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姐弟俩已是寄人篱下,再张手要钱,抹不开脸,口也难开。
于是操持家务之余,樊琼枝几乎寸步不离机杼。
这一点惹得屠户十分不悦,觉得她眼中只有母家兄弟。新婚之初还愿隐忍,一两年后便开始骂骂咧咧,再然后便开始动手……
为了能有个安身之处,打落牙齿也只好和血吞。
樊琼枝愿意忍,怎奈她迟迟生不出孩子,屠户不愿忍了,将她卖给了人侩,打算利用所得之钱另聘新妇。
樊琼林从别人口中得知后,一直追到江边,也被一并掳上了船。
樊琼枝怨他不该跟来,他紧紧抓着她的手,挤了个笑说:“阿姊去哪,我便去哪。”
那一刻樊琼枝真是无比心酸。心酸又欣慰,只觉这个弟弟没有白疼。
要说有哪里不好,那就是心眼有些多。
其实这本也算不上是坏处,心眼多,主意就多。
樊琼枝自己恰是个没有多少主见的,表面看是她当家,实际很多事都是樊琼林代为做决定,一直如此。
若只是小聪明也倒罢了,他的主意却越来越偏。
屠户第一次动手打她时,樊琼林就含着恨意说,留屠户多赚些钱,再趁他酒醉,推他入塘淹死。
樊琼枝吓了一跳!没想到阿弟面不改色竟能说出那样的话,忙劝得他打消了主意。
那时以为他只是太过心疼自己,后来才意识到,心疼许是有的,但不全是。
到了南州之后他变得厉害,变得刁滑、阴狠,歹毒……
外间都传她这个妖妃仗着姿容谗言乱政,引得万人唾骂,冒死刺杀她的人更如过江之鲫。
然她常年待在后宫,对把持朝政根本无甚兴趣。
是她这个好弟弟,借着国舅威名,谄上傲下、提拔亲信,作威作福、残害忠良。
后宫那些惨死的嫔妃也多是他出手清理的。包括王后,亦是受他构陷——就是为了杜绝后患,不让人来与她分宠,以免国主移情后他二人地位不保。
这些当然还不够,还要再辅以别的手段。
久而久之,宫城之内再无人与她争锋,对于她沦落欢楼的那段过往更无人敢提及半个字。
不过樊琼枝心里清楚,她自己并不无辜。
自离了云梦馆,整个人都如行尸走肉一般,哪怕集宠于一身也感受不到半分意趣。
夜深人静,恨意常如万蚁噬心。恨她,恨自己,恨世道,恨世人。
樊琼林做的许多事她都知晓,最初还会劝阻两句,慢慢也就视为平常。
人生来就是受苦的,凭什么她遭遇了那些磨难,而别人不用?
也不知这算不算是合流?总之想通之后,对樊琼林所作所为她便就听之任之了。
大成国主的行径就更是荒诞暴虐。在王府时尚还有些约束,登上国主之位以后再无人能够节制。
滥杀成瘾,跟前伺候的无论宫人还是妃嫔,稍有不合心意者便砍杀杖毙,宫中无一日不死人。
淫乱成性,宗室贵眷亦能当众淫辱,就连他自己的叔母堂姊亦不放过。还令宫中卫士露天席地强暴后妃王女,并邀她一同观赏。
樊琼枝厌恶又恐惧,恐惧更甚,恐惧到了骨子里。却又不得不逢迎讨好、婉转承宠。
到了后来便就彻底麻木了。
无论是他带自己登临城楼、让自己亲眼目睹他射杀过路百姓,还是那些受辱的女子自戕在她面前,亦或者面对那些花样百出的酷刑极刑……
鲜血迸溅、血肉模糊,她冷眼旁观,非但不觉惧怕,甚至滋生出一些快慰。
那一刻她才明白过来,或许她和樊琼林根本就是一类人。
他们是姐弟,骨子里流着同样的血,血是同样的冷。
第501章 温热的血
樊琼林怎样胡作非为都好,樊琼枝既管不了,也就不想再多费心神。
令她万想不到的是,不知从何时起,他竟生出了那样肮脏龌龊的心思。
无意察觉后,两人大吵一架,险至决裂。樊琼枝数月不肯见他。
直到国主外出巡游,令他们姐弟随驾。
路遇一对年轻男女,观其眉眼有几分相似,樊琼枝计上心来,命侍卫将两人叫至跟前,确定真是兄妹后,便赐他们结为夫妇。
兄妹俩死活不肯,口称这是有违人伦之事,会遭天打雷劈。
樊琼枝朝樊琼林瞥去一眼,意有所指——但凡知道些礼义廉耻的,都不会怀有那种猪狗不如的想法。
见樊琼林满脸阴暗,以为目的达到,正要将那二人放走。不料樊琼林竟让人将其父母也抓了来,不但迫其成婚,还逼迫其就地圆房。最后见威逼不成,怒而将这一家老小尽皆杀死。
国主非但没有怪罪,还君心大悦,以为这是特意为他安排的“助兴之戏”。
“阿姊?阿姊?”
