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作为雷府女眷,高淑嫦也在俘虏之列。
高淑娴清楚自己这话很有得寸进尺之嫌,不料他竟也同意了下来。
心下微微一动,一双清眸随之亮起。这般望过去,突然不觉得此人凶恶狰狞了。
朱唇微抿,似乎是想道谢。
然想到祖公之死,又甚为纠结。
萧元度眉心起褶:“还有事?”
高淑娴摇头,最后看了他一眼,跟随士兵出门去了。
休屠挠了挠头,知道今夜这一出肯定又是下面那些人有意献殷勤。
且不说白费不白费,这也太大意了!
虽是个弱女子,没有怀带武器,通身上下便连个多余的首饰也没有。但……瞅了眼地上的烛台,万一呢?
不过公子也甚是奇怪,要搁往常,甭管是谁,早横着抬出去了。
今夜倒有耐性,与高家女郎说了这么多……
“欸,公子——”
萧元度不知想起什么,脸色甚为难看:“命人备马。”
休屠诧异:“夜已深,公子还要去何处?”
萧元度重新披甲,以去城外看望伤兵为由连夜出了刺史府。
府门前才将上马,兵卒押来一人:“将军,搜城时见此人行迹鬼祟,被抓后又直呼要见你,还言与您是旧识。”
那人四十来岁,瘦长脸,须发蓬乱。见了萧元度,噗通跪倒马前,膝行数步:“五公子!小的有话要说!”
萧元度高踞马上,垂目看他:“报上名姓。”
“董兼。”
董兼……是那个董师?
休屠大步上前,揪住他襟口,一把将人提起:“好哇!踏破铁鞋无觅处,你竟是藏在相州!快如实交代了,当初究竟是受谁指使劫掳少夫——”
往那边瞥了一眼,及时改口:“是谁人授意你暗害五公子!”
董兼如实交代后,不停叩首:“小的所言句句属实。只恨往昔瞎了眼,为人卖命反遭追杀,一路流亡,先是蕲州,后蕲州兵乱,这才窜逃至相州……只求五公子饶我一命,小的愿为您牵马拽镫,但凭驱使!”
萧元度沉沉看着他。
直到董兼冷汗滚落,才吩咐左右将他待下去:“明日与二娘子一道押送回棘原,交给大公子。”
“公子?!”休屠惊问。
萧元度却未做解释,扬鞭策马而去。
翌日天一亮,刺史府中驶出一辆马车。
马车由两列黑甲士兵护送,后还跟着一辆囚车。
“阿母,咱们要去豳州见外祖么?”
三个孩子紧偎在萧元姈左右,过了一夜,仍似惊弓的雏鸟一般。
萧元姈一手揽着两个女儿,一手揽着雷耀,不停亲吻着他们的额头。
临行前萧元度竟把耀儿送了来,准许他与自己同车而回,萧元姈的心多少好受一些。
只要耀儿在她身边便好,无论如何,她总要护他周全。
雷耀自上马车起就一言不发,阴沉着小脸。
这会儿听到外祖两个字,蓦地握紧了不大的拳头:“他不是咱们外祖!他是杀害祖公和阿父的魔鬼、刽子手!”
“阿耀!”萧元姈忙侧身捂住他的嘴,下意识看了看左右,低声斥道,“不许胡言!”
