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不信任或许的确是存在于他与姜女之间最大的问题,但更大的障碍是萧琥。
他何其天真,竟然相信萧琥真地放下了对姜女的成见与杀心。
还是说,潜意识里他宁可是如此?这样就可以将损失降到最低,不必非得走上前世老路,还是带着姜女一起。
他的无心逃避蒙蔽了双眼,对姜女的深层困境视而不见。
姜女对他又不够信任,大约也不想连累他与萧琥反目与家门决裂,唯有假死以逃脱……
但,只是因为这些吗?
脱身之后为什么非得来南州……
回过神来,低下头,发现怀里的姜女正盯着他看。
抬手遮住她的眼:“别这样看我。”
她的这双眼睛太会骗人,清冷中藏着缱绻、漾着柔波,这样看着你时,就好似里面盛满了对你的深情与思念,满心满眼都是你。
萧元度只要多看一眼,就会沦陷其中,无法自拔,更无法清醒思考。
姜佛桑拉下他的手,仍旧看着他:“还恨我?”
萧元度顿了顿,摇头。
从来也没真恨过,昨晚更多是宣泄。
“那还生气么?”
萧元度没说话。
气是有些的,还有一些委屈。
姜佛桑笑,亲了亲他侧颊。
而后枕在他肩头,问起了婚约之事。
“重阳当晚,东城别苑着火……”
萧元度冲进火海时满脑子只有姜女。
他知道他不会在火里找到姜女,但还有姜女留给他的人偶,以及那朵干瘪枯萎的朱堇……他好似只有这些了。
强忍不适在火焰中穿行,还是晚了一步,主室是最先烧起来的地方,橙红的火苗已席卷了里里外外,蹿得极高,在夜风中舞动呼啸着,像吞噬一切的幽灵鬼怪。
休屠赶到时他正发疯要往里闯,休屠使尽全力也拖不住,只好背后偷袭,把他敲晕后背了出去。
再次醒来,火已经熄灭,东城别苑成了一片废墟。
终于……什么也不剩了。
他站在一片灰烬中,茫然无措,失魂落魄。
似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在把他往下拉拽,萧元度无力栽到在地。
他赶走了所有人,就那么在废墟中躺了一夜。
那一夜他想了很多,但似乎也没有想什么。
他这辈子究竟有没有真正放下姜女的可能?离开姜女他是不是无关痛痒、能不能过得更好?与心中的不甘野望以及即将到手的权势前景相比,姜女重不重要、有多重要……
天亮后,他起身,打算去找萧琥。
却在门口被何瑱拦下。
头一次议婚中止,萧元度没有任何愧疚。
这第二回 ……萧元度想,就算何瑱要他死,他也给她递剑。
但他不能娶她了。
一场大火,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也让他意识到,他险些成了另一个萧琥,甚至还不如萧琥。
娶了她也是害了她。
做下决定,先开口的却是何瑱。
“我来是想告诉你,咱们的婚约就此作罢。”
萧元度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何瑱笑了下:“我确曾钟情于你,但我喜欢的那个萧元度好似和姜六娘一道死去了。
“我希望你忘了姜六娘,但你若真忘了姜六娘,我又觉得……不过如此——这是一种很古怪的心情,我自己也理不清。
“而今证实你真地忘不了她,那么我的骄傲也不允许我陪你做戏,更不允许我做那个退而求其次。
“我不希望自己余生都活在前人的阴影里,与一个死去的人作比较。我希望余生再想起姜六娘时,能纯粹的把她当做一个好友来缅怀。
“阿母说我眼高,凡事总要最好。我的确不喜将就,要么不要,要就要最好——而今的你对我而言已非最好,我不想嫁你了。”
顿了顿,又道:“你拒了我一回,我也算还了回去。”
何瑱说得洒脱,但不管是萧元度拒她还是她拒萧元度,最终受损的也只有她,这就是不公平之处。
姜佛桑问:“何家能同意?”再是疼何瑱,也不可能万事由她。
何家最初是不同意。
但何瑱宁死不嫁,闵夫人终究不忍逼死女儿。
然事关两家利益,也不是闵夫人一个人做得了主的。
第549章 孤月凌日
“那最终是怎么……”姜佛桑问。
“何瑱跟家里人说起退亲之事的当晚,我去见了萧琥。我问他,等他百年之后,萧家家业由谁来继承?”