樊琼林正哀求着谅解,抬头,就见阿姊正一脸陌生的盯着自己。
不止是陌生,还有种说不出的……
樊琼林有些慌,抓住她的手连叫了几声。
樊琼枝一个寒噤,甩开那只手,下意识往舱壁靠了靠。紧咬着牙,额头很快渗出汗来。
“阿姊,你这是……又发噩梦了?再忍忍,等靠了岸咱们就去医馆……”
一声声阿姊让游走的神智被唤回,樊琼枝再次睁开眼,恍惚着对上他的视线。
里面只有关切与担忧,还有恐慌和祈求,何曾有半分污秽?
这是她一手带大的阿弟啊!
即便他骗了自己,也只是犯了个小错而已。
如他所言,他只是不想两人再颠沛流离,他只是不想自己再为他节衣缩食……
这样懂事的琼林,怎可能是梦里那个丧心病狂的奸佞?
是了,她又犯癔症了。
许久不做的梦,自离了棘原以后竟是又开始做起。原本零零碎碎,后来断断续续,竟是衔接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太过真实,真实到她连梦境与现实都分不清了……她何曾嫁过屠户?又哪里来的国主?梦而已。
“不看医官,等靠了岸,你帮我请巫。”
樊琼林连连点头。他也觉得这半年多以来阿姊行径古怪,极像是中了邪祟。
惊魂渐定,樊琼枝问:“咱们是往何处去?”
依樊琼枝本意年前就想回南地的。
萧元度却说南地暂时还是不回为妙,先在北地住个几年再做打算不迟。
而后就让人把他俩送去了相州。
住处都给安排好了,虽不比琼芝别苑富丽轩敞,倒也清幽雅静。甚至不必为钱财发愁。
愈是如此,二人愈是惴惴难安。
毕竟他们曾那般算计于他,纵使是听命行事,多少也掺了私心。
萧元度识破以后非但高抬贵手没杀他们姐弟,还如此善待……让人很难不怀疑这里面藏有什么阴谋。
日子是安稳了,不缺吃不少穿,二人却是食难下咽。
不久后樊琼林即注意到周遭有人盯视,越发认定了萧元度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姐弟俩正不知如何是好,南地爆发了长生教之乱。
那时倒有些庆幸没回去,不然怕是小命难保。
然相州也非久居之地。
萧元度给樊琼林留下的阴影太大,即便距豳州甚远,也总觉如在他眼皮子底下活着一般,深更半夜常被活生生吓醒。
是以叛乱平定之后樊琼林就筹划着从相州逃离。
暗处盯着他们的人好似也比年前松懈了许多,许久察觉不到动静。
赖于此,两人瞅准时机,终于乔装离了相州。
连日赶路,樊琼林还未倒,樊琼枝倒是倒下了。幸而已近瀚水,樊琼林带着她上了一艘商船,船上就有游医。
也亏得是把萧元度给的那些财帛一并带着了,不然别说看医吃药,便是连船也上不了。
“这艘商船往秦州去。”
“秦州?”樊琼枝愣住,“为何不回南地?”
樊琼林道:“我打听了,南地仍不太平,咱们孤身无靠……”
“那为何是秦州?”
“实话说与你听,你可千万别生气。”樊琼林偷瞧了她一眼,“这等世道,要紧是找座靠山,萧家是指望不上了。当初收留咱们的那位公子……”
樊琼枝不可思议:“任务未能完成,如何还敢回去?”
“阿姊,你仔细想想,那人为何让你仿效姜女?恐怕并不单是与萧元度有仇,分明是觊觎姜女。买下咱们的那个亲随也说过阿姊会是他们公子的灵药……听人说姜女年后又回了棘原,他既得不到想要之人,阿姊你再适时出现,没准就能趁虚而入了呢?连所谓毒丸都是假的、唬咱们的,可见是心善之人,想来也不会为难咱们。”
樊琼枝怔怔看着他。
樊琼林停下,小心翼翼问:“这样……不好?”
樊琼枝缓慢摇了摇头,没说好与不好,道了句乏累就重新躺了回去。
樊琼林去到舱室另一边歇下,看了眼背对着他的阿姊,探头吹熄了油灯。
他们随身带着财物,樊琼枝又在病中,便没有住最下层的大舱室。这一层至少干净,人也没那么杂。
夜渐深,樊琼枝再次惊醒过来,发觉身上压着一个人。
下意识以为是樊琼林。
很快觉出不对,对方沉沉似一头黑熊,满嘴喷着酒气,喊着“美人”在她颈间乱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