,顺便还要将诸媵送回。”
论说理,萧元度从来说不过她。
萧元度也清楚,她并非强词夺理,她所言字字句句都有道理。
收紧了手臂,仍旧不发一语。
“阿钊,”下巴杵在他心口,微仰着头注视着他的双眼,“小不忍则乱大谋。忍得一时,才能盼得长久。你说呢?”
她很少这么叫他,而每当她这么叫,萧元度便毫无抵抗之力,恨不得什么都答应了她。
姜佛桑见他神色有所松动,又凑近他耳边柔声叫了好几遍。
最后故作嗔怒:“你还说要尊重我、不勉强我,原来都只是说说而已,下了榻就不作数了。”
萧元度眉一竖:“我说话永远作数!”
“那你是答应了?!”姜佛桑微弯着凤目,踮脚亲了下他侧颊,“我知道你会答应。”
萧元度下意识掌住她的腰,对她主动的亲昵很是受用。
静下心来想想,一直把姜女留在棘原的确不甚现实。
而除了必须要考量的诸多现实问题,不可否认的是,这几个月的同床共枕耳鬓厮磨,确是给了他很大的底气,也安了他的心。
之前种种猜忌皆源于不安,所以才不肯放姜女走,就是怕她一去不回,自己再寻不着她。
但其实除了江州与京陵她根本也没别处可去。
而今姜女身心都属于自己,两人心意相通,那还有甚可顾虑的?
只是想到要与她分隔两地,本能地排斥,所以方才才会那么大反应。
但姜女说得也没错,他这一走,怎么也得几个月,两人既见不着,还不若让她趁这个空闲回南地看看……
“既如此,”萧元度见她笑靥粲然,俯身恨恨在她唇珠上咬了一口,这才勉强点了头。
第497章 离情依依
比起隔着重重误会一走了之,两人隔阂尽去、姜女又这般好商好量,萧元度想着,自己若再阻拦未免说不过去,便就同意了下来。
姜佛桑见他点了头,悄悄松下一口气。
不料他很快便又反悔了,“还是等我回来,我亲送你回去。”
“那样不是更惹猜疑?”
萧元度纠着眉:“叛乱虽平,余波未尽,你这时候走,我不甚放心。”
“有那么多部曲在呢。”姜佛桑眨了眨眼,退而求其次,“如若不然,你另派一队人马护送我便是,这样总该放心了?总之不能由你来送。”
萧元度这才没话说,可心里还是有些哽得慌。
姜佛桑也感知到他的这种情绪,手缓缓拍着他的背,想要尽可能给他安抚,但她心底又何尝不是同样的怅然?甚至比他更甚。
便只有将这份难以诉诸于人的沉郁压在心底,无言地偎紧他。
这个人,这个怀抱,过了今夜,便就不属于她了。
然分别在即,多一息的沉默都觉得是浪费。
姜佛桑问:“搬离萧家那晚我同你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萧元度当然记得,每一个字都记得。
姜女说他为所欲为、无法无天,不知敬畏二字何写——他最初的确如此,他也付出了代价。
现在,他有了珍惜之人,愈是珍之重之,愈是患得患失。虽未到束手束脚的地步,行事终也变得有所忌惮和收敛,对她当日那番所言就更是有了深切的体会。
“知敬畏、存戒惧,行事三思,再别莽撞。”把话在她耳边重复了一遍,以为她是担心自己沙场冒进,“不然,我每日把你这话默诵百便如何?”
不等姜佛桑回答,他又道:“念一遍就要想你一遍,你南下的路上若总是打喷嚏,别怪我才好。”
“你就不能正经些?”姜佛桑在他腰间拧了一把。
两人沐浴过,皆穿着单薄的寝衣,然他腰身紧实,多余的皮肉压根没有,轻易便滑了手。
“这怎么就不正经了?”本来,即便不念也总是要想她的。
萧元度按住她那只手,往前腹带,见她眉心褶痕微现才停下。
清了清嗓,端正神情:“我对天发誓还不成?遇事一定三思而行、绝不再鲁莽冲动。”
姜佛桑瞪了他一眼,把他高举的那只手拉了下来。
“那我要你提防的人?”
