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长而密的睫毛弯弯翘起,睫毛下灵活的眼眸慧黠地转动着,纤指朝下游走而去……
不一会儿,男女欢好之声再次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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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白玉砌成的浴池内水雾蒸腾,却没有多少侍候的人。
姜佛桑倚在池壁上,阖眸沉思,不知在想什么。
菖蒲为她擦背,不可避免看到右肩那一片……
“女君当初真不该走那一步棋。”
姜佛桑却道:“没有比那更好的办法。”
当时的处境,虽不是“失宠”,也接近失宠边缘了。
竞都王府里,费了多少心力才让史殷奇彻底信了他们是夙世因缘、她是为他而来。
其后,为他出谋献策、帮他博取他父亲的信任与赞赏,充当他的智囊,让他相信是自己助他登上的国君之位——史殷奇又怎会知道,纵使没有她,要不了几年他照旧会成为大成国主。
可能这就是天命?可笑的天命。
史殷奇最重声色享乐,又生就寡性薄情——不,他根本不知情为何物。
最开始抱着她脸能治好的希望,后来又倚她为膀臂。直到登上国君之位,眼看她无恢复容貌的可能,他也不再需要她的效力,就开始逐渐冷落她。
一个功成名就的男人,不希望自己的成功之上笼罩着一个女人的影子,这并不难理解,他毕竟是史家人。
色盛尚有爱驰日,更何况她容貌已毁?
再是什么前缘,再是对他有过助力,等到他大权在握、一览众山小之时,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烟云,提了只会扫兴。
然姜佛桑辛苦一场,可不是为了白白送冠冕予他的。
菖蒲迟疑了一下,道:“若是听了那商泉陵的,送芮娘,或者七娘子入宫……也不失为一个良策。至少可以掣肘达奚氏一二,也免她总来给女君添堵。”
芮娘先一步离开棘原,知道姜佛桑也是要回南地的,且必然经过江州,就一直留意着。
听她到了沅阳县后,特赶去相见,既为道谢也为道别——情也断了、仇也报了,她不日就要离开江州,随她那个名义上的夫主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开始全新的人生。
姜佛桑当时就猜出来了,未动声色,止给她推荐了一个去处。
等姜佛桑带着人踏上南州,双方自然也就“巧合”地重逢了。
“芮娘姿色超群不输达奚柔,只是她骨子里始终有股中州女子的含蓄在,魅惑也偏于内敛。达奚柔妖娆奔放,使她的美貌更具攻击性,两者碰上芮娘会稍显吃亏。再者,芮娘好不容易才过上平常人的生活,何忍她再陷泥淖之中?”
同样也不忍堂妹佛茵陷进来。
佛茵性情单纯,别说不是达奚柔的对手,根本也就笼络不住史殷奇。
偏佛茵担心她处境,一心想为她分忧,自作主张入宫探视她,险些做出糊涂事来。
姜佛桑气急之下打了她一巴掌,趁史殷奇归来前将她撵出宫去,如今大半年过去,佛茵还在生她的气,不肯见她。
不过,佛茵在万锦园中,有缣娘和吉莲晚晴等人照拂,还有芮娘与她时时斗嘴,倒也不用担心。
“你还没明白?”姜佛桑睁眼看向菖蒲,“问题根本不在达奚柔身上,而在于史殷奇。”
过河拆桥,她就是那道他不再那么需要的桥。
所以才有了挡兽事件。
为他而生、为他而死,无怨无悔、无欲无求,似菩萨有求必应、似母亲无私奉献——谁会拒绝这样一个女人呢?
将心比心,姜佛桑若是男人同样无法抗拒。
史殷奇就更不能例外了。
没错,献瑞兽是她一手策划,包括驯兽师亦是她的人,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事先拿史殷奇的衣袍熏上一种能让瑞兽躁动不安的特殊香料,交给驯兽师,由驯兽师逗引瑞兽扑咬。
到了献瑞当日,给史殷奇穿上同样的衣袍,衣袍早已熏好同样的香料。
史殷奇临时起兴让群兽搏斗却是意料外的事,此举彻底激发了瑞兽凶性,就连驯兽师也操控不了。
本应是虚惊一场,变成了舍命一博。从结果来看却也值了,甚至远超预期。
回想当时的情景,菖蒲仍揪心得厉害。她无法只从结果看,只庆幸女君活下命来。
“多亏了神欢,一剑杀死了瑞兽。”
神欢若一直在,女君许不至重伤,偏斗兽开始前国君突然有事交给神欢去办。亏得神欢赶回的及时。
看着那几道长而深刻的爪痕,不免又有些气恨:“也怪那个游医!女君如此信任他,指名让他治伤,他若早早把女君的脸治好,不在药里动手脚,女君何至于行此险招?”
