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招祸的原因有时仅止是一句话,也可能是一个眼神。但更多时候,没有原因。
那时以为他本性如此。
这一世,得知火绒膏的存在以后,始觉没那么简单。
虽与他本性脱不了干系,想来也离不开火绒膏的作用——长久服用火绒膏导致他性情大变,进一步放大了心中的邪戾之气,令暴行更暴百倍千倍。
狂性大发时神智全无,又无人敢约束,任由他靠滥杀宣泄,于是彻底失控……
难怪民间都说宫城内的每一块砖石都被鲜红的血浸泡过。
“你既有此虑,我给过你机会的,怎不杀了我?”她指的是挡兽那回。
辜百药收回视线,停了一会儿才道:“你记得那秘方,大可绕过我找别人,你也没找。”
关于杀不杀姜佛桑,辜百药心中经过了漫长的挣扎。
姜佛桑最先是以一个病患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又是那般信任他。对自己的病患下杀手,他过不去心里那关。
他怕杀了姜佛桑以后,余生再不敢面对医者这个身份。
于是一直拖延着,同时留意她、观察她。
王府初见辜百药便敏锐察觉到她柔婉多情的外表下藏有另一面,她含笑的眼底深处有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后来,那些情绪渐渐转淡了。
辜百药不确定是她隐藏得好,还是她当真想通了。
他要确定这一点。
“你非是心狠手辣之人,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荼毒生民的事你不会做。”
史殷奇为非作歹惯了,亲父都拿他没奈何,谁人还敢逆他的意思?更遑论劝阻。
但就辜百药所见,姜佛桑明面上虽和其他人一样皆顺着他心意,却会用自己的法子巧妙化解,阻止了不少恶事发生,也从他手下救了不少人。
姜佛桑浅浅一笑。
该怎么告诉辜百药呢?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在救人。
如辜百药所言,报复的法子有许多,即便史殷奇周遭有不少暗卫护持,她想杀史殷奇也不是全无可能,至多鱼死网破。
只要她杀了史殷奇,史殷奇就无法为祸人间了。
但她为了自己的目的,暂时又不能取史殷奇性命。而史殷奇多活一日,便要多作一天的恶。
姜佛桑也不觉得该把他做的那些孽全归结到自己头上——史殷奇原本就能坐上那个位置,他原本就会做出那些残暴不仁的事,即便没有她。
这许是一种开脱,但不也是事实么?
心里如此想,可当那些事发生在眼前,还是难以无动于衷,尤其当她从那种激烈的让人丧失理智的情绪中走出来。
没错,她的确钻了牛角尖。
入竞都王府的第一年,即便恢复了神智也如身在迷障。
杀尽史家人是她最初的目标,也是活着唯一的动力——这是史家兄弟欠先生的,前世今生他们皆受先生恩泽,即便这一世先生不在了,受之有愧的恩照旧该还,孤恩负德的债同样不能赖掉。
为此哪怕机关用尽,哪怕不择手段……
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让辜百药补全火绒膏的秘方。
只知火绒膏会让她事半功倍,不必费尽心思就能控史殷奇于鼓掌之间,让他像一条狗一样听话。关于火绒膏会造成的深远危害一概不去想。
所幸,她没有在迷障中陷太久,逐渐清醒了过来。
史家人是该死的。
但南州生民是无辜的。
她固然可以用火绒膏控制史殷奇、对付史家人,但一个失控的君王,后果不还是要百姓来承受?
先生不想内乱把百姓重新拖入战火,这才“束手待毙”。如若南州因为她而民不聊生,她又有何颜面再见先生呢?
放任不管的话,即便这一世没了樊家姐弟,史殷奇也仍旧会是个昏暴之君。
那么大成仍旧会走向灭亡,要不了几年,南州仍旧会一片赤火蔓延……
一个新的目标就此形成。
史家人不配做这南州之主,坐上了也坐不长久。既如此,何如换个人坐坐?