“你指的是萧元姈和萧元承?我已安排人重点盯视。”
姜佛桑停了停,又道:“还有萧琥——”
萧元度正扬着的嘴角跌落回去。
姜佛桑无视他的黑脸,斟酌着言辞:“无论如何,他是你阿父,他这个父亲做得虽不怎么样,但整个萧家若还有一个真心为你、不会害你之人,那个人必定是他。
“因为你阿母的事,还有后来北凉为质的事,再有重归棘原后在佟家的挑拨下所激发的那一连串矛盾,直到甘姬事件爆发——你想得到他的认可,又囿于过往种种,更恨他的不信任——我知你不爱听这个,但是听我把话说完。
“这话我曾也对你说起过,不管你愿不愿承认,至少在我这个外人看来,你骨子里仍旧当他是父亲。既如此,你今生既不打算脱离萧家便宜了别人,那么处处与他作对、让父子关系陷入僵化,便是不智之举。
“我希望你能正视这件事。但重视之外,你还当明白,萧琥的身份不仅仅只是你的父亲,他还是一方霸主,无数人簇之拥之的主公。
“你的个人情绪可以冲着你的父亲去,却不能冲着豳州刺史去——你的喜怒在他面前总是不加遮掩,你对着他大肆宣泄你的不满、你的愤恨,不正是因为纯粹只拿他当父亲?”
姜佛桑今日说这些,并非是想劝萧元度与萧琥修好。
恰恰相反,她是想告诫萧元度,别把萧琥当作一个寻常父亲,从而对其抱有不切实的期待。而要如臣侍君那般,对其一言一行都要加以揣摩。
“我们唯有对父母和身边极亲密的人才会袒露真实情绪,面对他们时常常感情用事、无法凭理智思考,子会怨父,然臣岂敢怨君?即便有怨也不会摆在明面上。
“子与臣,进与退,这中间的尺度萧元胤拿捏得就刚刚好。你也不想一直做萧琥心目中那个不成器的逆子对不对?你更不想总是师劳无功。”
撇开个人恩怨,不可否认,萧琥对萧元度的确存着一份严父之心。但他并非只这一个儿子,更何况亲情之上还有宏图大业。
萧元度虽是他最为看重的儿子,又何尝不是他借以平衡的棋子?
随着嫡长子萧元胤羽翼渐丰、声望日盛,佟家在军中势力盘根错节,连萧家人都能轻易排挤出去……这一切不能不让年事渐长的萧琥忌惮。
可以说,若无萧琥地默许,佟家未必会落到如今地步。
而今这根出头椽已楔了进去,萧元度也进了军中,但一切就到此为止了么?
若过个几年,平衡再次被打破,还是由萧元度打破,萧琥怕是同样不会坐视……
萧元度起初还欲反驳姜女的话,听到最后反倒只剩沉默。
他承认,姜女远比他自己更要了解他。
他也承认,他的确无法将萧琥当作一个全然的仇人看待。至少仇人在他面前吐血他不会有揪心的感觉。
他没告诉姜女的是,前世他之所以同意重归萧家,除了对萧元胤的那份亏欠,更多是因为萧琥那时已经病重。
曾经仰望的高山,垂垂老矣。他说希望他回去,他便回去了……
“我明白该如何做。”
姜佛桑点点头。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毕竟往后的路他们都只能各自去趟,谁也无法帮谁更多。
两人在窗前相拥了良久。
萧元度消化了她的话,也接受了两人不得不分隔两地的事实。
依依离情暂抛脑后,心思不免又活络起来。
“阿娪,我们……许久要见不着了。”
姜佛桑嗯了一声。
“那么久见不着你,也抱不着你,当怎么安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