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女贵不可言 第430章

作者:枝上槑 标签: 穿越重生

  倒不是他与五仁交情有多深,他只是劳记着长兄之言。

  史弡叫史殷奇出去说话的功夫,五仁起身走到窗边,本想透口气,一失手,盛酒的金罍掉了下去。

  楼下是云梦馆的内院。

  墙根处有一口井,一个包裹严实的粗使女仆正在汲水浣衣。

  金罍正掉进衣盆里,溅了她一身水。

  她犹豫了很久,从水里捞起金罍,仰头往上看。

  猝不及防地撞进五仁视线。

  那是极漂亮的一双眼睛。

  内眼角微微下勾,眼尾处外括且上翘,流畅的线条走向、恰到好处的角度,便是工笔也描不出的韵味。

  定睛细瞧去,含妩带媚,又蒙着一层轻雾般,显得扑朔迷离。愈是猜不透,愈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

  可惜的是有韵而无神。

  这种眼神五仁并不陌生,她见多了。

  家破人亡的穷苦百姓、流离失所的饥民难民,所有被世道和生计折磨的失去了希望的人。她的眼神就和他们一样,黯淡,不见一丝光亮,人还活着,但如同一具空了的躯壳。

  即便如此,这双眼睛还是保持得那么干净。

  就似她这个人,破衣烂衫,处最脏污之地,做着最苦累的活计,却像是一株迎风的清荷,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五仁想不到,云梦馆这种地方竟还有这样的妙人。

  正出神间,就见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怒冲冲而来。

  “好啊!你竟敢偷藏金器!!”

  二话不说,直接持棍抽打起来。

  女子既不求饶也不哭喊,连挨打都是麻木的。

  另一边,史弡应是斥责了史殷奇几句,史殷奇不悦,带着人离开了。

  史弡走过来,要安排人送五仁回去。

  五仁道:“方才阿哲古要送一个女侍给我,权当孝敬我。我挑好了。”

  手指着下方:“就是她了。”