姜佛桑唇微张,半天才缓缓阖上。
心道,也就是萧元度了。
他还是他,止不敢想萧琥当时得被气成什么样。
萧琥自然是怒火万丈,书案都被一掌给震碎了,“你老子我还没死!”
“总有那一日的,提前想想没什么不好。”萧元度看着轰然散了一地的长案,抬眼看向自己的父亲,“还是说,你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答案,只是要瞒着我。”
“你也别急着咒你老子死!”萧琥胸口急剧起伏,脸膛因愤怒而涨成了紫红,“我死后岂会少了你那份?!”
“如果我要全部呢?”
时隔数年,萧琥被气得再一次动了鞭子。
萧元度站着不动,任他抽了第一鞭。
第二鞭却迟迟没有落下。
萧琥以鞭柄指着他:“你究竟闹个什么?”
萧元度反问:“你与姜女做的交易可还满意?”
得知姜女尚在人世,他跟自己较劲、跟姜女较劲,一味纠结姜女弃他而去的事,却也没忘记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如果说新娶是他自暴自弃下自以为是的报复,他当然也想过报复萧琥。
而对萧琥最好的报复,无疑就是让佟家、让萧元承曾经所担心的那一切成真。
等萧家整个到了他手上,待到萧琥弥留之际,他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他的那些个儿孙又是怎么一个个死在自己手上的……
萧元度清楚,萧琥不是昏碌的郑停,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达成这些必要隐忍蛰伏上许久。
所以,哪怕内心再震荡,他也不曾在萧琥面前表露出任何异样,萧琥让他娶他便娶。
但是今晚,什么隐忍,什么蛰伏,通通置诸脑后!
什么也不想了,干脆摊开来,直白地问出来,吊在他前面的那根骨头、到底会给谁?
萧元度突然提到姜女,萧琥怒火敛了下去。
清楚他所说的交易不会是最初那些,应当是后来的……
没有否认,也没有询问他是从何得知,只淡淡道了一句:“她不适合你。”
“那雷茽适不适合萧元姈?!如不适合,你当初为何要把萧元姈嫁给他?若适合,你又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让她夫妻阴阳两隔?!”
“你——”
“还是,”萧元度嘲讽地看着他,“适不适合我们都不要紧,要紧是适合萧家。”
“是!姜女不适宜萧家,她还会妨害萧家!”
萧元度勃然怒起:“她究竟妨害了萧家什么?!她为萧家做的还不够多?!”
萧琥盯着他,半晌,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回身从壁阁中取出一个锦匣,又从锦匣之中拿出一张纸递给他。
姜佛桑听至此,心神一动。不过并没有出声打断他的话。
萧元度将那张纸展开来,“孤月凌日”四个字映入眼帘。
他抬头,看向萧琥。
萧琥道:“郑敬曾观姜女,言其虽有极贵之相,却是孤月凌日之命格。”
女子命贵本是好事,再是显贵荣耀也多依赖于夫星,难离夫贵妻荣之准则,是以有这种命格的女子一般旺夫亦旺家。
然孤月凌日,只能让人联想到牝鸡司晨、窃权乱政……再贵又有何用?
其贵其荣,都是建立在夫弱乃至夫亡上的。
萧元度听罢,笑,大笑。
他一直想不通,姜女仅仅是一个名不副实的间者,萧琥以往不是没宽宥过此类“二臣”收归己用,为何就非得对姜女动杀心?
原来不仅是为间的缘故,还因为这谶语。
这谶语恐怕才是关键!
谶语所指正是萧琥最忌讳之事,他自然是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了。
萧元度觉得既荒谬,又悲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