第558章 昏镜明镜
菖蒲不明白,逐鹿城中那么多医官,女君为何独独挑了一个籍籍无名的游医。还只让他来医治,把其他医官都给谴退了。
若只是医术不精倒也罢了,那游医分明是存了歹心。
害得女君脸伤迟迟不愈,又给身上留下这些疤——虽然后者与之无关,菖蒲迁怒起来也一并记在了那人头上。
姜佛桑没说话。
她知道菖蒲心中所想。
美色是利器,尤其对于史殷奇这样的重色之人。
尽管她早早就意识到这把利器并不够锋利,凭美色周旋存身非但不牢靠,也让人膈应。但,若果面容未伤,或者脸伤早早治愈,或许她真会走出那一步。
更省心,也更省力——至少不用豁出半条命去不是么?
即便史殷奇上位之后出于种种目的有意冷落她,看在这张脸的份上,“失宠”之事短时间想也不会发生。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的容貌毁在了自己手里。
等神思清明,悔之已晚,最终导致本能以色取的变成了必须以智取、以命搏。
也没什么。
“从来富贵险中求。美色确是不可多得的利器,手握这把利器我会走得更顺,但即便没有,我也不会就被打倒,我一样能爬起来。纵使有一天被剥夺掉所有的武器,我也还有牙齿呢,别让我活下命来,否则——”
姜佛桑垂下眼帘,轻声低语:“我就是用牙齿,也要一口一口把他们全咬死。”
史殷奇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没在初见时把她杀了。
既然让她喘过了那口气,史家的好日子自然也就到头了。
好在,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算顺利。
便是菖蒲等人视为凶险万分万般不值的挡兽之举,也是顺利的。
失控的瑞兽在姜佛桑看来甚至称得上神来之笔——若真是虚惊一场,想来史殷奇感动归感动,到底不够震撼,也不够深刻。
似王后那般,爱他再深,背后为他付出再多,又如何呢?远没有血肉横飞的场景更能冲击他的心,同时也凿进他脑子里,让他再忘不掉。
当然,也不必指望他那样的人能把这“恩”记一辈子。几年就够了,或者更短……
最初既没走色诱一途,她便也不打算走了。除了她而今的情况不允许,再就是面对史殷奇,她实在难忍憎恶。
他每一次不经意地碰触,那种黏腻的不适感,让姜佛桑发自本心地感到抗拒,却又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真要是同床共枕,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早早结果了他的性命。
也幸而是没走出那一步,再次见到萧元度时她如是想。
不过对萧元度来说恐怕没什么两样。
沐浴罢,回到寝殿,姜佛桑伏在榻上,发丝拨拢到另一边,露出光洁的后背,由菖蒲给她抹药。
菖蒲揭开装药膏的瓷盒,犹豫:“要不,还是换个医官看看罢?”
这药膏仍旧出自那位游医之手,虽然……一朝被蛇咬,菖蒲还是不能放心。
然而女君却似乎并不介意。
“无碍。”
菖蒲便也不好说什么,低头给她抹药。
心底无数次感慨,多美的背啊,雪白纤薄,曲线匀称且优美,触手丝滑如玉脂……
愈是如此,右肩那一片便愈显碍眼。
菖蒲知道,女君其实也并没有所表现出的那么不在意。
或许之前的确是不在意的,但五公子出现以后……
此前无论是内服还是外用之药,女君忙起来常顾不上,又不许人打扰,便是良媪劝说也不见她上心。
这几日却是变了,主动要求用药。
菖蒲察觉出她态度上的微妙转变,故作轻松地笑着道:“疤痕瞧着淡了许多。”
姜佛桑闻言让她拿了两面铜鉴来,一前一后,即便灯火和镜子都足够明亮,也看不甚清伤疤有没有淡、淡了多少。
许是心理作用,姜佛桑甚至觉得那疤痕较之以前还更深了。
眉间轻蹙,抬手压下了面前的铜鉴。
菖蒲宽解她:“再过半年,最多一年,定然会去掉的,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姜佛桑神色郁郁,趴在枕上半天不言声。
菖蒲见她这样也不好受,无意识脱口道:“五公子肯定不会在意——”
姜佛桑愣了一下,转头看她。
菖蒲捂住嘴,手垂下,讪讪:“婢子没有揣度女君的心思,女君当然不会怕五公子介怀……”
姜佛桑却是一笑,笑里带了点自嘲:“或许我也需要一面昏镜。”
菖蒲不解何意,就要再去拿新的来。
姜佛桑叫住她,给她说了个典故。
说从前有一位制镜的工匠,制了十面镜子送到商贾的店肆中,只有一面清澈明亮,其余几面皆是雾茫茫的,给人感觉不是用优质的青铜所制,也没有经过精心地打磨,所以才会模糊不清、不见光泽。
就有人劝这位制镜工,好镜与坏镜不应有太大差别。
制镜工却道:“这有什么关系?想要每面镜子都清澈倒也容易,但商人并不追求这些,他们仅仅是想卖出镜子而已。登门的顾客也不在乎这些,他们往往会逐个照看,再精细挑选出与自己容貌相宜者。那清澈的镜子非但不能掩盖瑕疵,还会将瑕疵进一步呈现,不是面目姣好之人谁爱用呢?依我制镜这些年所见,喜欢昏镜的十居其九,喜欢明镜的却是十难有一。”
虽然故事本意是以明镜喻贤良以昏镜喻邪僻,以此来讽刺君王亲信佞臣而使贤良遭弃。放在眼下情境倒也同样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