第583章 凑合着活

  五仁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不是一天两天了。

  史弼、史弶,还有阎桧……

  从云梦馆要了个侍女后,更加确定自己的眼神应当大概确实是有那么点问题。

  想象中的绝色美人,并没有。

  也就一双眼美。

  那张脸……唉,不违心地说,有点吓人。

  右半边从脸到脖颈大面积烧伤,左半边脸还有黥字。

  亏得她是见过风浪的,乍见之下也没有将那份惊吓表现在脸上,不然真是失礼且伤人。

  后知后觉地想,难怪此女裹得严实,还特意用散发遮着。

  也对,脸若不毁,怎会让她做那些?早成云梦馆的头牌亦或那些公子王孙的掌中玩物了罢。

  不仅毁了容,还是个哑巴。

  五仁问过她本名叫什么?是不是黥的那个名字。

  她站在那,低垂着头,不吭声。

  五仁就想,自己给取个吧。

  叫阿美,不应;叫花花,不应;又叫如玉,还是不应。

  又怕她觉得自己是在嘲讽她,最后只好还按欢楼里那些人的叫法,叫她阿丑。

  这下终于抬头了。

  很好,至少证明不是聋子。

  五仁也不是那肤浅的人,没让她继续蒙着脸,左右看两天也就习惯了。

  五仁要她,是出于一时怜悯不假,其实也是为了自己。

  说来惭愧,她别的都还好,唯独生活技能有点欠缺。

  多欠缺呢?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再不然就全靠外卖续命。

  到了这鬼地方没多久就和史弼一道起事了,占领下罗县以后史弼专门拨了仆役伺候她衣食住行。

  她虽不太好意思剥削人家,但也的确是忙,这方面也着实需要人照应,便只好在待遇上多倾斜一些。

  自南柯小筑的仆役全部撤离,五仁一应全都得靠自己。

  肉蔬菜米虽照旧供应,她勉强也就能把那些做熟,目前就是凑合着活的状态。

  当然,她也不光是为了让阿丑伺候自己——她而今的身份处境,谈什么伺候呢?阿丑不嫌弃,她伺候阿丑都行。

  主要是想有个人陪她说说话。

  她话多,前世今生这都是共识。

  以前不觉得,直到偌大别苑只剩下她自己。

  四壁是墙,头顶是天,说什么都没人回应……才知道她原来是那么害怕一个人。

  一日两日、一月两月,都还能忍;再长,真要疯。

  好在阿丑来了。

  阿丑干活倒是挺利索。

  劈柴、挑水、浣衣、洒扫,都做得。

  独独灶上功夫惨不忍睹,和她简直不相上下。

  五仁并不气馁。

  她爱美食,虽不会做,说起来却也头头是道。

  在她苦心孤诣地指点之下,假以时日,阿丑必定……事实证明,阿丑不过是又一个手残罢了。

  这下可好!

  从一个人凑合着活,变成了两个人凑合着活。

  丑能忍,手残也能忍,不能忍的是哑巴。

  她就是想找个人说话而已,怎么就那么难。

  每每指着她痛心疾首:“我就是被你这双眼给坑了!万紫千红,独独挑了个厨艺不精的,还是个不能说话的!”

  她也不恼,继续干自己的。

  偶尔跟她说:“阿丑,你理理我行不行?”

  她也会停下手里的活,睁着那双好看的眼睛朝你看来。你还能说什么呢?

  只好安慰自己,哑巴也有哑巴的好,跟她说什么她也不会泄露出去。

  五仁没少观察阿丑。

  从她言行举止,能猜出她应当受过很好的教养。沦落至此,内里应当也含着一段血泪往事,不然也不会年岁轻轻就暮气沉沉。

  但话说回来,生在这世道,谁还没三两件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故事?

  五仁也不去探听。跟个哑巴探听什么?

  大约也能猜到她的心结。

  阿丑和她见过的南州女子都不一样。

  她骨子里有一种很端雅的东西,比南州女子更符合她对古代仕女的想象。

  也正因如此,她耻感比别人更强、被束缚得也更深。

  五仁知道,干巴巴地开导起不了多大作用,便干脆“寓教于乐”。

  通过小说、通过戏曲、通过歌剧,通过一个又一个榜样人物励志故事,告诉她贞操观是枷锁、三从四德是狗屁,女人应自尊自爱自强,女人也可顶天立地;女人不是只有嫁人生子一条出路,不是那方面的价值没了她这个人就没价值了,女人的自信无需建立在那些事情上……

  阿丑一直默不吭声,但五仁感觉的到,她有在认真听,也有往心里去。

  这让五仁甚感欣慰,枯燥的幽囚生活终于找到了事情做。

  但天南地北、古今中外,总有聊尽的时候,也总有聊过界的时候。

  有一回多喝了几杯,话题不知怎么就超纲了,无意间忆起了往昔。

  又或是她压抑了太久,憋闷了太久,急需一个人倾诉……

  阿丑和以往一样,一边给她斟酒,一边做个静默地听客。

  从峥嵘的过去回到残酷的现实,五仁停了下来,躺在竹椅上,望着月亮出神。

  冷不丁听到一个声音问:“先生何不从一开始就藏拙?”

  五仁酒都惊醒了几分!差点从躺椅上翻落宝鸭池。

  这才知道,阿丑原来是会说话的。

  嗓音幽幽咽咽,还有些梗涩沙哑,大半夜听起来像无常索命,难怪她不肯开口。

  五仁也没计较她扮哑的事,认真琢磨起她那个问题。

  “那时候怎知道造反一定能成?都不确定能熬到最后,就想着活一天是一天。绞尽脑汁、使尽浑身解数,犹恐不够,哪还顾得上藏拙。”

  一开始是没顾得上。

  等到后来,南州全境被他们占去三分之二,局势逐渐明朗,五仁意识到了这一点,也有为自己筹谋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