“唔唔!”雷耀使劲去掰母亲的手。
萧元姈却如何敢松?她虽还是萧家的二娘子,三个孩子身上却流着雷家的血,与阶下囚无异。
跟车的仆妇侍女又全都是生脸,这马车并不比囚车安全。
雷耀力气使尽,垂手放弃了,只死死瞪着她。
虽不能出一言,眼中的恨意却是惊心,似乎把她这个母亲也给恨上了。
萧元姈心中苦涩,不由泪落。
小声在他耳边道:“阿母只希望你活着,好好活着……”
雷耀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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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榜安民之后,萧元度又坐镇处理了些急务。
接连忙碌了几日,留下驻防的兵力以及尚需养伤的将士,诸务也皆托予濮阳涓代为管理以待后续各部人员的进驻,总算得以还师而归。
算算日子,休屠以为公子会抽身南下,毕竟以往三年可是风雨无阻。
然而并没有,公子直接回了棘原。
休屠肉眼可见的透着萎靡。
公子不想念少夫人了?可他想菖蒲啊,一年就这么一次……
想问,又不太敢问。
纠结中大军出了相州。
才入豳州之境,一封密报飞书送至。
是崇州那边的,确切说是有关扈长蘅。
凤翔七年初,扈长蘅于出云寺斩断尘俗、皈依佛门。
邵伯和南全劝阻不成,仍旧守在山脚那座别苑。扈成梁和卢夫人闻讯赶至,威逼着相见,听到的也不过只是一声让人痛断肝肠的“檀越”。
扈成梁大为光火,要将他强绑下山,被卢夫人含泪劝阻住了。
当初绝境之下不得已将他送来出云山就已做好了准备。眼看他一日日好起来,命保下了,生死劫也过了,谁承想最难过的竟是情关。
卢夫人悔之不迭。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拦下夫主,不该坐视他对姜女下手。
就是把姜女强留下又如何呢?纵然牵扯诸多,也总有解决之法,只要七郎遂心如意。
再说什么也晚了。
七郎是铁了心,被关在别苑两日便两日水米未进,真把人绑回去,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耗死?
对卢夫人而言,从始至终,她只求儿子能够活命。
若然这一线生机只在佛门之中,那便……由了他罢。
扈长蘅出家的事便就这么成了定局。
几年间一直风平浪静,扈长蘅也再未出过出云寺。
萧元度正打算把人手撤了,上月中旬出云寺却起了场大火。
庙宇殿堂一概没烧,独独烧了扈长蘅所居禅室。
等火扑灭,活人已变成了焦尸。
“死、死了?”休屠不敢相信。
但似乎也没有不信的理由,毕竟扈家过去两年发生的事——
“真是扈长蔺干得?”
扈长蔺,扈成梁二子。
当年北凉胁取质任,考虑到长子不能冒此风险,最小的儿子七郎又还太小不能放心,扈成梁最终选定了踏实稳重的二郎。
就此来说,萧元度与扈长蔺也算同病相怜。北凉时他们也的确同患过不少难。
但两人关系并算不得好。
数年为质生涯,比起萧元度性情上天翻地覆的变化,扈长蔺倒是没怎么变,似乎还和去时一样,甚至更踏实、更稳重,更让人放心。
萧元度却清楚,那就是一条疯狗。
第521章 那根骨头
都言“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扈家毫无二致。
长子受重视,幺儿得偏宠,而扈长蔺非长又非幼,两头不靠,自来便不得双亲看重——至少他是这么认为。
虽早已习惯了这种忽视,可骤然被选为质、被送去那茹毛饮血之地,无异于从九霄落入泥沼。
临行前夕父子谈话。
父亲告诉他,兄弟几人中唯有他性情沉稳能当大事,选他也是因为对他寄予厚望。
还殷殷叮嘱,扈家儿郎没有懦夫,让他务必要争气,全家等他载荣而归。
从来不曾被如此重视过的扈长蔺深受鼓舞、心潮澎湃。
他那时还不知道等着自己的将是什么。
就只是一门心思想做到父亲说的那些——他从来都想做到最好。
可是很快,在巨大的落差和非人的磨难下,说服自己开始变成一件很难的事。
同去的人中更有人毫不留情地嘲讽:“哪个爷疼娘爱的会被送来这个鬼地方?”
是啊,为父母者,谁会忍心自己的孩子遭遇这些。
眼见着身边的人疯得疯、残得残、死得死、傻得傻……扈长蔺再想起那句“载荣而归”,只觉讽刺无比。
父亲和母亲难道就不曾想过,他也可能变疯变傻,他也可能断肢残腿亦或被人割耳削鼻,甚至根本就有去无回?
他们知道,但还是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