若然一切顺利,是可以不见硝烟的……
“不管你信不信,我早已放弃火绒膏。”
不然她不会任由辜百药拖延那么久,又或者早在发现辜百药敷衍她时就另找别人了。
她自己何尝不也在挣扎之中。
归根结底,除了辜百药,这个秘方交到任何人手里她都不放心。
“我如今也已不再需要它。所以,你可以走了。”
史殷奇目前还算可控,只要赶在他再次“变心”之前拿下南州,就行了。
“当然,”姜佛桑勾唇,“你也可以选择放弃你悬壶济世的理想,什么也别做了,看管我一辈子。”
第589章 慢慢失神
辜百药清楚,自己已经错失了最好的时机,留在南柯小筑并威胁不到她什么。
她想杀随时可以杀,她要找别人研制他也阻止不了。
留下只因……对师父无法交代。
也想赌一赌,赌她不会走那一步。
只是此前她始终不肯松口,今夜始才给了准话。
辜百药望着她的双眼,问:“你与我究竟有何渊源?”竟连他毕生所愿也知道。
姜佛桑正待摇头,停下,反问了一句:“这个小院你初次来时是否有些许熟悉之感?”
辜百药没应声,似在回想,又似在揣度她这般问的用意。
“你说你只管救人、不愿害人性命,我甚是好奇,你当真不会为任何人打破原则么?”姜佛桑又问。
“不会。”辜百药回答的甚是肯定。
“未见得罢。”
前世最后几年,辜百药曾问过先生愿不愿离开南柯小筑。
先生问他打算怎么救自己出去,难不成毒死那些守卫。
那时辜百药是怎么回答的?姜佛桑可没忘。
她不是那个能让他打破原则的人罢了。
对上辜百药紧皱的眉头和眼底的莫名,姜佛桑心底慨叹一声,竟是有些羡慕他。
把书和画轴递过去,“这是临别赠礼,明日我就不送你了。盘缠也已让人备下,你不必拒绝,是你应得的诊金。你拿着那些钱,可以去很远的地方,可以救很多人。”
被掳到逐鹿城前,辜百药一直想攒够盘缠去中州走走。
他当然是攒不下钱的,所以这么多年过去还在西雍州打转。
听了姜佛桑的话,辜百药也没再说什么,伸手接过那两样东西。
目光先落在那本书上。
“辜百药、程璞……”缓缓瞠目。
署名怎会是他?他不记得自己有著书。
还是巧合,这世上另有一个叫辜百药的?
程璞,是姜佛桑曾跟他提起过的那个五仁?
随手打开来,一页页翻看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回神抬头。房门敞开着,面前空无一人,只有月色静静铺洒。
辜百药依依不舍地合上健康全书,展开卷轴。
是元女像。
逐鹿城极其盛行这个,一画难求,大户人家常常将之作为馈客之礼。
辜百药不止一次见到过,不过从未细看。元女么,轮廓都一样,面容还能不同?
扫了一眼,正欲将画轴卷起,目光忽而定住。
盯着元女的眉眼,看了又看。
眼中先是疑惑,而后渐渐恍然。
这……
这人他是见过的!
那年他葬了师父,下得山来,本欲找一村落暂且寄身,打听了消息再图后计。
走了许久也不见人烟,倒是于路旁发现一个死人。
死人,他确认再三,一口气也没了。
蓬头垢面,浑身都是鞭伤,双手还被麻绳绑缚着。
辜百药叹了口气,起身环顾四周,就近折了根木棍,选了处地方,开始刨坑。
刚下过一场暴雨,地面泥泞不堪,刨得十分费力。
刨到一半时,一个老农路过。
他看见了尸体,见怪不怪:“流隶罢?嗐,你是好心,但何必呢?”
转身指着他来的方向:“一路上随处可见,你埋得过来吗?放着罢,这附近不少野兽,明日就没了。”
辜百药继续挖坑,头也不抬,回了一句:“曝尸野外易滋生瘟疫。”
老农摇摇头走了。